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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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精校版)- 第3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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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皙的脸庞显得更加温柔,艳婷想要过去说话,却又不敢,想要找张桌子坐下,那伙计又给她打得不见人影,说来真是万分尴尬。

过得半晌,杨肃观转过头来,含笑望着艳婷,向她微微颔首。艳婷泯着下唇,不知该说什么,却见杨肃观拉开了木椅,艳婷凝目看去,那桌上却摆着两幅碗筷。

艳婷啊了一声,却不就座,低声问道:“你……你在等人么?”杨肃观颔首微笑:“是。我在等你。”艳婷凝目望着他,只见杨肃观神采如故,仍是一派从容,但见他桌边搁着一袋行囊,好似要出远门一般。艳婷想起伍定远,自知不该过去,但心念一转,想到杨肃观的处境如此悲凉,她心中忽生不忍,当即在他身边坐下。

杨肃观淡淡地道:“京城里住得惯么?”艳婷嗯了一声,道:“伍大爷对我很好,什么都不缺。”她有些坐立不安,心里乱得紧,低声问道:“你呢?你以后有何打算?”杨肃观听了这话,只转头望着窗外,并不言语。

艳婷见杨肃观沉默无言,她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得低头不语。

当年长洲城隍庙里,艳婷曾向眼前这位男子开口示爱,哪知得了个婉言相拒。后来伍定远出手挑战卓凌昭,杀得天昏地暗,这人又恳求自己,要她出言相劝。相识虽久,只因身分天差地远,彼此始终无缘。直至此时……直至此时……杨肃观师父过世,战败失利,御门前被削官职……所以……所以……过了良久,艳婷鼓起勇气,道:“杨郎中,你若有什么苦恼,尽管告诉艳婷,好么?”杨肃观淡淡笑着,侧目望着艳婷,道:“艳婷姑娘,你为什么坐在我身边?你不知道皇帝恨我么?”艳婷别过头去,低声道:“我知道。”杨肃观微笑道:“那你为什么敢坐下来。你不怕被牵连么?”艳婷望着眼前的男子,微微苦笑,那笑容却是有些凄凉。她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我已经被牵连了。”说着说,泪水滚落下来。

大雨迷蒙,室内昏暗,杨肃观微微一笑,伸手出来,顺势将烛火捏熄了,霎时眼前一片漆黑。艳婷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间唇上一热,那杨肃观竟尔吻了过来!艳婷尖叫一声,慌忙向后闪躲。她又惊又怕,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便在此时,背后响起那伙计的声音,陪笑道:“公子爷这就走啦?您的伞给了姑娘,不如买小人这把伞,将就着用……”耳听脚步声响,艳婷急忙回首望去,杨肃观头也不回,已然缓步下楼。

艳婷抚着自己的双唇,那温温热热的感觉犹在唇边。她泯着下唇,全然不解杨肃观的用心,一时又是惊诧,又是迷惑,一会儿想到伍定远,一会儿又想到杨肃观。她望着大雨倾盆的窗外,忽然一咬牙,登即跳窗跃出,追了上去。

风吹雨大,路上行人稀少,只是杨肃观却已不见踪影。艳婷不顾一切,一心只要找到他,把话问个清楚。她轻身功夫乃是青衣秀士嫡传,脚步轻盈非常,沿街飞奔过去,不曾溅起地下积水,宛如凌波仙子般追出。

一路奔到了河岸,只见一人淋着大雨,满身湿淋淋地眺望河面,正是杨肃观。艳婷站到他背后,大声叫道:“杨肃观!”那身影依旧远望河岸,不曾回身,艳婷再次大叫:“杨肃观!”过去两人客客气气,从来是杨郎中长、杨公子短,今生第一次呼唤他的名字,却似唤过了千百遍,丝毫不感陌生。

雨势越来越大,雨点打在河面上,激起一片水气,波涛汹涌中,仿佛水底下潜着蛟龙水妖,杨肃观却只望向大河,对艳婷的呼唤不理不睬。

艳婷情急之下,登时奔到杨肃观面前,挡住了河面景致,尖叫道:“杨肃观!”滂沱大雨中,杨肃观满脸水珠,只低头望向自己。艳婷又是激动,又是迷惘,正要再说,却见杨肃观双手捧来,轻轻将她的俏脸托起,让她望着自己,又在她唇上吻了吻。

艳婷满面雨水,哭道:“当初你既然不要我,如今为何又来招惹我,你要我做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么?”杨肃观凝视着她,目光一瞬不瞬,又听艳婷哭道:“定远待我很好,我也不要对不起他……”她用力往杨肃观胸膛打去,放声哭道:“你说!你为何要招惹我!为什么?”艳婷又是恨,又是爱,只泯着下唇,仰头望着面前的无情男子。杨肃观叹了口气,低声道:“艳婷,我……”说到此处,忽听远处传来碰地一响,好似响起了爆竹。随着声音响起,杨肃观身子晃了晃,话声从中断绝,脸色变得苍白之至。

艳婷尖叫道:“你为何不说话了!你说啊!说啊!”她双手抓住杨肃观的臂膀,拼命摇晃,她正要再说,却见杨肃观低头望着自己的胸膛,嘴角泛起了苦笑。

艳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霎时尖叫起来,只见杨肃观胸口鲜血直流。

冷枪……有人放冷枪……艳婷双手摇晃,像是要说不。惊怕之间,一步步退后,撞上了栏杆。

杨肃观微微一笑,颔首道:“很好、很好,终于要杀我了么?”雨水顺着面颊留下,他双膝软倒,跪倒在艳婷面前。艳婷见杨肃观口吐鲜血,又见他背后血红一片,想来那枪从背后灌入,脏腑已受重伤。

碰……碰……耳边枪声仍是不绝于耳,艳婷不管自身安危,只把杨肃观抱入怀里,哭道:“为什么?为什么?”她哭叫不休,仿佛是问为何有人要下手杀人,又似在问杨肃观为何亲吻于她,慌乱之下,已是不知所云。

杨肃观死在旦夕,已无余力支撑身体。他软倒艳婷的怀里,低声道:“相识满天下,今日却是你替我送终,艳婷姑娘……艳婷姑娘……”眼看杨肃观目光渐渐黯淡,嘴角笑容也逐渐僵硬,艳婷泪如雨下,只是紧抓着他的手不放。两人命运乖离,好容易这段情终于有了点眉目,刹那之间,变故突来,却又成了生离死别。

杨肃观气息渐低,他仰望天际,喃喃自语:“师父……观儿对不起你……师父……”说话间右手抬起,双目含泪,便要坠落面颊,当钢铁流泪的一刻,它便会生锈,便会死亡……艳婷牢牢握住他的手,痛哭失声,尖叫道:“不要!我不准你死!不准!不准!”忽然之间,又是碰地一声大响,枪炮击来,打得身旁栏杆石屑纷飞。艳婷先是一愣,但她激动之下,对外界变故全不理会。那栏杆本已朽旧,缺了一角后再也受不住力,霎时倾塌倒落,滚到杨肃观身边。

杨肃观缓缓醒转,凝目望着身边断裂的栏杆。水气飘渺中,只见石栏裂开,露出淡淡的青泽之色。杨肃观嘴角颤抖,运起最后内力,使劲握住那截栏杆,啪地轻响,石灰泥屑尽落,霎时眼中看得明白,手里握着的不再是圆滚滚的石杆,而是一座拳头大小的方印。

泥灰满布,雨水阵阵洗刷,露出了六大篆文。

“皇帝正统之宝!”将死之际,极目瞭望,远处金水河浩浩荡荡,源源不绝地注入永定河中,那模样好似是一条神龙,正自张嘴衔着什么东西,却要交给自己……历经千辛万苦,抛去了官职,舍弃了亲人的性命,自己终于跨过刘敬也不曾跨过的一关。

今时今地,正统天命降临。耳边枪响不断,杨肃观奋力坐起身来,纵使满身浴血,他眼中的神光仍极骇人。他拼出气力,拉倒了艳婷,两人一同滚倒在地,躲在栏杆之下。杨肃观血流满身,喘道:“艳婷,你若爱着我,便替我办最后一件事!”变故连连,艳婷只不住啼哭:“你说!你说!便要我死了,我也心甘情愿!”大雨飞洒,身边水雾朦胧,枪声更是接连响起。杨肃观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当京城燃起蓝光的那一夜,你要……你要伍定远尽起居庸关军马,南下北京!”艳婷惊道:“南下北京?”杨肃观喘息道:“戊辰岁终,龙皇动世。秦霸先遗言交代,唯真龙方能复辟成功,你……你……”他紧紧抓住艳婷的手,厉声道:“要替我降龙啊!”艳婷全身大震,又惊又怕,只想开口再问,忽见杨肃观背转了身子,纵声狂叫道:“天不绝我!天不绝我杨肃观啊!”他面朝河水,霎时纵身跃起,旋即坠入河中。艳婷呆呆看着,忽然间醒觉过来,她高声尖叫:“杨郎中!”一时间奋力跃起,追随着杨肃观的脚步,扑通一声,那修长的身躯坠入水中,眨眼间便给大水吞噬。

枪声终于停了,路上行人大声惊叫,纷纷在看那一男一女的落水之处。“观观啊!观观啊!呜呜……呜呜……”凄厉的哭声悲悲切切,杨夫人跪倒在地,掩面痛哭。伴着诀别也似的啜泣,永定河畔仿佛飘起了鬼火。无数火把映照,数百人聚集此间,都在打捞河中尸首。

究竟是谁这般狠心,居然忍心下手刺杀杨肃观?他已经无权无势了,朝廷削去他的官职顶戴,杨家长辈将他逐出家门,这般处置一个“败战将”,难道还嫌不够么?非要杀了他,将他的性命了结,这些人才会“颜笑逐开”么?谁下的手?是皇上么?他深恨杨肃观出言忤逆,是以派人杀他泄愤?还是江充么?只为削弱柳门势力,是以先下手为强,以免这位兵部郎中日后东山再起?究竟是谁?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杀了杨肃观,究竟会有什么好处?

“来,先喝了这杯茶,定定神。”两手捧着茶杯,铁壶淅沥沥地倒着热茶,掌心慢慢暖了起来,僵硬冰冷的指节给热气滋润,好似全身都舒坦了,干裂无血的樱唇就向茶水,轻轻啜饮。

“艳婷姑娘,肃观中枪之时,你刚巧在他身边吧?”威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伴随着永定河畔的风声,柳昂天的声音听来让人好怕。虽然竭力克制,牙关还是颤抖起来。伴随着身体的抖动,茶水立时溅上了纤纤素手,刹那间茶杯翻倒,直往地下摔去。

“小心些!可别烫着了。”一只大手凑了过来,当场将茶杯接住,杯口虽然热烫,那手掌却似毫无知觉,足见内力修为甚是了得。只见那手捧着茶杯,缓缓移回艳婷面前,温言道:“侯爷在问你话,你慢慢说,别要害怕。”艳婷看着眼前的满月脸,那是柳昂天的护卫韦子壮,一时之间,艳婷苍白的俏脸更是毫无血色,慌乱之下,不由自主地向后闪避。

假人!全部都是假人!“唉……”背后一人扶住了她,低声叹道:“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痛苦,莫过于此。艳婷姑娘,我儿肃观真的死了吗?”艳婷全身发冷,虽然她知道背后那人便是杨肃观的父亲,但她心里还是害怕,还是一股脑儿地发冷。她急忙挣脱背后那人的掌握,便往道中飞奔而去。“江太师到!”黑夜中火光隐动,大队人马出现在艳婷眼前。当先一人足跨骏马,身形肥胖,自是安道京,车边另有一名喇嘛打扮的僧侣相随,却是罗摩什。看这等阵仗,车中之人必是太子太师,本朝第一权臣到了。

连他也到了……死有重如泰山,也有轻如鸿毛,杨肃观地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眼看艳婷满面惊惶,不住退后,江充翻身下马,口中高声问向下属:“就是这女孩?是她见到杨肃观坠河的?”罗摩什等人提声答应,那江充便快步朝艳婷行来。面对本朝最著名的坏人,艳婷泪水盈眶,不知该往何处逃去,一时只能蹲在地下。看她两手捧住茶碗,双肩不住颤抖,想来真是怕得厉害。

便在此时,肩上一阵温暖,有人替她盖上了毛毯。艳婷又惊又怕,回首去看,入眼的却是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庞,却是顾倩兮来了。看她身旁一名青年目光炯炯,把江充挡在一旁,正是卢云。艳婷大叫一声,扑倒顾倩兮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江大人深夜过来,岂敢劳驾!岂敢劳驾!”杨远叹息着。

江充干笑着:“哪儿的话,侯爷不也在这儿么?本分而已,本分而已。”

“别说这些了,快去瞧瞧夫人那儿?节哀顺变、节哀顺变啊。”柳昂天感慨着。

三大臣你一言、我一语,面上堆着歉意,却又不时含蓄地笑着。那艳婷听着三人的说话,霎时眼眶一红,泪水扑飕飕地落了下来。顾倩兮懂得她的心事,当下端着热茶,不住喂她去喝,只是茶水入口,却有大半溢出了嘴角,竟是难以下咽。一片哀哭中,三大臣连袂行来,只听柳昂天叹道:“下手之人丧心病狂,令人发指。居然光天化日下公然行凶?这缉凶追捕之事,柳某定会竭尽全力,还请杨大学士放心。”江充颔首道:“正该如此。人死为大,我明日上奏朝廷,请皇上收回成命,还赐杨君生前官职。”杨远闻言,立时答谢道:“多谢太师盛情,多谢侯爷仗义。在下替犬子向两位致谢了。”诸人目光相交,脸皮都裂着笑,好似木然麻痹。

忽听一名女子尖叫道:“不许烧!不许烧!他还没死,不许你们烧!”卢云侧目看去,只见几名家丁手拿纸钱,正要点火燃化,一名中年美妇满面泪痕,伸手不住挥打,却是杨家的主母杨夫人。只听她尖叫道:“肃观!都是娘不好!娘不好!你快快回来啊!”据说这名妇人平日端雅雍容,现下却形同拼命,想来不信爱子便如此死了,家丁要烧纸钱,她自是不依。母亲已有疯态,杨绍奇拼命挡着,也在默默饮泪。

杨远却是定力过人之辈,爱子惨死,他只叹了几声,并未多说什么。除了和江充、柳昂天等人寒暄之外,大半时间便是在检视儿子中枪之处,好似要查些蛛丝马迹出来。星月无光,四下晕暗,这一刻的景象不太真切,好似虚幻梦境一般。卢云坐在河岸旁,怔怔望向深夜中的永定河,也似痴了。

据旗手卫官差禀报案情,今日午后,永定河畔枪声大作,当时路人惊惶走避,纷纷寻找掩蔽,纷乱间却见一男一女先后跳入水中。衙门得报速达,才从河中救出湿淋淋的女子,尔后问出落水男子的身分,却是被革籍为民的前兵部郎中,五辅大学士之子杨肃观。之后惊动大臣,不只杨远、柳昂天到来,连江充也来了。

卢云微微苦笑,低下头去。

生前无人闻问,弃若敝屦,便算死后倍极哀荣,那又有什么用?正想间,突见水面裂开,一条大汉破水而出,此人身手矫健之至,自是伍定远来了。他才跃上岸来,便见众人急急围拢过来,有的惊、有的急、有的怕、有的慌,众人异口同声,都在问道:“怎么样?有无见到人影?”伍定远湿淋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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