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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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精校版)- 第6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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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觉得我是个心狠手辣的父亲么?”

傅元影低声道:“老爷子,这话该问您的一双儿女,不能问我。”叹了口气,便从衣架上提起朝袍,径自披到琼武川的肩上。

这件官袍色呈艳红,双肩绣以狮虎,正中补子则是一只五彩火凤,看琼武川官袍加身,不知怎地,原本气息短促,却变得呼吸刚猛,原本须发凌乱,却成了豪迈落拓,他不再是什么糟老头,而是本朝右柱国、复辟大战第一大特功,“奉天翊运推诚武臣”,琼武川。

忙了半个时辰,国丈总算穿戴完毕,傅元影擦了擦汗,道:“老爷子,可以走了么?”琼武川左手叉腰,右手提着钢鞭,静静地道:“你坐下。”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天下最大的灵丹妙药,就是这一帖。琼武川穿上了官袍,说话也威严了许多,眼看傅元影乖乖就范,便道:“我这儿有件大事,攸关我琼家满门生死,得立时与你商量。”傅元影心下一凛:“老爷子说的是怒苍……”

国丈制住了说话:“错了。什么怒苍之祸、八王之乱,都要不了你我的性命,真正能见生死的事,是这一件。”说话之间,便从枕头下取出一张字纸,塞到“雨枫先生”手里。傅元影微微一奇,正要开掌来看,琼武川却道:“先别忙。”

国丈目光深沈,傅元影却是心下迷惑,看现今朝廷两件大案,一是立储案,也就是是国丈嘴里的“八王之乱”,再一个便是“怒苍之祸”,西郊阜城门外的那把怒火,前者包围群臣、后者包围京城,都是迫在眉睫的大事,可国丈却似心有旁骛?

屋里静悄悄的,只见国丈握住傅元影的手,嗓音转为柔和,低声道:“雨枫,你今年多大岁数了?”傅元影欠身道:“过了元宵,雨枫就五十了。”琼武川伸手出来,轻抚他的面颊,低声道:“这么说来,那个秘密……你也守了二十四年了?”不知不觉间,傅元影身上发起抖来了,寒声道:“老爷子,你……你这话是……”国丈低声道:“那杯毒酒又来了。”

砰地一声,傅元影竟尔滑倒在地,张嘴骇然,琼武川轻声道:“打开纸团。”傅元影大口喘息,勉强撑起身子,只见掌心里有张字纸,已让国丈揉成了一团,他慢慢将之展开,却见到了一行字,见是:“天下第一大笑话”。

傅元影颤声道:“这……这是……”琼武川道:“猜吧,天下第一大笑话是什么?”

傅元影脸色铁青,慢慢将字条翻到背面,看到了一行字迹,见是:“皇后娘娘的儿子……”

“不姓朱”。

“啊呀!”陡见这心里埋藏二十年的秘密,饶那傅元影练了一辈子的内功,还是忍不住双手抱头,狂叫出来,正要将纸条撕得稀烂,却听国丈道:“定下神来,什么都别动。”

傅元影低头喘息,咬牙切齿,又听国丈附耳道:“把字条收好,咱们还得靠它指引,揪出幕后主使。”听得提醒,傅元影啊了一声,这才想起这字条是个线索,他将字条贴肉藏好,深深吸了口气,语音颤抖:“老爷子,这……这字条是打哪来的?”

琼武川替他斟了杯热茶,道:“喝下去,先定定神再说。”傅元影坐了下来,慢慢喝了几口热茶,让心情定下,听得国丈低声道:“我一早起床,见到案上压了这张字条,拿起一看,才知出了大事。”

傅元影咬牙切齿:“有内奸,我……我既刻召人来问。”正要转身离房,却又让琼武川拉住了:“不要节外生枝。这不是府里人送进来的。”傅元影嘶哑道:“何……何以见得?”

琼武川静静地道:“只要是我琼家的人,哪怕是一条狗、一只鸡,都会受这字条牵连。谁会傻到拿自己全家的性命玩笑?”

姜是老的辣,这张字条若是泄漏出去,那便是罪夷九族的大罪。琼府上下两百余口人,无一人能脱身。国丈不愧经历过两次复辟政变,生死关头,拿捏精准。反倒是傅元影方寸大乱,喘了口气,低声又问:“那……那照老爷子看,这字条是什么人送进来的?”

琼武川道:“我推算过,此事只有两个可能。其一,便是立储案。”傅元影心下一醒,忙道:“徽唐徐丰鲁?”琼武川道:“正是。现今立储在即,这些籓王兔崽子早在抓我琼家的把柄,掘地三尺,无所不用其极,这便让他们查出了蛛丝马迹。那也未可知。”

傅元影听着听,忽道:“不会。”这回轮琼武川“哦”了一声:“何以见得?”傅元影道:“老爷子,世上的秘密只消经过我的手,便不会再外泄。”傅元影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断断无转圜余地了,料来“徽唐徐丰鲁”便把琼家的祖坟都掘开了,也挖不出这字条上的秘密,此间事情,必是他人所为。

“喀……嗨……”琼武川推开窗扉,朝外吐了一口脓痰。傅元影又道:“老爷子方才说了两个可能,另一个是什么?”琼武川提起茶碗,漱了漱口,道:“义勇人。”

“义……义勇人?”傅元影面色微变,琼武川皱眉道:“怎么?你也听过他们?”傅元影低声道:“我……我曾听若林提过几次,说朝廷里有一帮人专和杨大人作对,好似叫‘反杨十大臣’,也不知是真是假。”琼武川嘿嘿一笑:“好你个吕若林,明察秋毫啊……”

傅元影不愿拉师兄下水,便转过了话头,道:“老爷子,您和这‘义勇人’有仇么?”琼武川道:“我是杨肃观的盟友,这义勇人却是杨大人的死敌,你说咱们俩家有仇没仇?”

傅元影低声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何以这般憎恨杨大人?”琼武川道:“这些人有的是朝中大臣,有的是江湖术士,全都吃过杨肃观的亏,于是便以柳昂天的名头为号召,结盟立誓。”傅元影纳闷道:“柳昂天?这人不是过世了?为何要以他为号召?”琼武川道:“相传柳昂天……死于杨肃观之手……”傅元影心下一凛,立时默然低头,不再多问了。

守密之难,难如登天,想傅元影的肚子早被秘密装得满了,如何还装得下新东西?听得秘密又来了,忙掉过话头,低声道:“老爷子,倘使这字条真是义勇人搞的鬼……那他们是要……”

琼武川附耳道:“他们是要我背叛‘镇国铁卫’,下手扳倒杨大人。”

傅元影心头大震:“那……那要是老爷子不从呢?”琼武川道:“这张字条便会放到万岁爷的案上,你想咱们琼家会如何?”这话如同雷霆闪电,直打得“雨枫先生”作声不得。良久良久,听他低声道:“老爷子,你想过向杨大人求援吗?”

琼武川道:“这事若让杨大人知道,我琼家立时便倒。”傅元影闻言一愣:“老爷子,你……你不也是镇国铁卫的……”琼武川嘿嘿一笑:“雨枫,你还是没弄懂啊,你可知义勇人的靠山是什么人?”傅元影沈吟道:“是……是宰辅何大人?还是……伍大都督?”

琼武川摇头道:“错了,是皇上。”傅元影霍地起身,颤声道:“皇上?”琼武川淡淡地道:“你可知皇上怎么称呼杨肃观?”他笑了笑,自知傅元影猜不出,便道:“杨党。”

眼看傅元影呼吸加促,琼武川便叹了口气,道:“当年复辟政变之后,皇上立时察觉朝廷藏了所谓的‘杨党’,遍布朝野。你且想想,皇上好容易才拿回了大权,却又听说朝廷里另有党派集结,他会怎么想?”傅元影低声道:“日夜忧惧。”琼武川木然道:“你说对了。”

史记韩信传有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卧榻之旁,岂容有人鼾睡?依此观之,杨肃观其实形势危殆,绝非外人想象得那般大权在握。

傅元影低声道:“老爷子……皇上为何会隐忍杨大人至今?”国丈道:“怒苍山。”

傅元影啊了一声,却也听懂了。正所谓飞鸟不尽、良弓不藏,只要秦仲海未倒,皇上便不会和杨肃观撕破脸。傅元影点了点头,低声道:“难怪老爷子会说‘义勇人’的靠山便是皇上。原来藏着这一层道理。”

琼武川道:“没错,皇上不能没有杨肃观,却又信不过杨肃观,为了压制杨党的势力,皇上对反杨大臣总是恩宠有佳,若非如此,那年马人杰把皇上骂得一文不值,如何能留下一条命?”

“马人杰?”傅元影皱眉道:“他……他也是反杨大臣?”国丈道:“客栈里有句话,叫做‘俊杰万山风’。你猜猜,这个‘杰’字指的是谁?”傅元影低声道:“便是马人杰?”

国丈道:“就是他。反杨十大臣,善穆义勇人,这‘俊杰万山风’里的‘风’字,正是柳昂天的儿子柳云风,‘万’字则是现任都察院的大头儿万吉祥。上头那个‘俊’字,则是内阁辅臣牟俊逸,你别看马人杰官大,论资排辈,还只能排到了第七。”

听得朝廷重臣云集,专以反杨为己任,傅元影自也暗暗心惊,忙道:“除了这五人,另外还有谁?”国丈道:“头牌五位,至今尚未现身。客栈虽说到处刺探,至今也还是没个定论。”傅元影低声道:“这些人从不露面,彼此怎么联系?”

国丈道:“这就不清楚了。每回朝堂上要与杨党争执,多由牟俊逸、马人杰他们发动,不过除开‘反杨’这门功课,这些大臣平日多半自行其是,就拿这饿鬼东渡的事来说,牟俊逸主战、马人杰主和,两人便各执一词,公开对着干了。”

傅元影对朝政不甚关心,心里只挂记着字条,又道:“那照老爷子看来,义勇人的大首领究竟是什么人?”国丈叹了口气,道:“此人神出鬼没,彷佛有百变之身。我几次差人跟踪马人杰,他却都能及时脱身,至今仍是一无所获。”

傅元影微微一凛:“老爷子派人跟踪过马大人?我怎么不知情?”国丈淡淡地道:“你们华山玉清是名门正派,有些事情不好出面。我便没通知你。”

傅元影咳嗽一声。自知国丈私下还养了一批探子。白日里的事情,多由华山门下代劳,夜里的事情,则交由这批密探来干。虽说武功比不上华山的大剑客们,下手却狠辣了许多。

傅元影默默听着,忽道:“老爷子,皇上知道您也是‘杨党’吗?”琼武川嘿嘿一笑:“你说呢?皇上知不知道?”傅元影心下一凛,忙道:“皇上……皇上已经知道了?”

琼武川裂嘴一笑:“知道?岂止是知道?那年杨肃观挨了一枪,从永定河里爬了出来,你晓得他第一个找的是谁?就是我琼武川!你可知那时他浑身浴血、命在旦夕,却拉着我去见了谁?见的就是皇上!那时琼某赌上了身家性命,与杨肃观歃血为盟,又是谁拉着咱俩的手,感激涕零、自称永世不忘今日之恩?告诉你,那个人便是咱们今日的……”提起钢鞭一砸,厉声道:“皇上!”

杨党、杨党,昨日之旧爱,转眼成今日之大患,傅元影默然半晌,低声道:“老爷子这场富贵,来得着实不易。”国丈仰起头来,怔怔叹了口气:“来得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屋里静了下来,傅元影与琼武川对望一眼,两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谁也没作声。

良久良久,听得傅元影道:“老爷子,皇上想过要拔掉你么?”琼武川道:“那还不至于。我手里有张保命符,只消这张符还灵验,我就不会有事。”傅元影道:“您说得是娘娘。”

琼武川道:“没错,就是玉瑛。杨肃观是有远见的人,当年他拉拢我,其实为的就是这条裙带。只消玉瑛还在,他与皇上之间便有个缓颊,可掉句话来说,要是这条裙带污了脏了……”声音渐渐低缓,叹道:“你想他会怎么做?”傅元影道:“他会壮士断腕。”

琼武川木然道:“你说对了。依我推算,杨肃观一旦得知消息,非但不会替我等遮掩,反会率先揭发此事,否则他若受我琼家所累,怕也要跟着一齐倒了。”

前有狼、后有虎,这儿是九五至尊,正统皇帝,那儿却是复辟奸雄,“镇国铁卫”的大掌柜,无论向哪方开战,都是死路一条。如今腹背受敌,国丈却连客栈的密探也不能用了,说来“紫云轩”上下别无依靠,只能看华山高手的作为。

华山门人不少,堪用的大材却不多,先看苏颖超浑浑噩噩,再看琼芳少女骄狂,耍耍威风可以,谋划大事则远远不行,推来算去,只剩下大师兄吕应裳可以援手。只是这“若林先生”总是聪明得过了头,一旦察觉大事不妙,只怕脚底抹油,又要跑得不见踪影了。

傅元影叹了口气,缓缓提起自己的佩剑,道:“老爷子希望我怎么做?”

琼武川道:“倘这字条是八王所为,咱们便有着力之处。毕竟‘徽唐徐丰鲁’所求只在东宫,不会把咱们望死路上送,可若是义勇人所为,事情便难善了。”

傅元影垂首无语,国丈也是抚面沈思,良久良久,听得老人家低声道:“芳儿还在杨家,对吗?”傅元影道:“是。”琼武川道:“那好。你这两日先别急着接她回来,先把她留在杨府,若真出事了,也好扯杨肃观下水。至于义勇人那边……”喘气半晌,道:“你替我去找马人杰,探探他的口风。”

傅元影忙道:“老爷子,马大人是兵部尚书,咱们若是用强……”琼武川道:“没人要你用强。马人杰虽是义勇人,却也是个明白人,当今怒苍兵临城下,大祸在前,他绝不会坐视咱们琼家在此刻垮台。”傅元影忙道:“万一……万一马大人不愿帮这个忙,那咱们……”

琼武川道:“那也没什么,真到了绝路上,琼某便打开西郊阜城门,恭迎怒王进京。”

轰地一声,傅元影脑中一片空白,耳中更是嗡嗡作响,竟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饿鬼围城,人心惶惶,看国丈虽是皇帝亲家,却也生出了反心,何况其它?眼看傅元影脸色铁青,琼武川便又道:“雨枫,兵凶战危,没人是忠臣,也没人是奸臣,大家都只求个满门保全、全身而退。他们若逼急了我,姓琼的只有反。”

对面是杨肃观,背后是义勇人,头上还有个正统皇帝,三方包夹,国丈的出路无他,恐怕真是在阜城门了,傅元影怔怔望着窗外,又听国丈道:“好了,事不宜迟,你赶紧吩咐家人收拾收拾,说咱们今夜要在红螺寺里挂单,绝不能让皇上起了疑心。”

傅元影低声答应了,正要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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