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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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精校版)- 第4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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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

三番四次开口问话,这人却都置之不理,再看床边搁着自己的鞋袜,想来卢云早已下了逐客令,只是不直接说而已。琼芳彻夜寻找卢云,好容易找着了人,哪知却成了棺材店里打瞌睡,一人磨牙。满心烦恼间,正待坐起身来,忽觉肚中一阵剧痛,逼得琼芳双手捧腹,喘道:“窝……窝……”她口中痛楚喘息,迟迟说不出话来,身子颤抖之下,便已摔下床来。

正要撞上地板,陡然间一双臂膀伸了过来,接住了琼芳,正是卢云来了。

琼芳小腹剧痛,她躺到大水怪怀里,目光含泪,两手抓住了卢云的臂膀,喘道:“窝……窝……窝……”卢云原本神态萧然,此时见她痛苦哀号,好似随时都要毕命,不由心下一凛,沈声道:“你怎么了?可是那柄刀的余毒未消么?”魔刀威力如何,卢云亲身所试,看琼芳神情如此痛楚,自是魔刀余威犹在荡漾。他怕琼芳经受不起,便将她横抱入怀,要为她驱毒疗伤。

眼看卢云将自己牢牢抱入怀中,脸上大现关怀之色。琼芳心下大慰,她举起手来,哽咽道:“窝……窝果卜……”卢云双眉一轩,急忙捏了捏她的人中,沉声道:“什么窝果卜?你想说什么?”

琼芳低声喘息,含泪道:“窝果卜丝师……”她眨了眨眼,叹道:“你是大白痴。”

大水怪装聋作哑,一问三不知,琼芳便来个东倒西歪,要死不活,果然计策得逞,便把他骗得开口了。眼看卢云瞠目结舌,琼芳心下得意,竟尔娇声大笑起来。她软腻在卢云的怀里,取笑道:“听不懂自己的妖怪话么?窝果卜丝师,汪汪、喵喵、咩咩,狗狗话,山羊话,猫猫话,我全都会说呢。”

卢云醒觉过来,这才明白琼芳在取笑自己。当时他身处水洞,乍见琼芳之时,只因多年不曾启齿言语,自是口齿不灵,这才满口“窝果卜丝师”。他叹了口气,双手一松,便将琼芳扔回床上去了。他转过身去,自管挑起面担。淡淡地道:“琼小姐,难得水瀑相逢,扬州二次巧见,盼你珍重玉体,再会了。”琼芳怕他走了,大惊便呼:“卢哥哥,跟你闹着玩的,你别生气啊!”

卢云是个骄心忍性的人,当年京城再会,纵使满腹相思,也是倏忽来去,即使以顾倩兮的手段,却也拉他不住,如今不过与琼芳萍水相逢,心中更是了无牵挂,只待离开这间破屋,那便是千山万水,永无相见之日。所谓一物降一物,顾大小姐没法子对付的,琼大小姐却有办法应付,眼见卢大人拂袖而去,随时都要推门而出,琼芳却是不慌不忙,她先把两只小手一举,遮住了脸面,跟着呜地一长声,竟然低头啜泣起来。

卢云正要推开房门,却听少女夜半啼哭,琼芳居然泪洒当场。卢云停下脚来,蹙眉道:“你又怎么了?”琼芳收住了泪水,摇头道:“我已经死了。”

琼芳语不惊人死不休,第一句话便说自己魂归极乐,料来卢云不得不理。哪知卢云已知这位美姑娘老是调皮捣蛋,满口胡言乱语,做不得真,摇了摇头,便要举手开门。脚步才动,便听悲声哀嚎大起:“爷爷!芳儿要死掉了!你快来救芳儿啊!”

琼芳放声大哭,哀哀婉转,低低戚戚,让人心生恻然。卢云叹了口气,只得转过头来。状元爷才一回首,小姑娘便又收泪止哭,噘嘴无声。卢云呆了半晌,便又转向门去,岂知头颈才动,少女旋即恸声啼哭,声若洪钟。

卢云走了又停,停了又走,每逢自己转身推门,必然引得琼芳大哭大叫,可只要停下脚来,她又收泪止哭,竟是屡试不爽。卢云终于生气了,沉声警告:“你举止怪异,究竟意欲何如?”

琼芳斜坐床边,哽咽道:“你先过来坐下,我慢慢告诉你。”卢云不愿靠近她,摇了摇头,便要迈步行开,脚步才一举起,雷霆般的少女惨哭便又大起:“爷爷!芳儿死掉了!你快来扬州收尸啊!”

天下女子万万千,气韵仪态大不同。看公主温柔,情兮高傲,胡媚儿凶狠、娟儿娇憨,可说各有千秋。但要说到“刁蛮”这两个字,却没一个女子及得上琼芳。

琼芳无所不刁,既刁蛮、又刁钻,撒起娇来宛如小女儿可爱,脾气上来却又可以轰天炸地,宛如晴天霹雳。以苏颖超的狡黠灵活,也只能和她勉强打成个平手,卢云老迈年高,却要如何招架刁钻美女?想来只有给耍得团团转的份儿了。

果然卢云叹了口气,想起这女孩儿坠入水瀑,曾与自己共历生死大险,却也不好公然置她于不顾,只得走了回来,要听她把话说个明白。琼芳抛下了少阁主身段,连番来欺,势道自然厉害。她见卢云双眉紧蹙,虽然坐于床沿,却只低头望地,想来根本不愿与自己说话。琼芳收住泪水,叹道:“不许做那鬼样子,好生难看。”

老学究换了个容情,闭目养神,琼芳眼眶一红,哽咽道:“这也不好,看来像是傻瓜。”卢云心下着实不悦,一时双目圆睁,沉声道:“你到底想如何?”琼芳见了他的凶貌,不由满心畏惧,抽抽噎噎间,再次哭泣出声。

倒楣透顶的小年夜,卢云心下疲倦,不由摇了摇头。他昨夜才从顾府出来,满腹心事无人诉,谁知还要陪这天真少女玩儿?想到烦闷处,只得伸手抚面,低声道:“琼小姐,我还有事要办,请你莫要胡闹。”

卢云出言责备,琼芳却只哽咽摇头,哭道:“没礼貌。”卢云讶道:“我没礼貌?”琼芳含泪点头:“爷爷说过,和别人讲话要先说自己的名字。那才是有家教的乖宝宝。”卢云心下不快,登时沉下脸去。那琼芳倒也有求必应,一看他低头思故乡,立时又哭了起来。卢云实在拗不过这个小姑娘,却又不能把她一掌打死,只能僵着一张老脸,寒声道:“在下卢云,见过琼姑娘。”

琼芳自知得计,口中却呜呜哭了起来,摇头道:“胡说,你不是。”卢云按耐了脾气,道:“我是。”琼芳放声大哭:“你乱说,那方才问你对联,你为何答不出?”

卢云叹了口气,低声道:“都是往事了,何须多提?”

卢云满腹感伤,区区三言两语道来,自得一把心酸泪。琼芳却不领情,她挥手踢脚,大哭大闹:“不管!不管!你一定要说!不然你就是假冒的!”琼芳娇娇女,樱口频哭唤,听来有如乌鸦扰人。卢云耐不住烦,只得道:“行,我说。”

琼芳大喜之下,便又住口了。一片宁静中,卢云深深吸了口气,低头沉思间,却迟迟没有声音出来。琼芳正要再闹,却听卢云咬住了牙,勉力道:“大雨淋漓,洗净大街迎学士……”回思京城云烟,他心中一酸,只得别开头去,低声又道:“天雷霹雳……打开天眼……看文章……”

轰隆一声,天雷打落金峦殿,雨水打得四下一片水气,金台上的九五至尊仁慈和蔼,台阶下的新科状元高材傲物,两人一个垂首含笑,一个跪地凛答,背后响起了喝彩。只消回首望去,便能见到大殿旁笑吟吟的岳丈,回家之后,便能见到那暗生闷气的倩兮……在那个喜气洋洋的北京里,有侯爷、有仲海、有定远……那是个好不热闹的中秋月圆……

雪花纷飞,扬州孤寒雪夜,卢云回到了破屋,孤身独坐,那嘴角隐隐牵动,像是流泪的石像。

很像,真的很像……琼芳暗暗惊呼,面前那张面孔像是失落了什么,又像是强忍着什么……琼芳看得出来,面前的卢哥哥想要藏住他的情思,他想躲起来……

十年过去了,上苍无尽击打,终将卢云打为一柄藏锋古剑,让他光辉缩敛,神气内藏,再不露一点心事。只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隐藏心境,他还是瞒不过少女敏锐多情的目光……因为这样悲郁多情的脸庞,琼芳早已见过。也正是因为这身无奈落拓,方才让她管不住自己,连夜过来寻访……

也不知过了多久,琼芳拍手欢笑道:“正牌货!你果然是景泰朝一甲状元爷,长洲知州卢云卢哥哥,不是冒牌的喔!”说着大了胆子,拿起了卢云的两只手,作势去拍。

卢云听琼芳叫破自己的来历,却也不感惊讶,想来昨夜裴邺一定告诉她了。只见他神情默然,轻轻挣脱琼芳的小手。琼芳见得卢云的内敛,却是一点也不感到陌生,与这男子相处,她好似熟稔之至,什么也不必想,便知该怎么对付。霎时双手举起,形如小猫洗脸,先呜地一声,又哭道:“完蛋了。”

眼看卢云毫无知觉,琼芳登时挥舞手脚,大哭道:“完蛋了!你没听见么?”卢云醒觉过来,只得咳了一声:“完蛋什么?”琼芳哭道:“我遇到麻烦了。”

终于说上正题了,琼芳一个心念,便是把卢云当成了万灵丹,只要能说动此人援手,那就万事不愁了。难得有机会当面哭诉,自要抓紧时机。耳听麻烦到来,卢云自是面露疲倦,低声道:“有人要为难你么?”琼芳用力点头,一把拉住了他,大哭道:“是啊!是啊!一个月前有只疯狗冲入太医院,汪汪乱咬,好生凶狠……”琼芳说话不着边际,卢云不免有些纳闷,反问道:“疯狗?真狗还是假狗?”

琼芳脸上一红,大声便道:“疯狗就是疯狗!哪还分什么真假?这只疯狗穿着黑衣服,头上带着黑头罩,见人就咬,武功好生厉害,一路还打伤了好多人,卢哥哥,他们要找我的麻烦哪!你得帮我!帮帮我!”正哭得厉害间,卢云心下微微一凛,想起今夜遭逢的黑衣鬼众,沉吟便道:“黑衣人?他与今夜那帮人有关么?”

琼芳今夜险些受辱,一提这帮黑衣恶鬼,自是又恨又怕。她双手掩面,忍泪道:“我不晓得他们是不是一伙的……可我晓得他们全都是……”说到忿恨处,不由握紧了拳头,尖叫道:“镇国铁卫!”

大鸟双翼全展,睥睨天地万物,这是几个时辰前亲眼所见的图徽,早已深深烙入脑海。此时乍然说出鬼名,屋中竟似飘起了阵阵寒气,让人不得不怕。卢云久不问世事,自不知“镇国铁卫”的大名,也不知是朝廷新立的厂卫,还是什么江湖黑帮。他拍了拍琼芳的背心,略做安慰,问道:“镇国铁卫……他们是朝廷的下属么?”

昔年景泰王朝专用厂卫监管群臣,江充辖有锦衣卫,刘敬下管提督东厂,这个“镇国铁卫”若是朝廷暗中喂养的刺客,自也不足为奇。琼芳迟疑半晌,嚅啮便道:“我……我也弄不清楚……反正月初太医院先闯进一条黑衣疯狗,他边叫边咬,一口气咬伤了五十八名好手,好生凶狠,之后还打伤了哲尔丹,闯入惠民药局,又伤了我的……我的……”说到此处,睑上一红,竟没把话说完。卢云奇道:“又伤了谁?怎么不说了?”

琼芳低垂目光,转开了话头,细声道:“卢哥哥,你认得现任的华山掌门么?”

卢云回思往事,沉吟道:“现任的华山掌门……你说得是苏颖超那小孩?”琼芳连连颔首,道:“没错,正是那小……”她满面飞红,忙道:“喂,人家年纪不小了,你别这样唤他。”

昔年宁不凡封剑退隐,卢云便曾在华山见过苏颖超,当时见他形俊貌美,悟性不俗,便曾啧啧称奇。他听琼芳语带抱怨,撇眼去望,只见小姑娘脸上带着一抹羞红,卢云心下了然,已知这位苏君地位不同,必是小小玉女的心上人。

琼芳见他眼光飘来,不由有些腼腆,忙道:“嗯……他……他是我的……我的好朋友,你别想歪了。”金童玉女,佳偶天成,琼芳越是如此说话,卢云越作如是观。他微微一笑,便道:“这位苏掌门人在何处?莫非也在江南么?”琼芳叹道:“别提了,他至今重病卧榻,哪里能来江南?若不是为了找他师父……我……我也不会去贵州了……”

卢云点了点头,那时琼芳坠入水瀑的第一句话,便是询问自己是否便是“天下第一”宁不凡,原来是为情郎千里寻师来着。他凝视着琼芳,问道:“这位苏君身上带伤,莫非也是给黑衣人害的么?”

琼芳素来明朗豪迈,此时却是吞吞吐吐,低声便道:“那也不是,他是生了心病……傅师范说他如果解不开心结,这辈子都不能使剑了。”琼芳为情郎圆谎,这辈子也非第一次,此刻却说得胆战心惊。她低下头去,转从怀里找出一张字条,反手递给了卢云。

这张字条来历重大,正是宁不凡亲手藏入泥丸,传给苏颖超的救命之宝。虽说这是情郎的东西,但此时琼芳对大水怪信服有加,便将字条递给了他,想卢云慧眼独具,或能瞧出个中端倪。

卢云细看字条,但见笔画雄浑,一道道如同水瀑飞泻而下,彷佛又让他见到了白水大瀑。他心下领悟,颔首道:“便是这东西引你到水瀑来的,是不是?”琼芳微微苦笑,却是点了点头。

若非这字条上画了大瀑布,众人也不会误打误撞,错以为宁不凡躲在水瀑里,琼芳更不会无端坠下水瀑,就此遇上卢云。想起连番阴错阳差,琼芳蹉叹连连,问道:“卢哥哥,宁大侠为何留了这张字条下来?莫非他早就知道你住在水瀑里,这才引咱们过来找你么?”

卢云摇了摇头,宁不凡早于景泰三十二年退隐,事隔两年之后,自己方才坠入水瀑。无论这位“天下第一高手”如何神机妙算,断无可能在退隐时得悉自己的行踪。更何况两人交情平平,便算宁不凡知悉消息,至多差人通报自己的亲友,也绝不会引得徒儿的心上人亲来水瀑冒险。想到此处,卢云心头也感纳闷,他低头再看字条,忽然手掌一颤,眼里却见到了异样之处。

卢云心下一凛,当下凝手不动,低头再看,只见瀑布水墨苍浑,下笔或轻或重,或由浅入深,或由深入浅,笔画处处留白,处处玄机,好似含着什么道理。

卢云看得兴起,忽道:“这字条是打哪来的?”琼芳茫然道:“宁先生传下的啊。”

卢云摇手道:“我不是问这个,我的意思是说,这字条是从何处取来的?”琼芳喃喃地道:“从一颗泥丸里,这很要紧么?”卢云听得泥丸二字,霎时已有定见。吩咐道:“是了,这字条画得绝非瀑布水帘。里头另外有东西。”琼芳讶异道:“有东西?那是什么?”

卢云细望字条,摇头道:“我一时也说不清楚,总之这张纸条不能单凭肉眼来看,否则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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