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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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精校版)- 第2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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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晌,止观调匀气息,他将秦仲海扶起,手指前方,低声道:“秦将军,你师父就在前面,过去找他吧。”众人听了这话,都知方子敬已在眼前,连忙抬头去看,只见前方不远处又有座峭壁,上头小小一方平台,看来“九州剑王”便在那儿了。

哈不二惊道:“老天爷!又要咱们爬了么?”止观摇了摇头,道:“方大侠只见秦将军一人,还请快些过去吧。”

秦仲海仰天大叫,单脚跳跃,直直奔向峭壁,霎时身子扑上峭壁,便如疯狗般乱咬乱爬起来。

先前秦仲海之所以能爬上悬崖十来丈,靠的全是一股血气。只因言二娘被兄弟责难,秦仲海不愿她受人轻侮,便死也要替她出头,也是为此,尽管病体孱弱,残肢断腿,仗着血性,仍能逐步爬上。只是此刻不比刚才,双肩非但流血不止,全身气力更已用罄,要他如何能有寸进?

言二娘见秦仲海狂吼不止,身子却是一动不动。她心下惶急,顾不得止观先前的吩咐,当下一个箭步奔出,来到秦仲海身边,将他放在自己背上,便往悬崖攀去。

止观看在眼里,却也不来阻拦,只摇了摇头,叹道:“病由心中起……身体残废也就罢了,倘连心都残了,便神仙也救不得……”

陶清等人听不懂玄机禅语,只眨了眨眼,不知如何回话。言二娘背着秦仲海,靠着双手攀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气喘吁吁地来到平台。

言二娘抱着秦仲海,此时两人身在高处,风雪交加,四下雾气茫茫,丝毫不见方子敬的人影。她见秦仲海上身赤裸,满是鲜血,只在颤抖不止,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当下提声便叫:“方老师!你在哪里啊!”

她叫了良久,风声劲急,哪里见得到半个人影,更无人回答自己。言二娘摇了摇头,又慌又急间,只见山壁内侧有处洞穴,似可躲避风雪,当下将秦仲海搬入洞里,先躲上一阵再说。

两人行入洞中,只见洞里黑暗深邃,此时虽在白日,仍是伸手不见五指。言二娘打着了火褶,弯下腰去,只想找些枯枝干柴,好来生火取暖。

言二娘正自探看,忽见前方立着一双脚,直直站在自己面前,看来竟有人隐在洞中。言二娘心下大喜,不及细看,抬头便唤:“方老师,是你么?”

火折映照,那人的面貌映入眼帘,言二娘登时傻住了,眼前那人不是方子敬,却是一名小小孩童,只见他垂首看着自己,目光黯淡,脸上神情甚是悲戚。

言二娘大吃一惊:心道:“深山峻岭,怎么冒个孩子出来?”她心下诧异,手上火褶便要落下。正在此时,一只手缓缓伸出,一把接住了火褶。言二娘定了定神,撇眼望去,只见秦仲海趴在自己肩上,看他痴痴望着那名孩童,好似伤痛至极。

言二娘惊道:“怎么了?你识得他?”

秦仲海悲声道:“他是我大哥!”蓦地泪水夺眶而出。

言二娘见他忽然落泪,又称一名稚童为兄,忍不住吃了一惊,不知这孩子究竟有何古怪。她转头去看,火光照下,只见那孩童面色惨白,脸上覆盖薄冰,腰间更有处伤口,似是枪弹所伤。洞中虽然火光黯淡,那伤处深入脏腑,仍是清晰可见。言二娘霎时懂了,原来这孩童早已死去,只因身在雪山寒地,尸首才得以保存不坏。

陡见冰尸,言二娘纵然战场出身,心中仍感惊骇。她全身发抖,颤声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孩子究竟是谁?”

忽听洞外传来一声叹息,道:“秦文长,秦文远,一长一幼,两人都是秦霸先的公子。这孩童便是秦文长,死时年仅十二岁。”陡听说话,言二娘急急回头过去,只见一名清秀高瘦的老者跨入洞来,手中提着一只火把,正是“九州剑王”方子敬到了!

言二娘当年也曾在山寨待过,自然认得这位绝顶高手,猛一见他,登时又惊又喜,脱口唤道:“方先生!”

火光明艳,映得洞中一片血红。方子敬将火把插入岩缝,行到那孩童身边,道:“当年我赶赴秦府,想将你全家接出来,谁知还是晚了一步。满门老小中,只活了一个孤儿文远,那便是你了,仲海。”言二娘心下震动:“果然秦将军是老寨主的儿子,本名还叫做文远。”她侧目去看秦仲海,只见他紧泯嘴角,低头不动,脸上神情极是痛苦。

方子敬指着那孩子,道:“仲海,这里站的,便是你亲哥哥。三十年来,我没让他下葬,便是待你知悉身世后,能来此地与他相认。”他取出三只火褶,一一点燃,放在地下,说道:“这孩子死时只有十二岁,倘若还活在世上,也该有四十来岁年纪了。你从未祭拜过他,现下拜吧!”

言二娘细看那孩子的面孔,只见他双目迷蒙,脸上满是痛楚,想来死时心里定有什么不舍。她原本甚是害怕这具童尸,此时心中隐隐出了怜悯之意,倒也不再觉得害怕。

秦仲海缓缓跪下,仰望那名孩童,忽然之间,鼻端出现一股泥涩的气味。这味道好生熟悉,那是青苔的味道,他在秦家大宅时便曾闻过。秦仲海脑中一片晕眩,霎时煎熬难忍,竟然呕吐出来。

言二娘吃了一惊,急忙上前扶住。秦仲海抹着嘴边的秽物,低头咬牙,想起家门怨仇无一得报,霎时满面都是复仇怒火,厉声叫道:“师父!我大哥死得这般惨,我便算丢了性命,也要杀光仇家,让他满门鸡犬不留!”

方子敬摇了摇头,叹道:“你说这狠话前,先抬头看着你兄长。”

秦仲海心下一凛,仰头望着那小童,冰霜冻结,那孩子面上肌肉早已僵硬,但神色中那股悲悯不舍,还是清楚可见。

方子敬道:“看出来了么?他死前在想些什么?”

秦仲海身子震动,怔怔地道:“我不知道……”

方子敬叹道:“这孩子年方稚弱,死时不过是个小小儿童。他如此年幼,生命走到最后一段路,心里却还挂记着一人。那人比他更加弱小可怜,犹在襁褓之中……仲海啊仲海,你告诉我,这孩子挂记的人是谁?”

秦仲海心中震荡已极,霎时泪如雨下,大哭道:“大哥!仲海已经长大成人,回来看你了!”

秦仲海满面泪水,大声叫喊,紧紧抱住那孩童的尸身。他身子长大,那孩子给抱在怀里,真似婴孩一般。言二娘深受触动,忍不住也是哭泣出声。

秦仲海抽噎难忍,他颤抖着右手,欲待抚上兄长的眼皮,但手上就是抖得厉害,竟然盖之不下。方子敬缓缓伸出手去,按住秦仲海肩头,一股温和的内力行去,登让他不再发颤。藉着火贪一刀的热气,那孩子僵硬的眼皮慢慢软化,终给秦仲海阖上了。

众人心下感伤,各自低声祝祷,忽然之间,只见那孩子双目渗出清水,看在眼里,仿佛流泪一般。三十年前他舍命带走的婴孩,如今已长成猛虎般的高壮男子,回来此地祭拜自己,这孩子倘若地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众人虽知这是冰雪为热气所逼,这才融解渗出,但此时此景,这两行清泪陡地滑落,真如显灵一般,众人看在眼里,都是为之鼻酸,秦仲海更是放声大哭。言二娘心下凄然,便也过来祭拜一番。

埋好了尸首,众人走出洞外,此时已到傍晚,山风凛冽,太阳西沉,远处五宝大雪山缤纷瑰丽,真似宝玉一般。崖下云海千里,变幻莫测。当此美景,言二娘却无心多看,她搀扶着秦仲海,见他满面肃杀,神情狰狞,言二娘心下暗自害怕,不敢多发只言片语。

方子敬端坐大石之上,他面向云海,忽地双臂张开,朗声道:“天下!”

秦仲海凝目眺望,夕阳西照,晚霞映得四下血红一片,群山彷佛染血,直如地狱一般。秦仲海心有所感,霎时放声狂啸,脱口喝道:“天下!”言二娘听他忽发霹雳吼声,登时吓了一跳,心惊之间,却也不敢放开手,只管低头忍耐。

众人沉默良久,方子敬神色肃穆,道:“命中注定的,怎么也逃不掉。仲海,当年你执意要投效朝廷,现下可曾后悔?”秦仲海闭上了眼,回思十年往事,眼前浮起众多好友的面孔,他睁开双目,摇头便道:“大丈夫生死无悔,何况弟子十年间痛快度日,今日纵使残疾一生,亦无后悔之处。”

方十敬伸手入怀,取出一团破布,扔向秦仲海。此时山风强劲,刮面如刀,那东西却仍缓缓向前飞行,足见方子敬功力深厚至极。

秦仲海伸手揪住,将破布展了开来。言二娘急忙凑头来看,待见旗面上写着一个血红的“怒”字,登时大吃一惊,叫道:“这是怒苍军旗!”

方子敬缓缓点头,道:“这面旗帜,便是秦霸先留下来的遗物,自今而后,由你保管。”

秦仲海望着布旗,神态甚是激动,却又不知该收到哪儿,只紧紧抓着不放。言二娘面带怜悯,叹道:“来,把旗子给我吧。”当下轻轻扳开秦仲海的手掌,将旗帜收入了怀里。

方子敬凝视爱徒,道:“你本名叫做文远。仲海二字,乃是为师替你取的名字,你可知其中含意?”他见秦仲海摇头,便伸出食指,在地下写了,道:“伯仲叔季,仲这一字,点明你上头还有个兄长。海这一字,里头有个母亲,便是要你记得死去的亲娘。”他凝视着秦仲海,问道:“现下你得知身世,可要改回本名?”

秦仲海长到三十几岁,方知名字竟有如此深远的含意,甚且牵涉了家门血仇。他心下感慨,咬牙道:“亲人血仇,永铭在心。仲海二字,弟子终生不改。”

方子敬不见喜怒,复又道:“怒苍山创立十四年以来,你父亲曾经来看过你三次。他亲手送来这面军旗的那年,你只十四岁大,那也是你父子最后一次相见。”秦仲海心下一凛,道:“我父亲来看过我?”

方子敬点了点头,道:“每年中秋前后,师父都会给你些铜板,让你去镇上市集玩要,你还记得么?”秦仲海回思童年,不由叹了口气,低声道:“记得。”

方子敬微微一笑,道:“那时你每回拿了铜板,定要去买什么?”秦仲海嘴里似乎生出一股酸甜味道,颔首道:“玫瑰甜糕,弟子打小便爱吃。”

方子敬凝视着他,一字一顿,道:“那个卖甜糕的男子,他便是你父亲。”

秦仲海脑中嗡地一响,颤声道:“甜糕大叔,这……就……就是他?”方子敬点头道:“每回你爹爹过来看你,便会先在山脚下乔装打扮,再提一担甜糕过来。趁着你买糕吃的时候,便来跟你说上一回话。”

秦仲海呆呆听着,眼前浮现出一个小老头,笑吟吟地递给自己一块甜糕。秦仲海忽地大笑不止,道:“他妈的……难怪那老头那么啰嗦……哈哈!哈哈!原来是老子的爹啊!”他笑着笑,泪水却从脸颊旁落了下来。

言二娘一旁听着,只感诧异,她低声问向方子敬,道:“老寨主怎么这般奇怪?他怎么不点破自己的身分,也好父子相认?为何要隐瞒自己的来历?”

方子敬道:“秦霸先这么做,自有他的苦心。他怕儿子也走上反逆之路,终身不能自拔,便特意加以隐瞒。怒苍山之中,除我之外,便只潜龙军师知道此间秘密。”

秦仲海收住了泪,回想父亲一生事迹,他上山造反,震动群臣,又曾官拜征西大都督,实是了不得的大人物。秦仲海满心骄傲,双手握拳,朗声道:“师父!爹爹很爱我,对不对?”

方子敬听了这话,却没回答,他仰望峰顶,面色却甚沉重。秦仲海先前那一问,本是兴之所至,却没想到师父的神情竟会变得如此。言二娘看在眼里,更是暗暗纳闷,父亲爱子,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不知方子敬何以不言不语:心下只感奇怪。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又问道:“师父,我父亲很爱我,是不是?”

方子敬忽地笑了笑,他仰望天下第一高峰,道:“秦霸先,他孤高卓绝,便像这座珠母朗玛,又高、又沉、又冷,让人喘不过气来。他心里总藏着一些事情,没人猜得透……仲海,你父亲究竟爱不爱你,师父无法代他回答……”说着叹了口气,目光更见深沉。

秦仲海跪倒在地,竟似呆了,他随着方子敬的目光望去,暮色下的珠母朗玛宛若巨人,正自俯视着渺小的自己。在天下第一峰面前,除了自己的卑微以外,还能感觉到什么?

秦仲海微微苦笑,也许,这就是他的父亲……一个他永远不能见面的人……

言二娘见他神情黯淡,急忙握住大手,低声劝道:“秦将军,我认得老寨主,他是个慈祥的人,向来爱护晚辈……你是老寨主的亲生儿子,他定很爱你的……”

晚霞照来,四下昏沉,秦仲海与方子敬各怀心事,两人都是沉默不语,只有言二娘在那低声劝慰,方子敬也不过来打扰。过了良久,方子敬走到秦仲海面前,沉声道:“你过来,让师父看你的伤。”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当下缓缓起身。此行千辛万苦,只为过来治伤,现下终于到了关键时刻,想到复原在即,不免又喜又怕!言二娘扶着秦仲海,便让他跪在师父脚边。

方子敬低下头去,察看他肩头的伤势,看了良久,只在低头沉吟,并不说话。

言二娘心下担忧,秦仲海自也又惊又怕,深恐师父说出“没救”二字,那自己这生就算完了。

秦仲海等候良久,不见师父说话,当下鼓起勇气,道:“师父若是有话,但请明说,仲海禁得起打击。”他喉头干渴,这几句话说得直是嘶哑之至。

方子敬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师父也不隐瞒了。你琵琶骨被穿,内息不能贯通,肩胛诸大穴尽皆受损。左右井兰、养心、凤池、肩灵、乔肋不能复用。”秦仲海听了这话,一时哑口无言,跌坐在地,已是面如死灰。

方子敬毫不留情,顿了一顿,又道:“此伤非只断骨,尚且损伤十二正脉,世间无药石可治。你此生已废,别说使刀动剑,便是双肩使力也不能过五斤,日后天寒时风湿酸痛,尤其难忍。”

言二娘心生不满,秦仲海便算无药可救,也不该这般明说,这不是要硬生生逼死他?她掩住双耳,尖叫道:“别说了!”

方子敬不去理她,径自向秦仲海道:“你虽然残废了,但性命还留着,总算能保存秦家的一点骨血。为师点你一条活路,一会儿我命止观送你离山,找处乡下地方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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