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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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精校版)- 第4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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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谱!”也是事出紧急,顾不得小童还在翻书,便己夹手夺过。

在阿秀的吵嚷中,巩志急急翻开年谱,来到了景泰十四年那几页,低声读道:“景泰十四年三月丙午……怒苍贼匪犯霸州,陷大城,典史李延、副总兵马宝、张委战死。京师戒严……”

啊地一声,众人军大了眼,原来景泰十四年,怒匪曾兵临城下,打得朝廷溃不成军,当时据点便是霸州。众人心下骇然,方知大都督何以如此戒慎,他怕旧事重演了。

霸州邻近北京,相距不过三百里,若以快马飞驰,半日便能抵达。战火一旦卷入京城,上从皇室贵族,下至黎民百姓,兵凶战危之际,人人都会惨受波及,纵使想逃,却也无处去。

一盖盏花灯闪耀,四下歌声舞乐,不绝于耳。可伍家的花棚里却是一片宁静。事关重大,霸州仿佛遇袭,怒王又似现身,倘若此事是真,京师几成空城。翠杉一脸惊惶,不由靠向燕烽的臂膀,颤声道:“景泰十四年……那不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就有怒苍山么?”

巩志叹道:“当然有。当时怒苍首领便是那位秦霸先。”听得古人之名,翠杉自不相识,茫然便道:“秦霸先……怎地那么巧,反贼都姓那个字儿……”听得此言,巩志不由微微苦笑:“他当然得姓那个字儿了。他若不姓秦,那秦仲海怕也得跟着改姓了。”

翠杉全然听不懂,一旁燕烽细声道:“别再问了,秦霸先就是秦仲海之父,方今怒苍缔寨之主。”乍闻此事,翠杉不由惊呼一声,方知秦氏父子血脉相承,全是反贼出身。心惊之下,更缩入了燕烽身旁,不敢再说一个字了。

想起改朝换代的诸多死难,众人怕的怕,惊的惊,棚里久久无言,自与广场里的热闹大异其趣。阿秀是个天生好事的,他一旁听讲,只觉这秦霸先好似十分厉害,那秦仲海更不用提了,实乃儿童鬼故事里的常客。他心里有些兴奋,便偷偷将自己的旧书摸了回来,预备瞧瞧当年大战的结果。

一片宁静间,阿秀翻到了下一页,却不由咦了一声。

“四月,贼犯沿边……召征北都督柳昂天还入景福宫……制定韬略,制贼于先。”

再来什么都没了,连怒苍两个字都不见了。阿秀拉了拉华妹的衣袖,低声道:“什么是景福宫?”华妹想了半晌,忙道:“好像是太后住的寝宫啊。”话声未毕,铁手已然伸了过来,将纪年谱取走了。阿秀仰起头来,惊见伍伯伯背对着自己,忙道:“伍伯伯,太后是干什么的啊?”

场里没人回话,因为太后早已死了,八年前全国服丧,已为她入土送了终。

眼见大都督手上还握着那柄军刀,容情极是肃杀,众人心里更怕,细声便问:“都督……您不是说那厮不敢闯入北京么?这……这又是怎么回事?”伍定远摇头道:“我不知道。”

正统军鸦雀无声,华山诸人越感惊疑,却也不敢多问。伍定远默默无言,他蹲了下来,静静望着阿秀。阿秀见伍伯伯眯起了小小的眼缝,那眼角全是皱纹,小小的眼瞳藏在深深的眼眶里,像是很古怪。阿秀给他看得难受,忙去拉华妹的衣袖,让她过来陪着自己。

一片寂静间,每个人都隐隐感觉到一件事:“怒王”开始反攻了。

自命枭雄的怒苍之主,他作风亡命,静的时候深藏九幽冥底,无声无息,动的时候却能振翅高飞,举国震动。如此人物,一旦全军出阵,辄以天雷之威,复加骤雨之急,胜则全胜,败则全败,图的是“大起大落、片甲不留”。似他这般性子,他确实有可能直捣黄龙。

可即使疯狂如秦仲海,这十年来他也不曾跨过潼关,东进北京城……这倒不是因为他打不下来,而是因为潼关是条生死界限,跨越之后,两边都没了休养生息的地方。怒王是魔火狂风,真龙则是铜墙铁壁,双方如要硬碰硬,决战时刻便要到来。

伍定远深深吐纳,他仰起头来,遥望红螺塔。过去十年,他坚信秦仲海绝不会跨过这道线,因为他是怒王,不是杀人王。若不然,他硬要闯进这最后一关……纪年谱里的那段文字,已然记下了他的结局:“召征北都督柳昂天,还入景福宫”。区区两行字读过,秦霸先的故事便结束了。自此怒苍覆灭,前代真龙难死于神鬼亭。

可怜的仲海,不知不觉间,他又再次走上了父亲的老路……秦霸先的对手是江充、是天绝、是景泰,可秦仲海应该明白,他的对手比江充更阴、比天绝更强、比景泰皇帝更残忍无情……这些并非空口说白话,而是证明过的……在十年前那场较劲中,江充自尽,天绝身亡,甚且连景泰王朝也已告终……人家既能一统朝廷三大派,何惧一个怒苍山?

秦仲海输定了,他跨不过父亲的格局。在这巍峨如山的正统王朝里,“一代真龙”不过是第一关。秦仲海纵使闯过了,后头还有无数关卡,有明的,有暗的,有阴谋蛛网,有人情包袱。他破不了这个局。连他父亲都束手无策的事,秦仲海该怎么办?

纵使背叛了父亲的托付,刺杀正统皇帝,他还是没胜算。因为皇上是不死的,即使杀死了朱炎,杀死了朱谨,杀光了景泰、正统、武英……他却杀不死更多更新的皇帝。

身为当世第一反贼,秦仲海应该心里有数,这尘世间只要还有人们聚居,便一定会出现一个皇帝。不管他姓啥名谁,改了什么职称,天子必定万岁万载,生生不息……可魔王不一样,魔只有一个,秦仲海一旦死了,怒苍旋将覆灭瓦解,再不复见。

可怜的仲海,他打一开始就错了,他根本不该造反。因为这人间必然诞下一位最高王者。要为人间造福,便该向万王臣服。这个道理伍定远懂,秦霸先懂,却只有秦仲海一个人不懂。

仲海……投降吧,千万别步上父亲的后尘,孤寂悲伤地死去……下跪吧,别逞强了……

伍定远叹了口气,他眯眼瞧望手中军刀,茫茫然间,他忽然啊了一声,轻轻说道:“杀!”

瞬时之间,伍定远脑中一阵晕眩,他也瞧到了秦仲海的道路……

“业火魔刀!”

天下反逆心中的最高圣物,便是业火魔刀!

武林间口耳相传,如果一个人有报不了的仇,心里有解不开的恨,最快的雪耻法子不是去抢武林秘笈,而是去夺取“业火魔刀”。武林秘笈属于强者,弱女孤儿抢不到,抢秘笈不易,练秘笈更难,武林秘笈属于智者,抢了也未必悟得道。那秘笈好生势利,从来只眷顾幸运儿,而那弱女孤儿的啜泣声,却只有魔刀听得到。

“杀!业火魔刀!”耳边爆出一声雷,打得伍定远身子前倾,已然单膝跪倒。

毫无怜悯的人世间,虎吃羊,强欺弱,在那残酷六道里唯一的奇迹,便是业火魔刀。魔刀真公平,魔刀最大方,它不会紧紧跟随强者,无论来人是弱女还是孤儿,只要摸到刀柄的一刹那,愿拿自己的生命交换业火,魔刀便会为他们燃起希望之光,赐予弱女孤儿无上神力。

不必练,不用学,抛却生命的一刻,天地里已后起了万丈魔光。小孩拿了,可以伏熊屠虎,女人拿了,可以毙武林高手于刀下。一旦落到练武人手中,便足以挑战万王的百万雄师,纵使最后不免自杀身亡,可死前却能有无数人陪葬。

“时日何丧?吾与汝俱亡耶!”伍定远咬紧下唇,耳里仿佛听到碗儿羊儿的哭声呐喊。它们杀红了眼,一头撞死了狮子老虎,闹得百兽同归于尽……

地狱业火,焚我残躯。要想打赢最后一战,秦仲海必须会合魔刀,那一刻,他不只是天下无敌而已,而是要加冕登基,成为真正的魔王。丧心病狂的时刻到来,他什么都不顾了,他会直闯最后一关,他不只要杀死皇帝、杀死百官,他还要杀死所有心爱的人,他要炸掉人间,连老天爷一起打死,不让造物生精灵……

“哈哈!定远啊……别再假仁假义了!”面前的军刀好似发出了嘲笑声,这样哈哈笑道:“反正虎定得吃羊,强定得欺弱,何如让我一次杀光吧?哈哈!哈哈!”

“喔!喔!喔!喔!”伍定远咬住牙龈,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眼泛泪光,狠命握住了那柄军刀,他要阻止天崩地裂。伍定远容情可怕,肥秤怪自是吓得全身发抖,骇然道:“他妈的,朝廷不是才在襄阳打胜仗了么?怎又搞成这鬼模样?”

此言一出,登时提醒了众参谋,却也提醒了伍定远。念及襄阳大战的种种异状,诸人心下莫不暗暗惊疑。毕竟怒王行踪成谜,一切全始于襄阳大战,可该役为何得胜,怒王何以转进,大都督却是三缄其口,不曾交代缘由。

眼看众下属瞧望自己,伍定远却又低下头去,一语不发。此时此刻,全场只有他一人明白种种内情,可身为大都督,他有许多话不便说。纵使明朝便要天崩地裂,他也还是得把许多事窝藏在心,这便是总帅的使命。

眼见巩志眼瞧着自己,伍定远深深吸了口气,自知情势非同小可,须得立时查访魔刀的下落。他站起身来,便道:“法会差不多开始了,咱们该去祖师殿了。”

大都督稍稍起身,便听“啪啪”两声,棚外焦胜军靴重重踏地,已要替上司开道。

满场人众莫不暗暗纳闷,可伍定远一个字也不交代。他只深深吸了口气,正待迈步离开,忽听啪地一声,好似踩着了什么东西。高炯低头去望,却见伍定远的脚下多了只信封。

古怪的信封,不知打哪儿来的。高炯微感讶异,看这信封并非官书公函,也不是正统军的奏报,倒似是一封私函。他随手拾起,递给了陈得福:“这是你带来的喜帖么?”陈得福咦了一声,赶忙拾起,只见收画处简简单单写了八个字,低头念道:“定远吾兄帐前动启……这……这是什么啊……”

话声未毕,高炯心下一凛,便已夹手夺回了。众参谋围拢过来,看这封信确非朝廷公文,若然,上头会写满长长的官职,又是什么“兹特转奉一等精忠威武侯五军大都督”,又是什么“恭呈西北扫逆军兵马大统帅伍公定远”,绝不敢称兄道弟、潦潦八字应付了事。

大都督权势极大,时时会收到匿名来信,内容若非揭发政敌阴私、便是某甲挟怨报复某乙,总之就盼拉拢威武侯,以谋利益。伍定远不愿收来历不明的东西,沉声便道:“是谁送来的信?”高炯低头去看左下角署名,不由蹙眉道:“是一个叫……叫……”他迟疑半晌,只得将信笺交给首席参谋。巩志疑目去看,霎时便见到了一处古篆私章,他勉强辨认题印,说道:“灵吾玄志。”

灵吾玄志?众参谋听这名字古怪,心下自感纳闷。却听咚地一声,大都督不知怎地,竟尔撞着了凳子。一旁吕应裳眼明手快,赶忙凑手过来,替伍定远扶回了凳子。

高炯喃喃地道:“灵吾玄志?这是和尚的法名么?”灵吾玄志,前两字颇似和尚的法号,便与灵定、灵真等人相仿。可少林前有“智定音真”、后有“真玄如识”,却没听过这位“灵吾”。伍定远见众人望向自己,却不答理,只深深吸了口气,将目光转向高炯,问道:“这封信怎么来的?是你带来的么?”高炯忙道:“都督误会了。属下方才见您脚下多了一封信,怕是华山那位小师兄的东西,这便出言提醒了。”伍定远嗯了一声,只是不置可否,接着转头问华妹、阿秀:“你俩方才可见到这封信了?”

先前伍定远满面忿恚,容情怕人,阿秀与华妹吓得呆了,自不曾留意地下情状,便一齐摇了摇头。伍定远嗯了一声,也不再多问,看他目光向地,不住朝棚内棚外扫荡,似想查出什么蛛丝马迹。众参谋满心讶异,忙道:“都督,这信有何奇怪么?”伍定远摇头道:“是没什么奇怪,我只是想弄个明白,到底这封信是怎么进殿的。”说话间垂目四顾,仍在搜索可疑情状。

适才从杨神秀入棚,乃至于宋通明进来,华山门人送信,这花棚里人来人往,却没人留意地下是否另有古怪。自也无人晓得这封信是何时进来的。高炯蹙眉道:“启禀都督,您的武艺天下无双,要有人偷偷把信搁到您脚旁,那还瞒得住您么?说不定这封信早就搁在这儿了。”

众人颔首称是,以伍定远的耳目之灵,确实没人瞒得过他。哪知伍定远毫不放松,只抬起头来,道:“不对,我脚边没有这封信。”他凝视着陈得福,正色道:“小兄弟,你适才捡着喜帖,可曾见到这封信?”陈得福哪里知道什么?只是讶异道:“我……我没有看到啊。”伍定远深深吸了口气,目望群英,森然道:“瞧,这封信决计是后来进殿的。”

眼见大都督目光锐利如鹰,一扫平日内敛气象,众参谋自是满心纳闷,却也不知此事有何伟大之处。高炯便道:“如此说来,这信八成是那位宋少主带进来的。再不便是……”说话间,伍定远站回方才捡到信封的所在,沉吟道:“方才谁离我最近。”

高炯答道:“是我。”伍定远点了点头,目光转了过来,朝高炯身上打量。高炯忍不住大吃一惊,颤声道:“都督……您……您该不会觉得是我……”

伍定远没有说话,可也没移开目光,那眼神却已道尽了一切。众人满心讶异,顺着都督的目光去瞧,只见他怒目望向高炯的右臂。那眼神之锐利冰冷,彷佛便是一柄利刃,欲待看透属下的盔甲,瞧瞧皮肉上是否别有异状。

众人心下一凛,都晓得大都督动了疑心,他怀疑高炯有嫌疑。可说也奇怪,这里每个人都是自己人,却能有什么嫌疑呢?便算是高炯带来了这封信,那又有什么了不得?

场内全都安静下来了。聪明的如吕应裳、巩志,都已猜出了几分内情,其余傻憨天真如华妹阿秀,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却也晓得高炯可能做了什么坏事。霎时全场交头贴耳,眼光却都停在高参谋的右手臂上,人人心里都猜想着,那右臂上究竟有何古怪,是有“精忠报国”四个字?还是有“他日若遂凌云志”?一时之间,或猜或忌、或惊或疑。高炯身处嫌疑之地,已是红了眼眶,他猛将军靴一踏,当地大响,居然解开盔甲环扣,露出了精壮的上身。

高炯年纪不轻了,四十来岁的人,筋肉仍见刚强粗壮,他大吼一声:“正统军断事参谋高炯!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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