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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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精校版)- 第2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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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敬哈哈一笑,又道:“那时我与秦霸先动手,给他打得头破血流,心中只觉忿忿不平,便回山苦思武艺,想找个法子制住他。我整整花了三午时光,创出了‘罗喉剑’绝招。我自觉功夫已深,料来秦霸先便有真龙之体,怕也不是我这套剑法的对手,便兴冲冲地赶到京师与他比武。谁知这小子得了皇帝宠爱,居然调到西疆打仗去了。我毫不死心,一路追到西疆去,这王八蛋却又调回北京了。一路追来找去,始终遇不上人,直把我气得七窍生烟。”

秦仲海曾听柳昂天提过这段往事,知道那时父亲与柳昂天联手出征,正和也先可汗大战,自无暇理会这些江湖争斗。

方子敬又道:“匆匆数年过去,我几次找秦霸先比武,他都推辞不受,只说自己有家有业,不便再做这些比试。我见他看我不起,大怒之下,便与他绝交,自去找其他好手决战。”他说到此处,脸上现出豪气干云的气色,续道:“自此之后,我四下征战,逢人便打,几年下来,三山五岳都给我打遍了。什么卓凌昭、宁不凡,那时都是名不见经传的狗屁,除了少林寺的天绝老僧以外,江湖上根本没人能接我一招半式,从此之后,我便得了‘剑王’的外号。只是我念及天山传人未曾与我较量,便在‘剑王’之前加上‘九州’二字,以示我为关内第一。”

众人纷纷点头,露出崇敬的神色。方子敬不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也不曾有过什么巧合机缘,全靠着自己的悟性习练武功,直至今日威震当世的地位。说来其余几名宗师各有门户师承,独独方子敬是靠着一己之力开山立派,比之天绝僧、卓凌昭、宁不凡等人,可说更为可敬。

方子敬又道:“时光匆匆,我号称剑王也有十年了,那秦霸先也安安稳稳地当他的官,大家老死不相往来。直到……唉……直到一日,江湖传来一件大消息,只把我惊得坐立难安,寝食不稳。逼得我连夜往京城进发。”言二娘奇道:“什么大事这般厉害?”秦仲海心思机敏,已然猜中情由,当即道:“这消息是说我爹爹密谋叛国一事吧?”

方子敬叹息一声,道:“没错。江湖传言说了,言道秦霸先密谋政变,已然下手杀死皇帝。当时我人在辽宁,听了这个传言,自是大为震动,管他皇帝老儿是死是活,连夜便赶往北京,想把消息打听清楚。谁知赶到京城,根本不必探听什么,便已见到军马入城,直往秦家大宅而去。”秦仲海泪眼朦胧,低下头去。其余几人也都叹息出声。

方子敬道:“我见了这等势头,知道秦家满门命在旦夕,念及我与秦霸先的交情,方某岂容旁人加害他的家属?当下便决定孤身前去救人。但那时京师戒严,形势着实凶险非常,如何能自由进出?我胡乱冲入城门,当场杀他个血流成河,把贼官贼兵砍得尸积如山,好容易赶抵秦家,却已晚了一步。秦夫人早给斩首,满门老小死伤狼藉,只余下两个孤苦孩子。唉……那群官兵好不狠辣,一个冷枪放过,当场便打死大的,只留下一个婴儿给我。仲海,那便是你了。”

众人听了这等惨祸,无不悲愤。秦仲海虎目含泪,跪地道:“秦仲海有生之年,绝不忘师父恩义。”

方子敬叹道:“后来我带着你与你哥哥的尸身,一路东躲西藏,最后来到乌斯藏,便躲入这处山头,料来朝廷养的高手武功有限,决计无法大举上峰。眼看风声紧急,你父亲踪影全无,便先把你哥哥藏在雪山上,先保存他的尸体,再找了个乳母来养育你。那时我想找秦霸先的踪迹,却又毫无音讯。半年之后,听说他造反进关,开立怒苍,已与朝廷大战数合,我便带着你,连夜前去找他。”

秦仲海啊了一声,心道:“原来我只几岁大时,便曾上过怒苍山。”

方子敬道:“当时秦霸先见了小儿子,哭得死去活来。可他军务繁忙,无暇顾及一个婴儿,便求恳我代为照顾。他大变之后,明明三十四五岁的人,却忽然变得小老头一般。我看他悲伤过度,也只好接下这个大任。几年以后,你越发活泼,师父也好生欢喜你,授业传艺之时,不曾半点藏私。仲海,不管你是谁的儿子,师父教养你的心,始终不变。”

秦仲海呆呆听着,竟觉自己生父的面目好生遥远。他望着眼前的师父,见他面貌苍老,比十多年前分手时更老了许多。想起从小到大蒙受抚养的往事,他霎时一个激动,抱住了方子敬,哭道:“师父,你待徒儿如此,你才是我爹爹!”方子敬伸手摸着他的头,叹道:“方子敬无妻无子,孩子啊!其实我早把你当作是亲生儿子一样了。那日听说你入狱,你可知师父有多忧心?”念及师尊恩情,秦仲海泣不成声,众人也是为之鼻酸。

方子敬叹息一阵,道:“两年后,怒苍山势力越大,朝廷派出大将刘梦龙征讨,合计动用三十余万大军、数百名高手围攻山寨,当时武林最有名望的几个家族也被征召出马。我见怒苍山危急,便自行下山助战,与其余四虎大将联手,只把各大门派打得屁滚尿流,最后逼得天绝僧率军出山,与我决一死战。那场大战,嘿嘿,只打得昏天暗地,死伤惨重。最后形势逆转,朝廷惨败。天绝僧见后援断绝,也只能硬生生地退走了。”

他说到得意处,望着言二娘,道:“小丫头那时也在山上,应该知道此事吧?”

言二娘点头道:“老先生武功非常,名震天下,山寨兄弟无不钦仰。若非如此,龙头大哥怎会尊称先生为五虎之首?”方子敬嘿嘿一笑,道:“五虎上将,那是你们山寨里的称呼,我方子敬不是谁的手下大将,只是仗义相助而已。”秦仲海听了这话,暗想道:“其实师父武功如此了得,足为一派之长,又何必屈居他人之下?这口气可真忍得很了。”

方子敬见他若有所思,当即一笑,道:“小子啊,师父之所以替你爹爹打仗,其实一半也是为了你这小鬼。”秦仲海尴尬地道:“为了我?怎会这样?”方子敬笑道:“你小时很是讨我喜欢,我怕你没了娘亲之后,连爹爹也没了,这才为秦霸先出力,你知道么?”秦仲海哈哈一笑,道:“师父你也太便宜了,非但做人家的保姆,还连保镖也干上了。”

方子敬哈哈一笑,续道:“便这样,怒苍山过了几年快活日子,直到景泰十四年,怒苍山惨败神鬼亭为止。”听到此处,众人心下都是一凛,怒苍山灭亡之时,除秦仲海不在山上,其余几人都曾亲睹山寨覆亡,回想此事,各人身上冷汗涔涔而下,言二娘更是痛哭失声。

言二娘垂泪道:“方先生,我始终不曾明了,咱们何以败得如此之惨?以龙头大哥的武功,加上左右军师的机智,为何朝廷还能轻易得手?”陶清也道:“是啊!当年山寨一路打到霸州,逼得京师戒严,为何一夕间风云变色,反而兵败如山倒?”

方子敬斜目看了止观一眼,摇头道:“你是军机头子,你来说吧。”止观叹了口气,道:“一切只怪朝廷招安。”众人吃了一惊,颤声道:“招安?”

止观颔首道:“当年大军直入霸州,进逼京师,前后打死了几名总兵典史。江充见咱们要玩真的了,便奏请皇帝,派出密使上山,言明要与龙头和谈。只是密使尚未进门,便给人察觉消息,当场给乱棒轰了出去。皇帝先后派出三名密使,都不曾成功。最后请出了太后的谕旨,龙头大哥终于首肯,双方才约在神鬼亭谈判。”秦仲海回思文渊阁的怪客,情知密奏被夺定与招安一事有关,更是留神倾听。

方子敬接口道:“那时消息传来,说秦霸先有意接受招安。嘿嘿,他这小子不顾妻小被杀,居然还想投降狗皇帝,这般死奴才,我方子敬如何放他得过?连夜便赶赴山上,当面表达反对之意。”他顿了顿,面上露出杀气,又道:“当时我明白告诉秦霸先,朝廷既然杀了他全家满门,他便不能与皇帝修好,否则妻小家人不全都白死了?我闹得很厉害,硬要山寨所有弟兄表明心意。当时左右军师意见各是不同,潜龙理都不理我,只主张接受招安和议,凤羽却说其中必有阴谋,五虎上将也为之吵成一团。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言二娘插嘴道:“我夫君意下如何?”方子敬呸了一声:“韩毅那小子出身朝廷,官拜应川都指挥使,怎么不想归顺?他是主张最力的一人了。”言二娘叹息一声,默默不语。

方子敬又道:“当时陆孤瞻、李铁衫两人大力反对招安,韩毅赞同,那‘气冲塞北’石刚最是忠心,凡事以秦霸先马首是瞻,自也表赞成之意。五虎中两人反对,两人赞成。秦霸先见左龙右凤也是僵持不下,便求恳道,‘大家再吵下去,只怕招安未成,山寨便先垮了。请诸位念在我多年微功,便答应和议之请吧!’龙头既然如此说了,众人自也不便多言。我看凤羽军师不发一言,陆孤瞻与李铁衫也是沉默不语,都有让步之意,全场只剩下我一个顽固,当场便道,‘你莫要废话,若要招安和议,需得过我手中长剑,否则此事休得再议!’秦霸先听后,便道,‘好!既然大家都是学武之人,今日之事,便以武学高低做一决断吧!’当即取出长剑,与我一决胜负。”

众人听得两位高手再度动手,心中都是震惊不已。当时方子敬名气之响,早已震动大江南北,以声势而论,不知超过秦霸先多少倍。但秦霸先身负真龙之体,武功自是惊天动地,想来这场好斗,定是精彩绝伦。

秦仲海微起叹息,两大高手对决,一方是生父,一方却是恩师,虽然事过境迁,却还是叫他暗暗摇头。

方子敬遥想往事,怔怔地道:“这场拼斗是十八年前的往事,现下回想起来,却似在眼前一般。那时秦霸先说道,‘我之所以接受招安,实有不得以的苦衷,既然方兄不能见谅,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我也哈哈大笑,道,‘莫说你是天山传人,须知我手中长剑也非易与!大家分个胜负吧!’当下两人各出一招,便在怒苍山大殿动手。”

他说到此处,忽地叹了一口气,不言不动。

众人急问道:“胜负如何?”

方子敬沉默半晌,低声道:“天山传人,果然名不虚传。”

众人心下一凛,都知他此战非只败北,看来还输得极惨。

秦仲海见师父神色郁郁,一时只觉心中万般愧疚,想道:“爹爹这般做不对,咱们秦家欠师父的实在数也数不清了,怎能再与他动手?难道招安真的这么重要么?”他浓眉紧皱,只是猜不透父亲的用意,心里更透着不满。

方子敬道:“我惨败之后,心里又惊又怒,没想秦霸先居然强到这个地步,气愤之下,恼羞成怒,一剑便将殿上石虎的脑袋砍去,表明从此与怒苍山无关。那时众人急急相劝,要我不可如此,但他秦霸先能做朝廷的狗,我方子敬自在逍遥,又何必受谁管束?我愤怒无比,大声道,‘方子敬自今以后,与诸位恩断义绝。祝你们这群王八蛋早些加官晋爵,每日替皇帝老娘洗脚!’操他娘的,老子理都不理,当场便离山而去。”激动之下,竟是粗话连篇。

秦仲海听他谩骂不休,心下暗暗感叹:“师父如此痛恨朝廷,无怪那时我要从军,他会发这么大的火气,唉……原来有这许多往事……”

方子敬骂了半晌,见众人各自低头不语,便收了粗口,道:“我回山之后,只等他秦大将军早复公侯之位,便要将他的宝贝儿子送还……”说到这里,看了止观一眼,又道:“谁知世事难料,一日这位老弟跑来找我,说神鬼亭一场谈判下来,满山兄弟死得死,伤得伤。我听说秦霸先战死,只惊得呆了,便急急下山去看。那时山寨已被大军合围,实在没法救了,我勉强救了几人,但朝廷下手实在太狠,也只能撤手。从此以后,怒苍山便烟消云散,半点势力也不剩下。我深恨秦霸先一意孤行,但事已至此,除了徒乎奈何,又能如何?”

秦仲海叹道:“究竟朝廷用了什么计谋,居然这等厉害?”方子敬冷冷地道:“管他的,我既然不知情由,也懒得去查访,反正木已成舟,山寨已毁,便算我找出其中情由,又能如何呢?”

他摇了摇头,望着秦仲海,道:“四年后,你终于十八岁了,一心想去投效朝廷。我本来气愤填膺,打死不让你去,但后来转念一想,反正山寨毁了,你父亲人也死了,往事烟消云散,我又何必把你硬框在仇恨里,替你父亲背这些无谓包袱?人生在世,求的是快活,你既想从军,师父也不为难你,也就任凭你去报效国家了……”

秦仲海回想几年往事,低声道:“师父别这样说。柳侯爷待我情深义重,仲海这几年为他办事,心里很是快活,此事我终身不悔。”

方子敬道:“不后悔便好。只要你活得开心,师父也无话可说。”他叹了口气,怔怔望向远方的珠母朗玛,幽幽地道:“秦霸先,咱们相交几十年,你儿子算我替你养的。你这老小子不要天伦之乐,不要山寨弟兄,你啊你……到底在想什么?”

言二娘见他望着天下第一峰,一时兴起,便问道:“方老师,你曾以天下第一峰比喻老寨主,你自己呢?你又是这群山峰里的哪一座?”

方子敬微微颔首,道:“方今天下武林人物荟萃,便如群山之海……你们看那座山峰。”众人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只见远处一座高峰昂然巍峨,隐隐与珠母朗玛相对,似不输给天下第一峰,一时都是啧啧称奇。

方子敬道:“这座山乃是干城章嘉,汉名叫做五宝大雪山,若非世间有座珠母朗玛压在头上,它便是天下第一峰了。”秦仲海见他心有所感,便道:“师父,倘若我爹爹是珠母朗玛,您便是干城章嘉了,对不对?”

方子敬摇了摇头,道:“真要打比方,这座五宝大雪山也该是华山宁不凡,也只有方今天下第二高手的声势,才能与你爹爹一较长短……”秦仲海看他有些气馁,连忙移转话头,道:“别管宁不凡那猥琐家伙了,这里好多山哪!师父您若要自况,却是哪座高峰?”

方子敬了望群山,怔怔地道:“我的山不在这里……”众人心下大奇,纷纷问道:“不在这儿?那又在何处?”

方子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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