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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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精校版)- 第4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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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不住!受不住!小姐别客气!”正要上前帮手,却给伍定远拦住了:“不必了,您是客人,歇着吧。”

众人全都忙了起来,伍定远则在旁笑吟吟地观看。看棚内最勤奋的自是华妹,东拾西捡,就怕自己不够卖力;最懒的则是华山双怪,满地喜帖在前,兀自动口不动手。再看蒙混偷闲的却是岑焱,左手捡红帖,右手打哈欠。最坏的则是阿秀,看似捡着帖子,实则在偷瞄人家翠杉的后臀,专捡着屁股后头的帖子。至于这美丫鬟自己,几次刚巧不巧,全都和燕烽摸上了同一张喜帖。两人双手相触,如中雷击,分而复合,合又复分,竟是屡试不爽。

众人忙的忙、玩的玩,最辛苦的却是高炯、巩志。两大参谋一看棚外,一顾棚内,都怕喜帖飞出视线,再也找之不着。吕应裳一旁凝目来观,自知这两人必是伍定远的心腹,行事缜密,便算办这鸡虫小事,也能在瞬间抓住诀窍。

伍定远此时阅历颇丰,尚在吕应裳之上,稍稍看过一个人的举止,该人品格良莠何如,武功深浅何如,无不入其掌中。他瞧了一会儿,稍稍打了哈欠,也是累了一天,慢慢便闭上了眼,正要低头打盹,忽听陈得福道:“爵爷,您可否让让?”

伍定远微微醒觉,方才见到凳下压了一张帖子,却给自己挡着了,忙将脚微提,便让陈得福趴地来捡。

在大都督的注视下,陈得福唉声叹气,先放落怀里厚厚一大叠帖子,跟着跪到了地下,掏掏拿拿。伍定远笑了笑,忽然间撇眼瞧见他的帖子,忍不住“啊”了一声,面容变得极为僵硬。他深深吸了口气,道:“孩子,你过来。”

“等等……等等……”眼见帖子落在凳子后头,陈得福伸长了手,疼唉唉地掏抓,却总差了半寸。正想请爵爷移驾,忽然背后一股热气从背心涌入,霎时身不由主,居然站了起来。

陈得福大吃一惊,撇眼去看,惊见那威震天下的龙手,居然放在自己的肩头上?

想起种种武神传说,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喃喃地道:“大……大人,你……你想做什么……”

伍定远自知满脸横肉,难免吓坏小孩,便温颜而笑:“孩子,你是宁先生的徒弟?”

陈得福咕嘟一声,吞了口唾沫,颤声道:“是……是啊,师父最欢喜喝咱煮的热茶了……”他见众参谋一个个捧着红帖走回,全在瞧着自己,不由干笑道:“爵爷,您……要不要也来一杯?”

一片讪笑中,伍定远却不曾出声,只上下打量陈得福。吕应裳一旁瞧着,心中自也纳闷,忙道:“爵爷,我这师侄长年端茶倒酒,没见过世面,若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见谅了。”

伍定远听得说话,却只摇了摇头,自管伸出灰沉沉的铁手,朝陈得福膝盖、后背等处捏了捏,似在察看什么。看大都督日理万机,不知何以对这无名少年如此关心?众参谋瞧不出道理,可手上却还捧着帖子,正想去找地方来放,忽见地下老早搁了高高一大叠喜帖,一时不假思索,便也将帖子一一叠上。

过得半晌,肥秤怪哈哈笑道:“爵爷啊,我家这小福子有甚稀奇之处么?可是什么练武奇才啊?”算盘怪哈哈大笑:“什么练武奇才,这小子头上长角啦!”

这话本是玩笑,可陈得福听得“练武奇才”四个字,心头不禁怦怦跳着。他仰起头来,怔怔看着伍定远,就盼他点了点头,那这辈子就有希望了。

伍定远年轻时每回遇上大人物,要不给人夸做三奇盖顶,便说他富贵无极。现下定远自己年纪长了,自也成了后进的贵人,听得双怪说话,便拍了拍陈得福的面颊,微笑道:“对不住,我见这小兄弟筋骨僵硬,手脚迟缓,一时心下好奇,忍不住想瞧瞧他。”

众人听得此言,全都笑了起来:“筋骨僵硬?这也值得瞧么?”伍定远淡淡一笑,道:“确实不值得瞧。这孩子的资质根本不适宜练武,他若去少林武当练功,第一关都过不去。”

伍定远是本朝武神,说话威权之重,当今高手无人能出其右。陈得福听得自己根本不合适练武,一时眼眶竟已红了。吕应裳则是暗暗叹气,虽知伍定远说得是实情,却也觉得他太过直率,难免伤了这孩子的心。

听得大都督如此言语,陈得福自知天命如此,看他嘴角挂着笑,眼中却在强忍泪水,想来这辈子吃憋吃得够了。伍定远哈哈一笑,便将铁手按上了陈得福的脑门,肃然道:“这位小兄弟,你可晓得伍某此生见过最平凡的人,却是哪一位人物?”

他见陈得福呆呆傻傻,便拍了拍少年的肩头,轻声道:“是你师父。”

陈得福听得这句激励,又是惶恐,又是高兴,一时间擦着满面泪水,嘴角却在傻笑。

伍定远却不多说了,他见那帖子还压在自己的凳子下,便亲自替陈得福拾起。正要交还过去,忽然瞥眼一瞧,却见贴上写着“恭迎徽王祁”等字样。吕应裳甚能察言观色,一见伍定远手持喜帖,神色有异,忙道:“爵爷,有什么不对么?”

伍定远反复翻看喜帖,沉吟道:“你们也在找徽王爷?”勤王军四大首脑之一,便是帖子上的徽王爷。正统军与勤王军有仇,众所皆知,吕应裳自也怕牵扯进去,忙依实道:“不敢隐瞒爵爷,我儿奉命送帖给徽王爷。可这位王爷最是难找不过,前后几次去他府里拜上,都说去了京畿大营,待到去了京畿大营,却又说出城去了,来来回回几次,总是瞧不到人。”

岑焱哈哈笑道:“吕大人找错地方了,要找徽王爷送帖子,得去宜花院才是。”

吕应裳咳了咳,道:“诸位说笑了。据犬子所言,徽王爷好似去了霸州。”

“霸州?”众参谋听得这个地名,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感纳闷。

巩志讶道:“他去霸州做什么?”吕应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内情。只听说不只徽王爷去了霸州。好似‘临徽德庆’四王联袂而去。此事犬子亲耳所闻,应是实情无误。”

正统军专司剿匪,勤王军的职责却在拱卫京城、守护天子,自复辟以来可说寸步不离京城。陡听四位王爷一同出城,岑焱忍俊不禁,霎时捧腹狂笑:“荒唐啊荒唐!四大王一同出城了,该不会是皇上也去玩儿了吧?哈哈!哈哈!”

双怪虽不知他因何发笑,但无论嘲笑讪笑,他俩绝不落于人后,一时便也直打跌了。

勤王军总兵力直达百万,军威之盛,尚在正统军之上,若要一齐调离北京,那可是前所未见的大事。众人笑得泪眼渗出,伍定远却朝巩志瞧了一眼,两人交头贴耳,说了几句话。巩志便唤来了焦胜,问道:“焦游击,你方才说百万禁军全给带走了?”焦胜颔首道:“是,那守将说营里兵马全给带走了,咱们虽要借三千铁骑,他们却也抽不出来。”

吕应裳虽想告辞,奈何情势有些古怪,自也不得其便,只得道:“都督,究竟有什么事?可以说说么?”伍定远眯起了眼,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四王若同时离京,那咱们北京城……”他摇了摇头,道:“恐怕已成了空城。”

此言一出,众人上起吕应裳,下至华妹阿秀,无不咦了一声。伍定远摇了摇头,自将铁手一挥,沉声道:“来人!展上了地图!”

伍定远并非什么兵法鬼才,打起仗来便似昔时办案,出手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似他这般人,赢要赢得扎实牢靠,输也要输得步步为管,谋的是“固若金汤、稳如泰山”。只消遇上了异状,必然第一个醒觉,看他号令一出,燕烽快手快脚,就地铺开了地图。

吕应裳等人怕见到了军机,正要避嫌,伍定远却道:“诸位不必回避,在下一会儿有事请教。”大都督相邀,吕应裳却又不好告辞了,一时诚惶诚恐,共来参详。

面前是一张京畿防御图,坐北朝南,取“南面为王”之意。这张图与一般地理图不同,图里没有州郡界线,只有密密麻麻的各类数字,载明了各地卫所兵的确实人数。再看山必标高,水必标深,湍流险坡皆以红笔做志。吕应裳看得暗暗颔首,深知都督治兵之道,首重“扎实”二字。

阿秀与华妹都是第一次见到军机图,自是满面好奇。只见爹爹从属下手中接过炭笔,自居庸关、山海关、娘子关等地画落直线,但见三线交会处写了两个字,正是“霸州”。

阿秀最爱听打仗故事,此时自是一脸兴奋。他低头来看,却见霸州城边标示了三道数字。依序看去,见是“七”、“三”、“二四一一七”。众参谋均是老将,不必解说,也知霸州内外共七城,三大卫所,城中连民夫在内,总兵力达“二万四千一百一十七人”。

其余众人虽说看不懂暗号,却也不好发问,只静静等候伍定远解说。

伍定远微微沉吟。从防御图观之,这霸州躲在后方,防务不重,但一来邻近京畿,二来位于天津,是以霸州二十年没打过仗,却也派驻了卫所兵力。伍定远放落了炭笔,问道:“霸州总兵官是谁?”高炯翻看名册,忙道:“是留守军老将,钟思文。”

听得老将在此,众人自是稍感放心了。看这钟思文是三朝元老,武英时镇守西疆,景泰年间转投江充麾下,四十年来没摔过摔,看守此城自是绰绰有余。再看霸州以西尚有无数关山险要,要说忽而闹出战祸,实难让人置信。

城是小城,地是福地,看守霸州本该是个养老美差,是以“正统军”也没驻扎在这个地方。可明明杀鸡用不上牛刀,为何“勤王军”百万雄师竟要过去驰援呢?

是真是假?是谣言?是情实?伍定远想不透道理,只得站起身来,来回踱步。

他自离西凉后,虽曾游历天下,却独漏了霸州,一时反覆沉吟:“霸州……霸州……你们之中,有谁去过霸州……”

阿秀趴在地图旁猛瞧,第一个举手而笑:“我没去过。”他转望华妹,道:“你呢?你去过么?”华妹八九岁的小孩,若要出门游玩,必给爹娘带着,伍定远既不曾去过霸州,她当然也没去过,便瞪了阿秀一眼,自问丫鬟道:“杉姊,你去过那儿么?”

翠杉茫然道:“没有啊。”便又将目光转向燕烽,却见这参谋眨了眨眼,想来也不曾去过。众人一个看一个,良久良久,居然没人答腔。岑焱讶道:“巩爷,您也没去过霸州么?”巩志摇了摇头,他少年时定居长洲,中年后转战西北,少去京畿要地,自不曾去过霸州,自问吕应裳道:“吕大侠见闻广博,定曾去过了?”

吕应裳摇头道:“在下早年定居华山,近年旅居开封,甚少在外游历。”

说也奇怪,霸州距离京城不过三百里,明明相距不远,却无人去过此地。众人瞧着地图,却没人想得起此地有何历史名胜,更不知当地风景如何。隐隐约约间,只觉得这座城池一不起眼,二不惹争,可其实却是通京城的捷径。

一片沉寂间,忽听算盘怪道:“我想起来了,我去过一次。”双怪一辈子没正经,八成又要当小丑了。吕应裳忙道:“师叔,咱们在谈正事,且别玩笑。”算盘怪骂道:“若林啊!你又没大没小了,咱真去过呢!”双怪一辈子住在山上,每回下山,必得掌门金口应允,方得成行。吕应裳叹道:“师叔是何时去的,我怎么不知?”

也是怕众人不信,算盘怪忙指着肥秤怪,道:“我真去过,和他一块儿去的。你们不信,可以问问他啊!”双怪一丘之貉,若要相互作证,自无公信可言。吕应裳摇头道:“既是如此,霸州有何风景文物,两位师叔伯可以说说么?”算盘怪蹙眉苦思,道:“风景嘛,我还记得,好像城外有棵大松树,好大一株。我俩带着馒头水壶,在上头躲了三天三夜,愧啊愧得……”

算盘怪满口胡扯,却不知在梦呓什么,直听得阿秀嘻嘻哈哈,华妹也是频频摇头。众人素知此人言语无味,无须多理,正待转过头去,伍定远却是心下一凛,忙道:“等等!你俩是景泰十四年过去霸州的,对不对?”算盘怪喜道:“伍老弟官大,学问果然也大,正是景泰十四年!”

景泰十四年,距今已是三十年前的事儿了,不知这陈年八股裹脚事,却与今日大局何干?眼看众人满心纳闷,算盘怪却笑嘻嘻地,自顾师兄道:“记得吧,那时咱俩还年轻着,听得要去霸州,愧啊愧得……连夜便去山下花光了银两,还把后事都办好了。”

肥秤怪叹道:“别说了,总算多活了三十年。”这肥秤怪一辈子做小丑,此刻却铁着一张胖脸,好似真有其事。众人听得他俩连后事都预备了,自是讶道:“你俩到底去霸州作什么?”肥秤怪怔怔地道:“那年我……我俩奉掌门之命,前去支援少林天绝……”

天绝神僧大名一出,场里赫然静了下来。岑焱骇然道:“支援天绝神僧?做啥啊?”

肥秤怪低下头去,细声道:“支援他……抵御魔王秦霸先……”伍定远霍然起身,提气暴吼:“来人!即刻传我号令,速将居庸关十万兵马调回!”居庸关是伍定远的发迹之地,也是心腹军马所在。众将大惊道:“都督,使不得!那是防备蒙古人的!”

伍定远毫不理会,只深深吸了口气,道:“巩志,把刀给我!”众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却听伍定远喝道:“小老百姓行抢的那柄刀,怒苍军刀!”巩志醒悟了,念及王一通的那柄凶刀,赶忙取了过来,交到上司手里。

伍定远不再多言,只深深吸了口气,将钢刀握在手里,反覆察看思索。众人不解内情,可给种种诡异气氛一吓,心里竟也害怕起来。岑焱细声问道:“巩爷……到底怎么了?”

巩志眉心紧蹙,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此时不只巩志,人人都想得知景泰十四年发生的大事,可一时之间,却也不知从何问起。

众人如坠五里雾中,大都督却也不说话,只反覆沉吟,低头察看那柄军刀。巩志沉吟道:“你们之中,可有谁带得纪年谱?”看这纪年谱便是国史通监,欲知前朝旧闻,自须从中来查。众人摇了摇头,无人回话。忽在此时。阿秀嘻嘻一笑,自从包袱里找出一本厚旧破书。岑焱大喜道:“纪年谱!”也是事出紧急,顾不得小童还在翻书,便己夹手夺过。

在阿秀的吵嚷中,巩志急急翻开年谱,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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