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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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精校版)- 第6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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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沉默间,洪捕头慢慢来到身边,只是愁眉苦脸,欲言又止,马人杰便替他说了:“失手了?”洪捕头低声道:“是……城里急报,我方在城西遭遇那厮,却让他顺利突围而出,现今队伍分崩离析,各方好手跑的跑、逃的逃……那厮却已不见踪影……”

马人杰早已料到此节,自也不会暴跳如雷。便道:“很好,辛苦诸位了。”

众人呆了半晌,互望一眼,他们本还等着挨上一耳光,岂料马尚书竟还开口致谢了?

洪捕头低声问道:“大人,那咱们……咱们还要围捕‘那厮’么?”马人杰缓缓伸出了手,制住了说话,道:“再来的事情,不归我管。”洪捕头喃喃地道:“那……那卑职该去找谁?”

马人杰道:“谁也不必找。你们各自回家去吧。”众人瞠目结舌:“什么?回家?”

马人杰道:“你们也累了一晚,赶紧回家歇歇,多和妻儿们聚聚。明日一早,自有圣旨下达。”

众人办事不力,早感不安,一听要颁圣旨了,更是魂飞天外:“皇上要……要降咱们的罪么?”马人杰笑道:“放心,有罪的人可多了,哪轮得到你们?再说皇上便真要降罪,怕还得先回家照照镜子,不是么?”

马人杰又狂言犯上了,众人寒毛直竖,不由得朝他的瘸腿瞧了瞧。马人杰道:“不说了,我先进殿去了。”洪捕头忙道:“大人……到底现下该怎么办,您……您说清楚啊……”

众人还想多问,马人杰却不会多说一个字了。他能做的都做了,再来的事,得看“上面”的意思。倘使连“上面”也不行了,那“上面”后头还有一个人,等着出面收拾残局……

行入了殿里,却听四下笑声轰然,远处还有丝竹笙乐,奏了首“北正宫”,喜气洋洋。殿里官眷官员聊的聊、说的说,人人都有欢容,彷佛还在过年。

一路走去,众人有聊姨太太的、有谈风水的、有祝贺升官的,甚且有议论八世子大局、犹在谋划大位的,此情此景,恰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只不知十殿阎王立不立太子,可想收这些人当幕宾?

大殿里人挤人,寸步难移。马人杰一路默默低头,忽听一人道:“贺兄,您南京的房子还空着么?”、“空着,挤个百来口人,勉强还能凑合凑合……”

终于有人看眼前了。北方土话说:“老娘家的狗、吃完了就走”,现今北京战事未定,这批人的算盘便已打到了南京,称得上是高瞻远瞩。只可惜正统皇帝也不是傻瓜,临走之前,总得留几个人给饿鬼杀。想来便是他们了。

百官言笑欢然,各有各的打算。马人杰则是一脸平静,好似事不关己。正低头走着,忽然迎面走来了一人,看他面色铁青,惶惶不安,却是刑部尚书赵大人。

真正的官场高手来了。一品仙鹤、二品锦鸡,看朝廷以百兽为秩,官员们自也如虫鸟一般,性情各有不同。这赵尚书历“正统”、“景泰”、“武英”三朝而不倒,靠的是一个先天能耐,他可以预知一切。每逢年号要改,社稷要坍,他便如老鼠上沉船,必然大有感应。

果然此际百官嘻笑,犹在梦中,这人却已如丧考妣,想来又预知了什么。

赵尚书是朝廷里的老鼠,这马人杰却似朝廷供奉的乌鸦,专来报丧。赵尚书一见他来,抖得更激烈了,马人杰也不多话,直接了当问了:“赵大人,皇上呢?”

赵尚书嘶哑地道:“皇上……皇上还在禅房午睡……咱们请了几次,他都起不来……”

正统皇帝年老力衰,精神不比当年,一旦睡了下去,除非太祖提着威武棍来叫,谁喊得醒他?马人杰笑了笑,淡然道:“没事,我一会儿去叫他。一定喊得醒。”赵尚书牙关喀喀,眼睛瞄着他的右腿,却是完好无缺的那只。马人杰微微而笑,又道:“皇后娘娘呢?”

赵尚书低声道:“这你得问琼国丈,他老人家没来,谁敢过去叨扰……”

皇后娘娘天生爱美,时时在房里换着衣服,若有什么不长眼的闯入,皇帝一旦发觉老婆让人瞄了,便蜈蚣也给打瘸了。马人杰笑了一笑,还待要说,一名妇女却急急行了过来,拉住了赵尚书直嚷:“老爷!方才家丁来报,说有人送了棺材到咱们家,这是谁干的?”另一名女子喊道:“是啊,七十五口棺材,和咱们家人数一模一样,真是晦气!”

眼看赵尚书低头不语,身上抖得更激烈了,想来他又预知了棺材价钱,这便忍不住出手了。

马人杰实在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头,这便转身离开。正要去找伍定远的踪影,忽见面前又围了一堆人,劈劈啪啪之声不绝于耳,却真打起了算盘,听得一人道:“七十二万除一千万……”、“不是一千万,是一千二百四十一万。”

马人杰眼光一撇,见到了宰辅何大人,立时停脚下来。只见这老先生伸长了脖子,只在看另一名老者拨算盘,那人却是“鸿胪寺”的黄寺卿,一旁尚有“牟四辅”、“张三辅”,都是本朝首脑人物。

若以百兽为喻,伍定远是牛,专替主人耕田,马人杰则是乌鸦,专来警告不祥,至于何大人这帮老臣,却如大户人家饲养的孔雀仙鹤,虽无害、亦无益,专能妆点门面。是以百姓尊其为“纸糊三阁老、泥塑四尚书”,官场功力之高,已至化境,有时连马人杰也看不懂。

难得“纸糊阁老”拨算盘,好似做起了正经事,马人杰便也小心挨了过去,静听说话。

那黄寺卿的算术不怎么高明,拨了良久,方才道:“好了,算出来啦。七十二万除一千二百四十一万……可得十七又二分三厘六毫一秒一忽……”张三辅道:“一秒一忽免计,不好算。”陈二辅道:“是了,就算十八吧,杀一个要多少时光?”

马人杰微微一惊,不知他们怎会用上这个“杀”字?正猜疑间,却听何大人道:“老夫在西域见过一回,杀一个约莫一柱香。”黄寺卿皱眉道:“一柱香是多久?”

这一问却把何大人问倒了,看他平日里不求甚解,只知感慨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却不知一柱香究竟多长,喃喃便道:“这……大概是半个时辰吧。”陈二辅道:“一柱香没那么久。说精确些。”何大人道:“要精确,你得问钦天监的人……”牟四辅道:“钦天监监正五品官,没资格进祖师殿。”张三辅沉吟道:“那去找五经博士吧,不然春官正也行……”

正议论间,却见殿外奔入一名少年,十五六岁年纪,一把拉住了黄寺卿,嚷道:“爹,我要下山,寺里不好玩!”黄寺卿安抚道:“别急,等爹忙完了,一会儿带你去赏灯,好不好啊……”

黄寺卿老来得子,对儿子自是孝顺异常,何大人私生儿女生得多了,却是看得烦。他转过头来,猛一见到马人杰,顿时大喜道:“哎呀,马尚书来了,快快快,跟本官说,一柱香是多久?”

众人闻声转头,果然也见到了马尚书,自也晓得此人是少壮能臣,精明干练,无所不知,纷纷追问:“是啊,马老弟,你快说、一柱香是多久?”

马人杰咳了一声,道:“一柱香为一刻。”众臣沉吟道:“一刻又是多久?”马人杰道:“一刻为百分,一分为百秒。一刻便是一万秒。”张三辅满面愕然:“什么秒?有这玩意儿么?”

马人杰道:“秒之为用,起于开国。盖洪武十七年甲子岁为元,岁周三百六十五万二千四百二十五分,四分之为一象,二十四分之为一节,以日周为万分,每十八万二千百七十分一十八秒为一闰。是称大统闰应。”

马人杰号称精通“奇门遁甲”,果然深谙天元历法,说得头头是道。这何大人却是不求甚解,仍是一脸迷惘:“这……听你说了好大一篇,到底一柱香是多久?”马人杰道:“一柱香便是一万秒。八万秒约为一个时辰,总之一个时辰大抵可以烧八柱香。”

何大人总算懂了,忙道:“快快快,八柱香就是一个时辰,杀一个一柱香,杀十八个要多少时辰?”那黄寺卿拨了拨算盘,喃喃地道:“两个时辰又两刻……”众大臣本还紧张着,霎时如释重负,笑道:“这么快就杀完了,那还怕什么?走走走,大家去赏雪吧。”

那牟四辅道:“别急着玩,咱们去找伍定远,把数目报给他吧。”何大人道:“对对对、定远平日太辛劳了,咱们多少得替他分点忧……”眼看众人离开了,马人杰目光一转,只见殿里角落放了张凳子,其上坐了一员大将,果然是“正统军大都督”伍定远。

那黄寺卿脚步急急,正要随行过去,却让马人杰拉住了,听他道:“黄大人,你们究竟在算些什么?可否让下官知晓?”黄寺卿笑道:“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哪,这七十二万呢,便是正统军,这一千二百四十一万呢,便是……”一旁儿子笑着接口了:“我知道,那是饿鬼!”

马人杰张大了嘴,才知他们算计的是这个。黄寺卿拍了拍儿子,示意嘉许,笑道:“看着啊,七十二万除一千二百四十一万,约得十八,所以正统军要杀光千万饿鬼,每人仅须杀十八只,杀一只一柱香,要杀十八只呢,那就是……”儿子接口又笑:“两个时辰又两刻。”

咚地一声,拐杖落地,马人杰竟已摔到随扈的怀里去了。那黄寺卿愣住了,还待过来察看,马人杰却已挣扎起身,喘道:“快,带我去见伍定远,快。”

“借光,劳驾借光。”殿里都是达官贵人,左右随扈自也不好推挤,只能勉力前行。

马人杰也是满头大汗,提着拐杖向前挤,猛听一声怒吼:“住口!”

当琅一声,一只茶碗砸到了地下,摔了个粉碎,大厅静了下来,人人凝目去看,只见罗汉像旁站起了一条大汉,双眼怒翻,正是伍定远。看他给何宰辅、张三辅等人围着,想来起了口角。众老臣愕然道:“伍老弟,你……你凶什么?咱们是好心给你出主意,你发什么脾气啊?”

伍定远坐了下来,抱头不语。高炯、岑焱全赶了上来,都在低声安抚。马人杰眼光一扫,却没见到首席参谋巩志。

伍都督举止有异,众人自都不好再说。何大人却与他相识经年,打“制使”时便识得了,也是自恃辈分,便道:“定远老弟,你别乱发脾气,好好听咱们说。”陈二辅也道:“是啊,你不可妄动无明。咱们给你算过了,你把七十二万正统军全数调回北京,只消两个时辰又两刻,便能解京城之危……”张三辅道:“是啊,若再加上勤王军,那便连一个时辰都不要,何乐而不为?”

“住口!”伍定远突然仰首大吼,声如雷震,整间大殿便又静了下来。众老臣受了惊吓,有的摔倒在地,有的飕飕发抖,何大人骇极而怒,大声道:“伍定远!你……你这是干什么?咱们的计策哪里行不通?你说!”伍定远气得微微发抖,嘶哑道:“你们……你们杀过人么?”

众人面面相觑,料来他们手无缚鸡之力,连后厨也没进去过,哪里杀过人?正支支吾吾间,忽听牟四辅道:“没杀过又如何?咱们忠君报国之心,与你无贰。”

众人喝起采来了,伍定远则是低头抚面,说不出话来,眼看众老臣还要纠缠,高炯便道:“几位大人,不如让小人反问你们一句吧,你们可知杀人前得准备什么?”黄寺卿正要说话,一旁儿子便替他笑答了:“刀啊,杀人不得准备刀么?不然还要什么?”

燕烽道:“错了,杀人前得准备一柄铲子,一包石灰。”黄寺卿茫然道:“铲子?那是做什么的?”岑焱行了上来,朝黄寺卿打量一眼,喃喃地道:“要杀一个像您这般高的人、至少得掘一个这么大的坑……”说着朝地下比了比,道:“把尸首扔入之后,还得洒上一层这么厚的石灰,否则不出十日,便会闹出瘟疫。”张三辅皱眉道:“怎么?不能用烧的么?”

高炯冷冷地道:“张大人,你晓得要把你烧成灰,得用多少斤柴?”张三辅大怒道:“放肆!本官怎会知道?”高炯也不怕他,径道:“要烧一斤水,得用半斤柴,那还是烧水。倘若烧的是尸首,火头还得全旺,否则只会焦臭,却烧不成灰。”

牟四辅捋须微笑:“原来杀人还有这些学问,你们放心吧,本官一声令下,你们要多少煤、多少炭、多少石灰铁铲,一日内便能备妥……”正说得高兴间,忽听一人道:“牟大人,你以为咱们要杀的是多少人?五个、十个、百个、千个?”

众人回首望去,却是马人杰来了。他环顾群臣,静静地道:“请恕本官直说吧。你们要杀的是千千万万的活人。不分男女、不问老少、格杀勿论,请问你们,世上有谁狠得下这个心?”

杀人最要紧的,既非钢刀,亦非煤炭,而是人。没有刽子手,谁也杀不了人。

一片寂静间,众大人面面相觑,眨了眨眼。忽听劈劈啪啪之声响起,黄寺卿又拨起了算盘,道:“设若烧一具尸首用五十斤柴,烧一千两百四十一万具尸首,得用六亿七千八百万……”正算间,一旁儿子又来吵闹:“爹!我不要留在寺里,我要下山去玩!”陈二辅笑道:“这不是小元么?都长这么大了?还认得我是谁啊?”

世间共分六道,看那少年肥嘟嘟、胖呼呼,两只脸颊红通通的,倒像一尊小弥勒佛。眼见陈大人发起了红包,少年也是笑逐颜开,便称谢接下,可怜马人杰说了半天,却如对牛弹琴一般。一旁何大人走了上来,劝道:“定远老弟,非是我等铁石心肠,实在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快下令吧,把你七十万正统军召回来……”

正说间,却见伍定远离座起身,道:“何大人,请你去调别人的兵马,伍某的弟兄不干这种事。”何大人皱眉道:“为什么?”伍定远道:“他们将来还要做人。”

张三辅拂然道:“怎么?保家卫国,那就见不得人了?”伍定远背向众人,竭力压抑怒火:“大人您可知晓……杀人汉的眼珠是什么色的?”张三辅道:“什么色?难不成是绿的么?”一片笑声中,官袍一紧,脚跟竟离了地,只见伍定远垂首虎望,双眼满布血丝,喘息道:“跟我说……杀人汉的眼珠……是什么色的?”张三辅骇然道:“红……红的……”

“是……杀过人之后,你眼里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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