《[茅盾文学奖]第7届 麦家-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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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7届 麦家-暗算-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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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之江问:“你还有什么事?”
  唐一娜神神秘秘地:“下面死人了。”
  钱之江随便地问:“是怎么回事?”
  唐一娜滔滔不绝地说开了:“刚才楼下的枪声你听到了吧?你应该听到的,我那边都听得清清楚楚。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特务处抓回来了一个共匪,中午抓回来的,受了刑之后骗他们说愿意招供,然后我们的人就对他放松了警惕,又是给吃啊喝的,又是给他包扎伤口,结果这个共匪趁我们的人不注意,当场拔了我们人的枪,打死了我们一个人,自己也受了伤,现正在国军医院抢救呢。看他的伤势,人已经都到奈何桥了,能不能重返人间,就要看人家阎王爷高兴不高兴了……要我说抢救什么呢,让他死了就是了。”
  钱之江一直静静听着,道:“这你就错了,人死了线也断了,人活着,说不定他什么时候想开了,招供了呢。”
  “还要他招供干什么,电报上不是说得明明白白,共匪特使已经来了上海,准备召集大家开会,到时候一网打尽不就得了。”
  “能一网打尽当然最好,但共匪也是很狡猾的,谁知道这情报准不准。”
  “这回我看一定准。”
  “为什么?”
  “上个月,我爸到南京开会,我去看他,顺便听到了一些消息。”
  “是小道消息还是官方消息?”
  “半官半民呗。我是从我爸跟那些人聊天中听到的,说一个共匪头子投降了我们以后,本来设在上海的共匪中央临时转移到江西苏区去了,是一夜之间逃走的,留下来的共匪都成了无头苍蝇,找不到组织了,成了一盘散沙。所以我看,急需有一个共匪头目来牵头重新建立组织。”
  “嗯,你这个分析很有道理。”
  “不是分析,这是事实。”
  “既然这样,你更要守口如瓶。”
  “我当然守口如瓶,可对你……就是不一样嘛!”
  面对她火辣辣的眼神。钱之江却很漠然:“没事了,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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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算》第二十二章(6)



  唐一娜有些失望,扫兴地退了出去。
  特务在“小马驹”宿舍翻江倒海地搜着,不再象原先那么小心翼翼。但“小马驹”显然是个称职的地下党,他们翻遍了角角落落,也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气得哭爹骂娘。
  钱之江立在窗后,看特务处那边的动静。人已散尽,只有个别特务在打扫门前留下的血迹。突然,机房那边传来吵架的声音。钱之江到了机房,看到唐一娜和裘丽丽正吵得不可开交,也不知为什么吵,反正两人情绪都很冲动,脏话满嘴,一个骂“泼妇、贱人”,一个骂“骚货、疯狗”,值班组长等人极力劝拦着,竟被裘丽丽一把推开,倒退好几步,险些摔倒。看上去,裘丽丽也不是省油的灯。
  钱之江过去,往两人中间一站,道:“都闭嘴!”
  裘丽丽先不骂了,但唐一娜还在骂。裘丽丽跟着又骂。
  钱之江对值班组长:“把她们都拉走。工作时间,在办公室里吵架骂街,妇道人家,又是知识新女性,这成何体统?”
  值班组长拉走了唐一娜。
  唐一娜还留下一路的恶言恶语:“姓裘的,咱们骑驴看唱本,你走着瞧,哪天落到姑奶奶手上,看我不整死你!”
  裘丽丽忍不住又骂:“姓唐的,还不知道谁整谁呢,你以为这是在贵州,在你们家的地盘上!你再说一句,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着,又要扑过去,被钱之江拦住。
  钱之江:“少说一句就觉得亏了。”
  裘丽丽一捂嘴,放声大哭。
  裘丽丽:“你……钱总你包庇她……”
  钱之江:“谁也包庇不了谁,人只能包庇自己。‘比丘常带三分呆’,为人处世不妨大智若愚,远离恶缘,就先断了自己的恶缘。”
  下班了。高音喇叭正在播放当时流行的歌曲。一支荷枪实弹的队伍从远而来。这是一队前来换岗的哨兵,每过一个哨位(路口、门前等),队伍里就走出一人,与哨位上的哨兵换岗。队伍的人数应在十个人左右。下班的军官们三三两两从办公楼里出来,其中有唐一娜、裘丽丽、闫京生等人。裘丽丽红肿着眼睛,唐一娜却满不在乎地和男军官们打情骂俏。
  与此同时,一个伙夫推车,给不能离岗的值班军官送晚饭来了,他想把车停在附近,有人将他拉开了。
  闫京生:“没看见,地上脏着呢。”
  伙夫这才看见满地还没完全收拾干净的血,开玩笑地:“怎么,这里杀猪了?”
  闫京生白了他一眼:“杀人了。”
  黄昏时分,在军部医院“断剑”的病房门口,把守着两名便衣。罗雪心里一直觉得蹊跷,下班前,她专门来到病房,想探听情况。
  便衣寸步不离地跟她进来,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问:“麻醉醒了吗?”
  护士:“还没呢。”
  从病房出来,罗雪下楼时正好遇到主刀医生上楼。
  罗雪:“还不走?”
  主刀医生:“我上去看看刚才那个病人。”
  “我才去看了,手术很成功。下班了,回吧。”两人一起下楼。
  “这人命不小。”
  “他是哪个部队的?”
  “哪个部队都不是。”
  罗雪故作惊讶:“这怎么可能?病房门口两个手下保卫着他,没准儿还是个大首长呢。”
  主刀医生:“屁首长。”说着,看看前后没人,对罗雪耳语起来。
  罗雪回到家后,很忙乱的样子,她翻出一个练字本,上面的字很像是天天写的,一行一个字,厚厚的一本都是。
  罗雪熟练地翻着,然后剪下来,贴在一张纸上,很快贴出一句话:有人(叛)变,在军部医院302病房。公牛。
  只有“叛”字找不到,她临时补写了一个。完了,她把纸条塞入一只药瓶中。
  罗雪专门找了一些垃圾,倒入一只和“小马驹”传情报一样的纸袋子里,药瓶自然也混了进去。
  家属院门口,一个老头蹬着一辆垃圾车,一路喊着“倒垃圾”进来。
  罗雪听到外面喊“倒垃圾”的声音,边和钱之江通电话,边看着窗外。
  钱之江:“(暗语)我……那个军帽你确实见了?”
  罗雪:“见了。”
  “婆婆在烧饭吧,有垃圾一定要及时倒掉,她这个习惯很不好,经常厨房里一边是垃圾,一边在烧饭,像什么话!”
  老头把车停在垃圾桶前,四周人家不时有人出来倒垃圾,有的直接拿簸箕倒,也有的裹在纸包里,或者大的信封袋。老头接过老保姆的纸袋子,倒进垃圾车里,表面上,并没有什么名堂。
  老头骑车走远,窗外持续传来:“倒垃圾──,倒垃──圾──”
  罗雪对电话,似乎漫不经心地:“……下午医院紧急叫我回去,有个胸部中枪的人做手术,主刀医生一定要我给他做麻醉。那人好像是共匪,身上有重要情报,据说已经投过来了,所以才会这么用心给他手术。那个人长了个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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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算》第二十二章(7)



  钱之江不安起来,但仍对电话强自镇定:“六指就六指,大惊小怪的。见过那么多死人的医生,还怕多见一个手指头?”
  罗雪放下电话,看向对面——
  可“小马驹”宿舍的窗户关得紧紧的。
  在军部医院门口,黄一彪看着特务和护士等人把“断剑”从医院的平板车,折腾上了一辆救护车。
  救护车行驶在街头巷尾,他们这是在找“警犬”的住处。
  重伤在身的“断剑”困难地支起身子,向外张望着、判断着……
  救护车最后开进了一个院子。
  暮色中,随着一阵“吱吱”的车轮转动声,老头蹬着满满的一车垃圾骑来又骑去,丢下一路“哼哼”的小调,好像是沪剧。来到了垃圾站,老头开始卸垃圾。
  老头毫不犹豫地从垃圾中把两只纸袋子分放在一旁,从其中各取出一个瓶子。借着点烟,老头先看了罗雪瓶子里的纸条。然后,老头看“小马驹”的情报,他打开瓶盖,从里面抠出一个更小的瓶子和一张纸片,纸片上写着:耗子,毒蛇有急货,请立即送给警犬。小马驹。
  老头将小小瓶子塞到怀中,用火点了烟,也点着了那两张纸条,等它燃尽,然后麻利地骑车走了。
  司令正在书房里看报,完了,他把报纸一丢,骂道:“一群饭桶,就在自己的鼻子底下,还让他们跑掉了!”
  适时,司令太太送茶进来,听他这么一说,问:“谁跑掉了?”
  “共匪,还有谁?这个毛泽东……”他欲言又止。
  太太小心地:“今天我听广播上说,毛泽东用兵很神……”
  司令打断她:“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些什么?”
  太太不服气地:“二十比一的兵力,那么好的武器,还有那么多的大炮,怎么就剿灭不了几个土匪呢?不是人家用兵很神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谁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这边堵,那边放。哼,这样下去我看……看着吧……”
  外面传来摩托车的声音。
  太太:“谁来了?”
  来的是黄一彪,他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司令太太把他安排在客厅里坐下,司令从书房里出来,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谁啊?”
  黄一彪起身,一个立正:“报告司令,是我。”
  “你坐。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什么事?”
  黄一彪又起身:“报告司令,我已经查明,下午你看到照片上的共匪就是张副市长的秘书吴天智。我们决定要抓他,请示司令有什么意见?”
  “是吗?”
  “千真万确。”
  司令眉头一皱。
  “他有共匪的代号,叫‘警犬’,还是个小头目。”
  司令沉默了一会儿,决然地:“抓!为什么不抓?为什么不马上去抓,还专门跑到家里来请示我,难道你们抓谁我阻拦过吗?”只见他转过身,口气变得轻蔑,继而又变得凶狠,“抓不到活的,给我带尸体回来!”
  黄一彪大声应和,跑了出去。
  太太惊慌地看着司令:“你要不要给张副市长打个招呼?”
  “这年头,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谁是哪方诸侯?天塌下来,有黄一彪顶着,他爱逞这个能。”
  夜市里,几盏煤油灯将这里照得十分清楚:有人在卖水果,黄包车夫在等客。“耗子”也在这里,他手上捏着扫把,等着清场收垃圾。见有人乱丢垃圾,他不时地也唠叨两句。
  一辆车开了过来,停下,下来一个很有派头的人,走近一看,原来是“警犬”。司机跟着也下了车,转到他身边,一副讨好的样子。
  司机:“我来吧,你想买什么?”
  “警犬”:“先看看。”
  适时,“耗子”突然有板有眼地哼起沪剧。我们注意到,“警犬”似乎在很认真地听着。片刻,他很快作出决定。
  “警犬”对水果贩子:“这个,来五斤,这个,要两斤。”说完,他回到车上,翻出一只纸箱来。箱子里有一些废物,他准备就地倒了。
  “耗子”冲上来:“嗳,别丢,给我,给我。”
  “耗子”接过纸箱,把废物倒在垃圾车上,完了又把箱子还给“警犬”。就在这纸箱交接的过程中,我们发现“耗子”已将那个小小瓶子转到了“警犬”手上。
  买了水果,“警犬”在老头的小调声中乘车而去。
  吴秘书的小车停在那个“断剑”来过的院子里,他从车上下来,拎着水果进院门。幽静的院落,小径分岔,黑幢幢的阴影,显出几份鬼祟。穿过一条小道,“警犬”往一栋楼走去……
  进楼有个门房,从小窗里可以看到所有进出楼的人。此时当班的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姓金,也是地下党,代号叫“母鸡”。“警犬”一进楼,他就从小窗口里探出头来,跟他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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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算》第二十二章(8)



  “母鸡”:“吴先生,回来了?”
  “警犬”:“老金,回来了。有没人找我?”
  “没见有谁找你。”
  “警犬”郑重地对“母鸡”:“我有事,晚上还要出去一趟,给人送东西。有人找,就请他给我留条儿。”
  “好的,有数了。”
  “警犬”在黑暗中行走,在木地板上踩出“吱呀、吱呀”的响声,上楼。进入房间后,在黑暗中“警犬”拉开了灯。
  这是个套间,里间的门在进门右手边,外间布置得像书房兼会客厅。“警犬”进屋后,习惯地环顾了一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然后才过去拉上窗帘,坐在桌前。他先点了根烟,才掏出那个小小瓶子,倒出里面的纸条,看了起来。他做这些不惊不诧,很是平静,显然轻车熟路。纸条上写着:取消特使行动。电台频率改到123456。毒蛇。
  正是钱之江通过“小马驹”送出来的那份情报。
  适时,一支乌黑的枪口抵在“警犬”后脑上,同时有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他手上的纸条。“警犬”猝不及防,想转身,却听到一个命令的声音。
  “别动!”
  “警犬”:“你们是谁?”
  特务:“我们是来抓你的。”
  “对不起,抓错人了吧。”
  “抓的就是你。”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你不是吴秘书,你是共党分子!”
  “警犬”突然大笑起来,同时转过身来,直面来人。“警犬”:“我是共党分子?哈哈哈──你们见过共产党吗?我是张副市长的秘书吴天智,别瞎了眼!”
  黄一彪走出来:“我的眼睛不光没瞎,相反视力好得很。少废话,识相点,好好跟我们走;不识相,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警犬”看看特务和黄一彪手上两支对着他的枪口,微笑着:“行,我跟你们走,到时你们可别后悔,会有人找你们理论的,到时敬酒罚酒都没得吃。”
  两人押着“警犬”往外走。走到门口,“警犬”改往卧室走去。
  黄一彪:“想干吗?”
  “警犬”回头,不以为然地:“我不是共党分子吗?你们抓我去是要叫我蹲班房,我加件衣服总可以吧。”
  黄一彪示意特务跟着。一直走到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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