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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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精校版)- 第5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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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芳喃喃地道:“这是黑辣梅,一生只能来一颗,两颗就送命。”顾倩兮给她逗笑了,道:“我才不取这种丑名字,你说正经的。”琼芳晓得她心思灵敏,总能别出心裁,自也不敢陪她玩猜谜。只得道:“顾姊姊,给点线索吧。”顾倩兮笑道:“线索已经说了,这果子只须吃一枚,便得铭心刻骨,终身不忘,从此不必再尝别的果子了。妹子,猜出这果儿的大名了么?”

琼芳心下恍然,道:“这是情人果。”顾倩兮含笑颔首,意甚嘉许。

世上唯有情人果,方得酸甜苦辣具备,也只有真正尝过个中三昧之人,方知其中辛苦。

因为够苦,所以够甜,甜到苦生处,苦尽甘又来。如此艰苦的东西,一生只消一次就够。吃多了,那就是吃到冒牌货了,或是香香果、或是甜甜果、或是番石榴,总之不是情人果。

琼芳回想果子里的酸甜苦,不由叹息道:“谁好端端地吃这果子,那可真是自找罪受。”顾倩兮微起哂然:“谈情说爱,本就是自寻烦恼。咱们女人最是爱美,可一旦生了孩子,谁不身形臃肿、日益发福?洗手作羹汤,床第欢好,嫁做人妇以后,许许多多苦恼事,不见得都是咱们想要的,所以啊所以……”她幽幽拿起一只情人梅,道:“你爱的男人,便是克你的人,他越能克得你牵肠挂肚,你便越是爱他,越是心甘情愿……连命都没了……”

她以手托腮,星目流波,含笑道:“记得,世间能克你的男子,一辈子只有一个,真正的情爱,一生也只有一回……你若是遇到这个男子,不论他是贫是富、是美是丑,只消他能克住你,那你便可以嫁了。”琼芳愕然道:“克住我,那……那我岂不是要糟了?”

顾倩兮轻声道:“别的事也就罢了,这件事一生就只一回,不做便没有了。不管有多少波折痛苦,都还是值得赌一赌。”

琼芳听得悠然神往,她怔怔思想话中意,忽道:“顾姊姊,我们女人难道只能被克,就不能克人么?”顾倩兮轻拨琼芳的发秸,道:“谁说女人只能被克?似你这般美貌,当然也可以克人。被你克的男子,他会为你抛头颅、洒热血,把你当成心肝宝贝儿,可你啊,却不一定爱他……也许怜他、惜他、在乎他,却永远不是那种爱……刺人心坎里的爱。”

琼芳听得暗暗点头。确实如此,看祝康、宋通明对待娟儿如此之好,二人嘘寒问暖,却给不到娟儿真正要的东西。那种心境感触,有时是种机缘巧遇,怎么也强求不来,倘若情爱能像茶水米饭那般煮出来,那还有什么希罕可言?

油灯渐暗,二女谈谈说说,竟已过了大半夜。顾倩兮有些倦了,便收拾茶水,吹熄了蜡烛,道:“睡吧,明日一早我家里有客人来,可别害我爬不起来了。”说着替琼芳铺好了被,让她睡在靠壁处,这也躺下歇息。

过不半晌,顾倩兮鼻息细细,已然睡了。琼芳虽也累了,心下却仍烦恼不尽,她心里盘旋忖念,尽是顾倩兮方才的一言一语。

今夜来到此处,本就是个巧合,事前绝没想到,自己竟会与顾倩兮如此投缘。琼芳面向照壁,忖念道:“我这趟出门,总之是再也不回去了。杨家不是久留之地,等我走了之后,却该何去何从?”想到“卢云”二宇,琼芳心头怦地一跳,身子微微发热。骤然之间,心里又有另一个念头,她转过身来,望向顾倩兮,心道:“我该不该跟她说,卢云回来了?”

想到了此处,琼芳又陷入了犹疑。不管怎么说,顾姊姊早巳嫁作人妇,卢云是否归来,根本与她无关了。便算告诉她,那又如何呢?她心里若还挂着卢云,必然伤心难过,却又于事无补。可要是她早已忘记了卢云,那更不该多此一举,以免让她徒增自责,却又自觉对不起丈夫……

还是别说吧,这是为她好……

平日豪迈爽快的自己,此刻却踟蹰不前,活似一个小偷儿。琼芳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黑暗之中,她望向顾倩兮的秀发,隐隐约约间,想起卢云必曾爱抚过这头发丝,不知不觉间,心中微起妒意。她咬住了下唇,猛然间,双眼大睁,睡意全失:“老天!原来我……我一直是这样的心意么?”

当此时刻,一切念头全数清晰起来,原来从扬州的窗口见到那背影的一刻,自己早已下定了决心,只想紧紧尾随他……什么平定天下、什么黑衣人,压根儿部是借口,她只想死缠着卢云,直到天涯海角……

琼芳心头怦怦跳了起来,她泯住了唇,两手揪住棉被,脸红心跳之间,她自己找到了一样东西,有了它,这辈子什么都不缺了。纵使失了少阁主的权柄,挥别了北京的无限风光,她也不会后悔……绝对下会后悔……

可是……眼前浮出了一个身影,他背对自己,腰上悬剑,孤身走上华山峰顶……

苏颖超,三达传人苏颖超……琼芳躺在床上,睁眼望向黑漆漆的房顶,泪水不停滑落眼角。她又是难受,又是无助,可枕边的顾倩兮鼻息细细,却似熟睡了。琼芳几次想去呼唤她,却又鼓不起勇气。

窗外飘着细雪,静幽幽的,琼芳内心千丝万缕,只觉得身子很热、喉头很渴,便从炕上起身,只想找杯冷水来喝。她不想吵醒顾倩兮,便只悄没声地在屋里走动,眼看屋角处有道珠帘,料来帘后便是厨房,当即伸手掀拨,侧身走了进去。

帘后有座小灶,搁着几只锅碗,里头还有自己吃过的空面碗。琼芳是军武世家出身,极少来到后厨,自也没想要替顾姊姊清洗碗筷。她喉头干渴,眼见灶旁搁着一只大水壶,另有几只茶杯,便即伸手取过,就手斟饮。

天气冷、风又寒,琼芳没穿鞋,手上又端着冰水,脚趾快给冻僵了,便在黑暗中摸摸索索,找了一处地方坐下,大口灌着冰水。

种种念头纷纷扰扰,琼芳举着杯子,故意握紧那受伤的左手,疼痛催心来。她也想下定决心,在这人生最后的时刻,她须得再一次拷问自己,她要何去何从?

她打开了厨门,望着鲤鱼池外的飞雪,一件又一件的往事给自己抛诸脑后,一个又一个朋友与自己挥手作别,放眼全北京,再没一个人、一件事留得住她……可赌掉了一切,换来的却是什么?她真能找到她想要的么?

想到烦恼处,琼芳将手一挥,打到了一只扁担,跟着有锅铲翻倒,她微微一愣,急忙站起身来,回眸望向自己就坐的地方。

面前搁着一只面担,两只木柜,一条扁担,就这样搁在后厨地下。

琼芳愣住了,她不懂为何顾姊姊的厨房何以摆着面担。她呆呆瞧着,不知不觉间,她蹲了下来,照着自己的习惯,随手打开了碗柜,取出了内里的一只大碗。那只碗破了一个角儿,那是个记号,因为这只碗不是给客人吃的,而是小琼芳独家专用的啊!

面担回家了,它和顾姊姊的碗橱成了好邻居,从此幸福地活下去。

琼芳默住了,她低下头,捧着碗,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却知道自己很想哭?

扑飕飕的泪水滑落下来。忽然间,背后给人轻轻拍了拍,琼芳急急遮掩泪水,就伯是顾倩兮来了。她回首去望,却见背后站了名男子,他身材修长,仪表出众,穿一袭皂白直缀。

“杨……杨大人……”琼芳急急拭泪,正要起身说话,杨肃观却竖指唇边,做了个噤声手势。他微微一笑,道:“少阁主,离家出走了?”

琼芳低下头去,想她自己二月十七就要成亲,如今却成了别人家里的不速之客,却要她如何回话?杨肃观含笑望着琼芳,见她脸上还挂着泪珠,便道:“别担心,想住多久,便住多久,我明儿见到国丈,会替你说一声的。”

想起家人形同陌路,还得靠外人疏通。琼芳心下一酸,泪水几欲垂下,只是她不愿在外人面前哭,便只紧紧握拳,强压泪水。杨肃观像是晓得她的心思,当即递来了一块手帕,轻声道:“放心,在我这儿,没人能为难你的。”

琼芳啜泣出声,点了点头,杨肃观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背心,当即反身离开。

眼见杨肃观便要离去,琼芳心中一动,想起他与卢云相识,便喊住了他:“杨大人,等等。”杨肃观倚在门口,含笑回首,等候说话。琼芳话到嘴边,却又有些犹豫了,她支支吾吾,不知是否该透露此事。正犹疑间,天边飞下了一道影子,停在杨肃观的手臂上,却是一只雄鹰。

报讯雄鹰来了,看那爪上缚了只竹简,定有消息禀报,杨肃观微微一笑,从鹰脚上取下一只竹筒,取出字条来读。他见琼芳呆呆看着自己,柔声便道:“你早些睡吧,明日起床以后,什么事都解决了。”他笑了一笑,朝琼芳望了一眼,又朝地下面担瞧了瞧,便即反身离开。


第十章 开锣

“客倌;客倌!折子戏已经演完了。”万福楼门口传来说话声,掌柜的一脸惶恐,鞠躬哈腰:“时候好晚了,您可否别一直站在门口,怪吓人的。”

面前有个粗壮男人,他始终不吭气,只扛着一把粗重的大刀,硬挺挺站在万福楼门口,模样好似门神。半晌,他向后头招了招手,随即街边又走上两人,一个带着红缨铁枪,另一个提拿宝剑。

“找到了。”大刀汉子斜过脸来,向两名同伴道:“那家伙在楼上,大家小心。”三个人默默无言,鱼贯走入万福楼。那掌柜大惊失色:“客倌,客倌!你们……你们要去哪儿啊?”

话声未毕,背后又走来一人,掌柜的呆呆回头,但觉黑影覆盖了自己的头脸。背后来了一个高大男子,他几乎有门板那样高,年约六十,脸上带着蒙古人的沉默。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外门高手,功夫已至绝顶。

蒙古大汉解下了外衣,提在手上,便也走上楼去了。掌柜飕飕发抖,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了。过得好半晌,小伙计跑了过来,慌道:“掌柜,怎又来了一帮凶神恶煞,到底今晚在搞什么?”掌柜苦笑几声,道:“搞个屁,把咱们万福楼当练武场了?你们快去跟琦小姐说一说,要她请韦先生速速过来。”

听得“韦先生”三字,那小伙计摆出了武功架式,嘻嘻笑道:“他们完了,韦先生好厉害的,光是那张鬼脸,可就要吓死人啦。”掌柜叹道:“别罗唆,还不快去。”

小伙计一溜烟走了,想来是要找人来压场面。不过他却不晓得,这四个凶神恶煞并非是万福楼今夜最后的客人,后头还有一百个人,等着大驾光临。

约莫三百尺外,有只眼睛对准了万福楼,把五楼窗边的一举一动收入眼里。

黑沉深夜,远处屋瓦上蹲了名男子,他手持远筒,凝视着远方情景。月光映上手掌,照得黄金指环微微发光,听得耳边说话声不住传来:“启禀四当家,万福楼里情况已明,各楼层里连同伙计在内,共有一百二十六人,有官职在身者共计二十四人,身怀武功的则有一十三人……”正说话间,黄金指环却摇了摇,道:“多加四个。”

从二楼窗口看去,楼梯里转来了三个不速之客,一老二少,两个年轻的一带刀、一带枪,老的则是一个配着长剑的道士,最后还有一个蒙古蛮人,赤手空拳,俱朝五楼方位走去。耳边传来呼吸声,低问道:“碍事么?”

黄金指环摇了摇,没有指示。猛听嘎地一声刺耳锐响,天边黑影俯冲直下,那是一只报讯雄鹰,黄金指环招来了它,随即解开了爪上竹简,低头读了字条,霎时沉声断喝:“镇国铁卫,听我号令。”哗地一声,屋瓦上站起了百来名黑影。黄金指环接过了长剑,绑缚腰间,旋即下达指示:“即刻封锁街道,第一队人马,随我进入万福楼。”

嘎地一声,雄鹰飞天而起,随即屋瓦上传来细细脚步声。大批黑衣人分从四面八方推进,直向戏楼包围而去。

正统十一年元宵,魔刀勇剑即将交会,来自王者之上的身影,也将降临。

雪云飘过天际,遮住了明月彩霞,一片昏暗之中,只见更远处的屋瓦上现出了一双筷子,上头带着油腻。筷子旁有只空面碗,空碗吃得好干净,碗边还搁了只空酒瓶,酒瓶旁则高高翘着一只脚,铁脚。

“啊……”铁脚的主人像是很无聊,他发出了哈欠,把脚翘得老高,便又闭目沉沉睡去。


第二十卷 保卫京城

第一章 怒峰顶上

隆隆……隆隆……黑夜中铁蹄翻腾,一匹黄马破开烟尘,急驰而来。

“驾!驾驾!”星月无光,前方道路一片黑盲,随时会让快马跌跤,不过马上乘客毫不放松。他快马加鞭,连声呼啸,打得黄马悲鸣喘息,它越疼越喘,越喘越颠,堪堪脱力失足之刻,前方道路终于大现光明。

“驾驾驾驾驾!”

黄马奔过了终点,这三十里夜路总算奔完了,只见无数兵卒高举火把,分列道旁,已在为黄马指引道路。不过马上乘客知道自己还不能停,他须得完成最后的使命。

哒、哒哒、哒哒哒……前方传来清脆铁蹄声,道路尽头停着一匹白马,马上跨坐着一名骑士,看他一脸不耐,俯身回首,左臂兀自伸直向后,想来是在等候什么。

“快快快!快追上呀!”道上兵卒不住呐喊鼓舞,尽在催促黄马加力追奔。

白马开始试蹄小跑了,这匹马四足骏长,神完气足,乃是来自西域的“大食天马”,不过让它练练脚力,已有脱缰之势。可怜黄马连奔了三十里夜路,已是口吐白沫,既累又喘,却要怎么追得上这匹千里名驹?

“驾驾驾驾驾!”马上乘客却是什么也不管,他提起马鞭,疯狂抽打,就是要黄马追上。

双骑一前一后,白马越来越快,黄马却是大声喘息,两边差距越拉越大。猛然间一柄尖刀挥出,戳中黄马后臀,听得“嘶”的一声哀鸣,黄马吃痛之下,竟然向上纵跃丈许。堪堪摔跌在地的一刻,马上乘客也伸长了手臂,厉声道:“接稳了!”

双骑交接,手上东西才一送出,黄马前蹄软倒,扑倒在地。白马则是欢声嘶叫,后蹄发力之下,便如腾云驾雾般飞跳起来,随即朝北方奔驰而去。

轰隆隆!轰隆隆!“大食天马”四蹄翻滚,竟在地下卷起了一道浓烟。马背骑士立时俯身趴倒,先将掌中物事藏入了马腹暗袋,随即高举唢呐,向天吹鸣。

“呜……呜……呜……呜……!”刺响割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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