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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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精校版)-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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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云想起自己的贼出身,只是微微苦笑,不置可否。

忽听家丁朗声道:“征北大都督柳侯爷到!”众人连忙起身,只见一人面如冠玉,相貌俊美,神色俨然,当先走了出来。卢云一愣,不知何以柳昂天这般年轻俊美,却听伍定远低声道:“这位是柳大人手下第一爱将,乃是杨肃观杨大人。此人文武全才,是京师里第一等的人物。”卢云见这位杨大人如此人品,心下也是肃然。两人说话间,一名满面正气的老者走了出来,却是善穆侯柳昂天到了。

众人行礼道:“见过柳大人!”

柳昂天一摆手,众人依次坐下。伍定远身居制使,自有位子可坐,卢云见厅中众人依着尊卑,早把坐处占满,他也不以为意,自站伍定远身后,静静聆听说话。

柳昂天见众人坐定了,便咳了一声,道:“今日老夫邀请诸位前来,乃是商议征北情势。诸位若有高见,尽避秉来商议,不必客气。”

伍定远转过头来,低声对卢云道:“当今瓦剌势大,朝廷连年用兵,恐怕今年还要增援。柳大人便是为此邀集将领商议。”卢云点了点头,并不多言。

只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争执当前情势,一派主张即刻增援,另一派却说战情颇有和议余地,不必多费公帑。卢云不明军情,自也不知究理。那杨肃观却不时与柳昂天交头接耳,足见地位非凡,颇受见爱。

忽听一人道:“诸位听我一言。当今北境由左从义总兵、秦仲海先锋驻守,情势如何,恐怕大人们未曾亲赴战地,有所不明。这里有一幅北境要塞图,待诸位参详过后,再行定论。”说着取出一幅地图,高高挂在墙上。

那人指着一处山丘,面有得色,说道:“此处名叫‘鹰扬山’,居高凌下,凭险可守。山后又有小溪取水,一涧之隔,也易于设防。凭此山水天险,再竣工事后,料得数月内鞑子不敢妄动。只是兵员不足,若要开寨攻敌,怕有所为难。倘若朝廷增援三万步军,此处当可为铜墙铁壁,永为京师屏障。”众将见左从义布防奥妙,都是点头暗赞。

卢云本感无聊,待见那幅地图,却大感滑稽,忍不住噗嗤一笑。此时厅上众人安安静静,都在听人解说,听得笑声,无不转头望来。伍定远本来好端端地坐着,却给卢云这么没来由的一笑,吓得是心肝俱裂。他见众人眼神中颇有责备之意,大感尴尬,忙站起身来,歉然道:“我这位兄弟有些伤风,打了个喷嚏,得罪!得罪!”

那解说地图之人名叫石凭,官拜中郎将,这时无端被一个无名小卒讪笑,这口气如何吞的下去,当即怒道:“什么打喷嚏,明明是在讥笑!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伍定远面色大变,忙道:“石大人责备的是,兄弟你快道歉。”轻推卢云,要他道歉了事。

卢云微微一笑,说道:“石大人,在下愚鲁的很,擅自发笑,还请大人恕罪。”

石凭见他毫无诚意,心下更怒,只不知这人来历,看他仪表不俗,别要是什么权贵子弟,得罪不起,当下哼地一声,向伍定远道:“伍制使,你在直隶任职也有个把月了吧?咱们探讨军机大事,向来不许外人参与,恕我眼生,这位公子是什么来历啊!”

伍定远忙道:“回石大人的话,我这位朋友名叫卢云,与在下是生死至交。”石凭道:“哦!原来是生死至交,我道是仗着谁的势头了。卢公子,你府上何处啊?现下在何处为官啊?”

卢云听他说得轻蔑,心下也不生气,坦然道:“在下不过是个卖面的小贩,石大人有什么责备,便请直说。”石凭一听之下更是发火,怒道:“好哇!区区一个卖面小儿,居然在这里大言不惭,这像什么话!伍定远,你倒给我说说看!”

伍定远大惊失色,没料到好好一场会面,竟然搞成这般模样,当下连连赔罪。

原本众人只是旁观,这时见石凭话说得重了,都皱起眉头。只听一人插话道:“石大人,伍制使不过上任月余,官场上的道理还不很明白,便算他的下属说话不得体,你也多包含则个!”

众人听这人说话颇有排解之意,言语间自有一股威仪,都转头望去。只见说话人潇洒从容、一派的玉树临风,却原来是柳侯爷手下杨肃观杨郎中。石凭见杨肃观出头,不便再向伍定远为难,对卢云戟指骂道:“卖面小儿!我这幅图有什么错!你老老实实的给我说出来!要是你说不出,老石的刀难道不会杀人吗!”

卢云见石凭说话蛮横至极,也动了真怒,一股傲气陡生,心道:“我卢云本就不为求官而来,哪容得你这般辱我!”自知为伍定远出生入死,倒也不要他还这个人情,当下朗声道:“石大人,你若真有肚量听我一言,我倒也不客气了。依你这阵势,要是三月之内还不被人攻破,我卢云这颗脑袋寄给你了。”

众人听得卢云这般说话,都是一惊,彼此交头接耳,打探这人来历。柳昂天双眉一轩,说道:“你这年轻人说话也狂了,你倒说出个道理看看。”

卢云走到那地图边,指着左从义的阵形道:“在下虽未亲赴战地,但山中立寨,自以为高处险要,易守难攻,其实部队往来困难,徒增困扰而已。若真有战事,山中险道出入不便,如何调派部队?”他见众人纷纷点头,又道:“山中立寨,看似敌方难攻,实则己方难守。若我来攻,只需用火计,大火蔓延上山,我再守住下山要衢,不需十天,左大人全军覆没。”

石凭怒道:“胡说八道,区区火攻,左大人早已有备,你不见他刻意立寨在溪边吗?”

卢云大笑道:“靠涧立寨,看似取水容易,实则大谬。我若蓄水多日,待得春暖雪融之时,一举将大水淹下,另一边夹以火攻,将军又待如何?要不,我若截断上游水源,逼得山上军马口渴困乏,却又严守下山道路,将军又待如何?”

石凭大怒道:“放屁!放屁!”一时竟口不择言,旁观众将默然。柳昂天轻叹一声,双眉紧锁,久久不发一言,大厅静得叫人慌。

静了良久,柳昂天微微摆手,道:“好了,时候不早!请诸位到府里用饭。”诸将一齐称是。柳昂天望向伍定远,沉声道:“定远,你过来一趟,我有几句话同你说。”伍定远慌不迭地答应,跟着向卢云连使眼色,便和柳昂天进了书房。

众将走进内厅,大厅上空荡荡地只剩卢云一人,初冬时际,华灯初上,更觉厅中幽深。卢云悄立许久,柳府中竟无一人前来招呼。卢云饱经患难,自知如何,当下苦笑一声,心道:“卢云啊卢云,看你这张嘴多会说,这不又得罪人了么?”想来自己个性易于激愤,几句话便得罪了大批武官,只怕令得伍定远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

卢云独自站在厅内,听得远处众人正自喝酒谈笑,轰饮之声不绝传来,让人倍感凄清。他走到院中,抬头看着天上星辰,莫名之间,一股孤寂袭上心头,泪水竟已盈眶。

卢云轻轻一叹,心道:“我这是做什么?能够活着,不已经挺好了么?”他抹去眼泪,不觉有些饿了,摸了摸腰带,幸喜钱囊里还有几两碎银,看来伍定远极是体贴,早为他安排了银两使唤。卢云微微一笑,正要转身离去,忽又想到伍定远,想两人生死一场,非同小可,便又转回厅里,要等他出来再说。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伍定远这才走了出来。他猛见卢云独个儿站在厅里,奇道:“怎么?没人招呼卢兄弟吃饭?”

卢云微微一笑,说道:“伍兄,别说这些了,我该走了。”伍定远点头道:“卢兄弟敢情是饿了。也好,做大哥的请客,咱们上街吃酒。”卢云摇了摇头,道:“伍兄,也是你我有缘,共经患难一场。现今你已平安周全,卢某心事已了,这便告辞了。”说着一拱手,便要往门外走出。

伍定远大吃一惊,料不到他会这般说话,一时心下大急,猛地拉住卢云臂膀,硬扯到院中,悄声道:“卢兄弟,你怎么说这般话!莫非你是怪哥哥待你不好?”

卢云笑道:“伍兄与我肝胆相照,共过患难,我岂会嫌你?”

伍定远苦着一张脸,不知该如何启口。过了良久,才道:“兄弟我们可是自己人,今日不论如何,有些话哥哥要跟你明说。”

卢云点点头,坦然道:“伍兄,有话只管说。”

伍定远叹了一口气,说道:“卢兄弟,你今天让那个石大人下不了台,柳侯爷很不高兴。他说你才高傲物,除非改头换面,好自为之,否则不愿用你。卢兄弟,为官之道,和气为贵,不是哥哥说你,你……你又何必这样为难大伙儿呢?”

卢云仰头看着星空,淡淡一笑,说道:“伍兄的教训很有道理,卢云自省得。不过卢某年近三十,无妻无子,孓然一生,伍兄的话要在十年前听来,那可是醒世良言,但今日今时,一切都晚了。”

伍定远见了他这幅神气,更是苦恼,摇头道:“不管怎么说,我这个鲍叔牙是作定了。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见不得你回去卖面。走!苞我喝上两杯!”说着硬拉着卢云同去喝酒。

两人到了一处小酒家,伍定远叫了一斤白干,几碟小菜,拼命来灌。卢云不忍败坏伍定远酒兴,也就压下话头,捡些旁的事闲聊。饮到酣处,卢云问道:“伍兄,那日我们在街上给江湖人物追杀,我记得背上挨了一记重手,后来却又昏了过去。不知究竟是谁救得我们?”

伍定远笑道:“这也是上天安排,造物神奇。我们本来是难逃一死,天幸那日杨郎中也在柳大人身边,那杨郎中认得锦衣卫的统领,见他们当街行凶,便出手救了咱们。”

卢云奇道:“那杨郎中一脸斯文,又是文举出身,怎能有这般武功?”伍定远笑道:“那杨大人文武全才,名动公卿,自不是我们这些个凡人理会得。其实柳侯爷身旁高手如云,那日除开杨大人,还有一位韦子壮韦大人。那人武功也是出神入化,在这两人面前,料那安道京不敢造次。”

卢云嗯了一声,道:“那现下这许多人马,却都不再围捕伍兄了?”伍定远沉吟片刻,道:“我这回之所以受人围杀,倒不是我和他们有什么仇怨,主要还是为了我身上有样东西关系重大,这才被人千里追捕。”他顿了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现下我已把东西交给柳大人,料来这些人也不会再来为难我。”

卢云颔首道:“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真是苦了大哥。”

伍定远微微叹息,说道:“我以前在西凉城做个小小捕快,倒也知足常乐。哪知道莫名其妙的卷进一场大案子,现下得了这个唾手荣华,不知怎地,心里就是觉得不安。征北检校都制使这种大官,旧日是想也不敢想,现今居然让我碰上了,还真像那么回事,唉!”他又替卢云添上一杯酒,道:“卢兄弟,我在京城里实在没有什么谈得来的朋友,就算做哥哥的求你,留下来陪你哥哥吧!可别回去卖面度日了!”

卢云听他说得诚挚,心下也是叹息不已,暂且压下辞别之意。

伍定远酒意上涌,说话也毫无遮拦,卢云却内力深湛,连饮数斗也无分毫醉意。他听伍定远唱起西凉小曲,说些昔年办案的风光,少时,终于醉倒。卢云扶着伍定远,慢慢街上踱着,忽想起数月前两人曾一同度过患难,那时自己不也这般搀扶他?

卢云心中百感交集,冬夜寒空落下一朵朵雪花,伴着两人走回柳家大宅。

过了数日,伍定远在京中找了处住所,充作制使府邸,规模虽不能与朝中大员相比,但起居宽敞,花木扶疏,倒也有些气派。伍定远每日公务繁忙,便在府里请了几个帐房师爷来相帮,卢云则充作伍定远的马弓手,平日随他赴校场公干,有时也出些主意。只是每逢柳府诸将大会,卢云自知他与众将已有过节,不愿同去,伍定远也不勉强。

忽一日,伍定远与卢云正在校场操练兵士,营中守卒匆匆忙忙奔来,说道:“伍大人,杨郎中驾到。”伍定远一惊,对卢云道:“杨大人来了,我得亲去迎接!这儿你替我看着。”说着急忙奔出校场,却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伍大人留步,我刚巧路过此处,只是想顺道来瞧瞧你。”伍定远与卢云一齐向那人望去,只见此人俊美潇洒,身形修长,宛若玉树临风,正是杨肃观。

杨肃观向伍定远微微一笑,道:“伍大人,近来军务还可顺利?”伍定远忙道:“多谢大人关心。最近营中兵士习练如常,末将不敢有怠职守。”杨肃观官居职方司郎中,比伍定远的制使高了数品,是以伍定远不敢稍有怠慢。杨肃观点点头,见卢云兀自站在一旁,问道:“这位朋友好眼熟,敢情是……?”

伍定远连忙道:“这位是下官的知交好友,姓卢名云。大人若不健忘,那日在柳侯爷府上见过他一面。”杨肃观啊地一声,颔首笑道:“原来就是这位兄台,难得!难得!”

杨肃观外貌英俊,看来还比伍定远小上几岁,但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一派练达的模样。这时听他口称难得,却也不知是褒是贬。

杨肃观不再理会卢云,转头道:“伍大人,你来京城也有好一阵了,始终没能和京中名流结交。过得几日,朝中有个一品大员要办寿宴,你好好打理准备,别失了这个良机。”伍定远忙道:“这个自然,多谢杨大人提点。”

伍定远久在官场,自知应对进退之道。他知朝廷大员若有喜庆婚丧,职级较低的官员自须打理,拉拢关系。他初来京师不久,这种应酬尤其要紧,莫要被人闲话惹上,说他是个不晓事的,日后岂不无人照应?

伍定远满脸兴奋喜悦,卢云却默上了心,不置可否。

到得寿宴那日傍晚,伍定远备了礼品,却是一柄东瀛来的竹骨摺扇,扇面精美,画工优雅。这类玩物颇受当时士人喜爱,只是所费不赀,足足花了伍定远半月饷银。

伍定远看看时辰将届,便招来下人,说道:“你们叫卢公子梳洗准备,这会儿就要走了。”下人答应了,自去叫唤卢云。

过了良久,伍定远枯坐一阵,仍不见卢云出来。看看时候已晚,忍不住心火焚烧,往日捕头的脾气一股涌上,他走到卢云房前,大声叫道:“卢兄弟,怎么这般慢手慢脚的,又不是女人家,你给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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