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第7届 麦家-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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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7届 麦家-暗算-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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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一个洞口。外面的叫喊声响起,屋里有人拔出枪来,朝窗外射击,玻璃应声而碎。
  钱之江已经钻进了墙里,他的一双脚魔术般地缩短直至消失,象被墙体吞吃了,重新露出那个洞,但马上又被人关上了。一排子弹打来,掩护他的人中弹,扑倒在已经“合上”的墙根前,一股鲜血喷薄而出……
  天天从学校出来,踢着石子走在三十年代上海的街道上,不远处隐隐传来教堂的钟声。突然他被警察堵住了,同时还有不少掉头跑开的行人——
  临街楼里传出一阵激烈的枪声,有两个人破窗跳到了街上。殊不知,门外几个国民党便衣早已埋伏在那里,其中有一人跳下来时摔倒了,没等他爬起来,就被敌人死死按住,他是中共地下党员,代号叫“断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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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算》第二十一章(3)



  另一人利落地跑了,却引来一场枪战,最后被当街击毙。
  天天睁大眼睛,目睹发生的这一切。
  那人被子弹击穿了头部,汩汩地冒出鲜血,几个特务象拖一条死狗一样将他拖走。
  小纸烟店前,躺着老头、老婆的尸体,老婆的腰间还系着做饭的围裙,上面沾有饭粒……
  这样的死人,天天放学路上见过好几回了。上个世纪三十年代,这在上海是常有的事。“四一二”事变后,国民党疯狂杀戮共产党,企图将年轻的布尔什维克扼杀在摇篮里。上海,这个曾经哺育中国共产党的革命圣地,如今深深地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
  钱之江从僻静处的井盖下钻出来,迅速地上了街道,他招了一下手,喊道:“黄包车——”
  天天仓皇地跑走,和一辆黄包车擦身而过。
  黄包车上,钱之江看都没看一眼天天,他优雅地用手绢擦了擦鼻子,鼻头有些红,仿佛是伤风了。
  天天也没有注意黄包车上的人,他快步地跳上了有轨电车……
  安在天的母亲罗雪是麻醉医生,中共地下党员,代号叫“公牛”。此刻,她穿着一身国军制服,三十几岁,显得英姿飒爽,手里拿着一捆菜,下班回家了。
  老保姆迎了上来:“哎呀,太太,你上班那样累,怎么还好让你带菜回来呢,都出汗了吧?”
  罗雪笑了笑,看见衣帽架上的衣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先生已经回来了?”
  “先生在书房,前脚刚刚进门。太太,要不要冲一盆热水打打面孔?”
  罗雪摆摆手,往书房走去,看见丈夫正在聚精会神地用左手临摹桌上放着的一份手抄文件,这时候的钱之江已经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钱之江:“你快过来看看,我临摹得像不像?”
  罗雪反复地端详:“像,太像了,完全像一个人写的。”
  “我练有一个月了吧?”
  “你现在写情报用的都是这个笔迹?”
  “对,这样即使情报落入敌人手里,他们也绝对怀疑不到我的头上。不过,这只是我临摹他笔迹的一个次要目的,主要目的还是想借这个字,找个好机会,把闫京生这条恶狗给除了,为苏州河上的十几位同志报仇。”
  罗雪眼圈一红,轻轻地:“大家都等着这一天呢!还有舞会上,闫京生就是在我的眼皮底下,杀了‘大马驹’同志,那天他正好过二十七岁生日。”
  在饭厅里忙乎着的老保姆上好了菜,朝书房喊道:“太太,饭好了呀,喊先生过来吃饭吧,他吃了饭还要去上班的。”
  罗雪问丈夫:“你今天不是值夜班,下午5点半才上班吗?”
  钱之江关紧了书房的门,道:“最近要有大行动,中央将派特使来上海召开重要会议,时间、地点、参加的人员都安排好了。”
  罗雪惊喜地:“党中央的特使?”
  “是,所以从今天起,我要以办公室为家了,随时盯着敌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上级说了,会议最后能不能开,如不如期开,换不换地方开,都要等我的消息再来决定。”他停顿了一下,继而用沉重地语调说,“就在今天中午,我去2号联络站接受任务,开会地点暴露了,会上有7名同志,只跑出来我一个。”
  罗雪一下子把钱之江的手抓紧了:“那他们……”
  “可能都牺牲了。大家为了掩护我,把我推进暗道,我刚进暗道他们就自绝了生路,把门关死了。外面全是枪声。”
  罗雪拿来钱之江的皮鞋,把他的拖鞋换了下来:“近来出事太多了,同志们被杀的杀,抓的抓,生死都是那么猝不及防,那么无常莫测……”
  “做一名地下工作者,就是把一只脚送进了地狱的门槛,另一只在某天清晨或傍晚,随时也都可能跟着进去。”
  罗雪给他系着鞋带:“可我希望,你最后能把那只脚,重新从地狱的门里退回来。我们能死吗?我们都死了,天天怎么办?”
  钱之江握住了她的手:“所以我经常后悔我们生了天天,担心他终有一天会成为一名孤儿。因为生命对于我们,就象天上的彩虹一样容易消失,阳光、水汽、站的角度、位置,稍有偏差,彩虹就会转瞬即逝。甚至有时候,我们不得不用自己的手切断动脉、喉管,用自己的牙齿咬碎舌头,或者用一粒毒药结束生命。”
  家属院里,几个不愿回家的男孩正在热火朝天地玩儿,其中就有天天。老保姆一路小跑地过来,喊道:“天天,祖宗,吃饭了!”
  天天:“不吃!”
  一个男孩抢着告他的状:“他今天被老师留下了。”
  老保姆白了那个男孩一眼,拧住天天的耳朵,一路将他拖回了家。
  天天进屋时,钱之江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去上班了。天天脸上有泥,用袖子胡乱擦着。他看父亲要走,心中窃喜,忙道:“爸爸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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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算》第二十一章(4)



  罗雪在一旁说:“爸爸今天值夜班,晚上不回来了。”
  天天问爸爸:“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说呢?”
  “明天早上8点。”
  “你这不是都知道嘛!我值夜班,就是要第二天早上才回来。”
  “明天是礼拜天,我不上学,我来接你下班。”
  “好,明天早上8点,你到单位大门口等我。”
  “我来接你,你要带我去看电影。”
  钱之江命令儿子,道:“洗手吃饭。”
  天天突然地冒出了一句话:“我放学路上看见杀人了。”
  钱之江都要出门了,立即转回头来,问道:“杀的什么人?”
  “就在康桥会馆那条街上。听人说是共产党,有两个人从楼上跳下来,一个当场被打死了,还活捉了一个。”
  钱之江和罗雪都暗暗吃惊,钱之江问:“真活捉了一个?”
  天天:“真的,我亲眼看见的,他跳楼时摔倒了,还没爬起来,就给抓住了。”罗雪担心地看了一眼丈夫:“……还去上班?”
  钱之江拍拍她的手,淡然地:“当然。”
  天天补充道:“小纸烟店的老板和老板娘也死了……”
  天天一直站在家门口,目送着父亲远去的身影。
  天空中突然打了一个响雷,天天大喊一声:“爸爸——”
  钱之江回过头来,停下步子。只听见儿子说:“要下雨了,我给你拿伞去。”天天就从屋里拿了把伞,递给了父亲。
  钱之江接了伞转身走了。罗雪站在门口,招呼着天天去吃饭,天天回头,看着父亲走远,像是有某种预感一样。事实上,这是他最后一次看见父亲,3年之后,他的母亲也离开了他。没能够看到他们的儿子长大,也没能够看上一眼他们为之流血牺牲而打造的新中国。
  上海警备司令部是个大院子,分办公区和家属院。钱之江走过哨兵身边时,天上又打了个雷,接着便下起雨来。
  钱之江撑起了伞。
  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向他迎面走来。
  大雨滂沱。
  这是一幢红砖白缝的楼房,屋檐的下水管是三十年代常见的那种铅灰色的梯形铁皮管,俗称洋铁管。这根贴在墙上的下水管自上而下,里面有流水的声音,自弱到强。准确说,是由依稀变得清晰。电缆从铁管出来,又顺势钻进墙脚。一双男人的手正在做把电缆从水里垫高的工作。末了,这双手从脚边搬起一盆花,盖在上面。这里放着一排花,如果说刚放上去的那盆花是为了掩盖电缆,成排的花则为了掩盖这盆花负有的秘密。
  男人穿着雨衣,粗大的雨点劈头盖脑打在耷拉的雨帽上看不清他的脸。放好花后,他搓了搓手,目光顺着洋铁管往上爬,最后停落在顶楼的两个窗户上。这两个窗户外各挂着两只造型特别的鸟笼,它们其实是中共地下组织的无线电系统的发射和接收天线。
  男人走进楼里,又走进一扇门上标“危险有电”的变电房内。
  男人立在一排柜门前脱下雨衣,打开一扇柜门,将头探进柜门,仿佛是要挂雨衣,结果是整个人都钻进了柜门,并且从里面关好了柜门。毫无疑问这里是地下室,地下组织的无线电报房便设在此。
  几乎没有什么光亮,有的只是从隔板的缝隙和门的布帘间透过来的几缕光。昏暗中有个明亮而喜悦的女声,在对一个模糊得难以分辨的身影说话。
  “老虎”问:“他一定是中央委员,你认识他吗?”
  身影坐在沙发上,头仰靠着,是一种很累或者休闲的样子。听了对方问话,他慢慢直起身子,声音厚实、老道、舒缓,还有点疲惫,和女人的声音形成鲜明对照。
  罗进:“我不知道认不认识他,也不知道有没有见过他,因为我就不知道他是谁。是不是中央委员这不重要,他这次是以中共中央特使的身份来上海召开会议的。”
  “老虎”情不自禁地:“你说他是党中央的特使?”
  “‘四一二’事变之后,蒋介石开始疯狂杀戮共产党员,三天之内,300多人被暗杀,500多人被捕,5000多人失踪逃亡。1927年,对于年幼的中国共产党,无疑是灾难深重的一年。而1931年,则更是雪上加霜。因为叛徒叛变,中共中央被迫紧急撤离上海,上海的地下组织几乎群龙无首,发往苏区的情报也一度中断……”
  “老虎”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可这下好了,我们又能听到党中央的声音了”。
  罗进面色沉重:“但任务也更艰巨了。”
  “老虎”连忙问:“什么任务?”
  “中国共产党尽管受到重创,但地下斗争仍然在无畏而卓越地坚持着。正是由于我们将情报源源不断地发往苏区中央,所以中央需要我们提供敌人下一步的军事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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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算》第二十一章(5)



  “上海只有我们这一部电台了。”
  “特使就是为此而来。”
  “老虎”问:“来取情报?”
  “更关键的,是要重建我们跟苏区中央联络的通道,振奋上海地下工作的活力和威力。上级要求我们从今天起,从现在开始,24小时监听上海军方与南京高层之间的无线电联络,获得特使会议的任何消息都要及时上报。”
  “老虎”调皮地:“是上报给‘彩云’同志吗?”
  “你知道的太多了。”
  “谁叫我是译电员呢?所有电报都从我手上过,不知道是假的。”
  “是啊,什么都瞒不了你,也离不开你。”
  手电筒光一闪,有脚步声从楼梯下来。
  罗进问:“怎么样?有问题吗?”
  楼梯上的人边走边说,他就是刚才在外面整天线的人,年轻时的铁院长,地下电台报务员,代号叫“火龙”。他回答:“因为雨水冲刷,天线的接口松了。”
  三人都起身,钻进布帘子里。
  钱之江走过了一栋高三层、U字形的办公楼,一辆三轮摩托车飞驰着超过了他,停在左侧楼前,那是特务处的办公地。
  特务处处长黄一彪正站在楼前与人说话,看见车上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下来,正是摔伤被活捉的“断剑”,问:“其他人呢?”
  便衣跳下车:“报告处长,只有这一个活的了。”
  黄一彪大声地问道:“有跑掉的吗?”
  “应该没有,都被打死了。”
  黄一彪“哦”了一声,走到“断剑”面前。“断剑”显然刚挨过打,嘴角还流着血。黄一彪假惺惺地掏出手绢,拭去了他嘴角的血,说:“有必要为几个东躲西藏的土包子流血嘛。我说这位先生,长相很斯文,实在象个读书人,为什么不放聪明一点儿,好汉不吃眼前亏呢!生命乃父母所赐,万不敢轻待之。”
  “断剑”凛然的样子,不看黄一彪。
  黄一彪嘿嘿一笑:“都这样,开始还挺有骨头,但我会叫你变成软骨头的。”
  钱之江从“断剑”身边过去,雨顺着伞沿,往下滴答着水珠。钱之江已走过他们,看不见他们了,只听到黄一彪喊了一句:“带进来!”
  特务押着踉跄的“断剑”进了楼,几乎是被拖了进去。
  钱之江也到了机要处的楼前,他收起伞,甩了甩水……
  里面空间比外面大,有十来个平方,但东西也不少:收报机、发报机、发电机,各种机器的空纸箱子,桌椅、沙发等。这里的东西大多应急而来,但来了以后好的、坏的都留下来了,久了就有点儿像个废品仓库,说明他们已在此工作时间之长。“火龙”走到工作台前,先理了理两股电缆线,然后坐下,操作起机器,给人一种如入无人之境、一切都在他得心应手中的感觉,每一个动作都是无意的,但又是从容的,尤其是他一手转动频率旋钮,一手随时准备抄收的那个感觉,更令人叹为观止。各种调子不一的电台声音在他停停续续的转动中纷呈。
  突然,某个特定的调子出现了,“火龙”的左手硬在那里,右手随之动。稍作记录后,他高兴地叫了一声:“没问题了,他们正在呼叫联络。”
  “老虎”看看闹钟:“可还没到联络时间呢!”
  “火龙”:“这说明有急电要发。”
  罗进看着他们,随之响起了“滴哒滴哒”声响。
  “老虎”是年轻时的丁阿姨,地下电台译电员。那个时候,她与“火龙”刚刚结婚,还没出蜜月阶段呢。罗进是中共上海地下党组织电台负责人,代号“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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