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陇西第01部汉中十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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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陇西第01部汉中十一天-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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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难得的是,这个完全看不见窗户的山洞里居然丝毫不闷,走在里面丝毫不感觉憋屈。
  “是不是有隐藏的通风口?”荀诩好奇地道。马岱没有回答,他似乎还没从刚才的玩笑里回过神来。
  这个大厅里相当热闹,里面摆放着许多造型奇特的机械,有木制的也有铜制的,许多穿着黑袍的人在这些东西之间走来走去,不时停下脚步俯身查看,另外一些人则手持着毛笔与纸抄录着什么。在更远处的洞穴里闪着红光与叮叮咣咣的敲击声,那应该是军技司专属的冶炼房。
  正在两人左右观察时,一个身穿黑袍身材矮小的老人走了过来,他将手里的一个零件交给身旁的人,然后疑惑地注视着荀诩,仿佛他就是来窃取机密的小偷一样。
  “这一位是靖安司的荀从事,本次拜访已经得到了批准,这是准许文件。”
  马岱将虎符与文件递给老人,老人接过去仔细地看了又看,实在找不到什么破绽,只好把它交还给马岱,样子不是很开心。
  “我先旨声明,今天的谈话我会全部做记录,并上呈给魏将军的。”老人皱着眉头说。
  “只要您不卖给魏、吴国,就不在我的职权管辖范围之内了。”荀诩知道身为靖安司的人,幽默感是最要不得的东西,但还是忍不住开了一个玩笑。
  很明显老人没体会到其中的幽默,他只是将手上的鹿皮手套脱下来随手挂到钩子上,然后挥了挥手:“这边走。”
  两个人随他来到了大厅旁的一个洞穴里,这个洞穴一人多高,里面的面积大约有二十步乘三十步,除了一张简陋的木榻和一枝铜制的烛台以外,其他地方散落着全是各式各样的图纸与资料。
  老头拉起布幔遮住洞口,然后回过身来嘶哑着嗓子说:
  “我是军技司的主管谯峻,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马岱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特奉了魏将军指示,要求我们协助荀从事的调查工作。”
  “唔,我知道了。”谯峻似乎对这种事丝毫都不关心,他把目光转到荀诩身上,“你想知道些什么?”
  “我军现在装备的弩机究竟有哪些?”
  谯峻斜眼看看荀诩,用嘲讽的口气说:“我以为你们靖安司对这些事情早就了如指掌呢。”
  “我们希望能听到专家的意见。”
  谯峻冷哼了一声,显然这个恭维没起什么作用,他说道:“荀从事,你问了一个很大的问题。自从建兴四年我军技司成立以来,一共开发了三十几款弩机,其中最后装备成军的也有十几种。你不划定范围的话,我很难回答。”
  “那么,现役的弩机都有哪几种型号?”
  “现在我军弩兵的制式装备大约有五、六种,其中大部分属于单兵用臂张连弩,一部分部队还装备了蹶张式弩车用来加强攻击力;也有一部分单机弩,不过一般只装备近卫部队;哦,对了,还有专门出口至东吴的商用型侧竹弓弩……”说到这里谯峻很得意,“东吴的军队宁可进口我们的侧竹弓弩,也不愿意用他们自己的吴、越弩。”
  “在去年年底,伏击王双军所使用的的弩机具体型号是?”
  “哦,你说那次啊。那一次负责伏击的是姜维的部队吧?”谯峻向马岱确认,马岱点了点头。“我想想,那次战事中他们应该装备有十五台‘蜀都’级的蹶张弩车与两百具‘元戎’级的臂张连弩。这两种型号都是军技司的最新成果,设计方向就是在不增加重量的前提下增加齐射密度与频率。从实战来看效果很好。”
  说完谯峻翻出两份木椟递给荀诩,荀诩拿起其中的一张,上面写道:
  “蜀都级精铜制蹶张弩机,编号‘益汉陆玖贰’。投射力十五石,一次齐射可发射十枝中型铁簇弩箭,射程千步。在做靶场测试的时候,‘蜀都’曾经在八百步的距离内用一枝弩箭射穿四个间距为两尺的马蹄靶。”
  谯峻得意地用指头点了点这段话,强调说:“看到了吗,四支马蹄靶,一箭。我们使用的是全铜制的骨架结构,可以比以前的弩机多承受五石左右的力道;而且外形改成了后斜梯形,基座上加装了八个活轮,移动和适应地形的能力都有所提升;在望山与扣弦之间还多了一个扭舵,可以提高五成的射击精度……总之这跟传统的弩机完全不同,威力不在一个数量级。”谯峻一提到武器,就立刻健谈起来。
  “有这么厉害?”荀诩吃惊地说。
  “当然,以前我军几代弩机,比如‘铜川’、‘蚕丛’以及现役的主力‘巴岳’级,与曹魏的装备相比只是在个别数据上占有优势,而现在的‘蜀都’则全面超越了敌人。”
  “那么‘元戎’呢?”
  “‘元戎’当初设计的时候就是为了取代现在军中使用的单兵式臂张连弩。以往的弩机都是强调连续射速,这样子不能说错,但是破坏力就不够令人满意。因为实战中既要求弩机的持续发射,也要强调瞬间的破坏力与破坏范围,这样才能在第一时间压制住敌人。所以应军方的特别要求,我们设计了能够弥补这一缺陷的‘元戎’。它和‘蜀都’一样,一次可以齐射十支弩箭——当然,元戎使用的是八寸铁杆弩箭——这样可以在瞬间产生相当大的杀伤力。至于射击频率,虽然比以前降低了一些,但这可以用三排轮射的战术来弥补。”
  “换句话说,如果真的存在让曹魏动心不惜一切代价要得到的武器,那么只能是‘元戎’与‘蜀都’?”
  “不错,这是目前同类军器中性能最为优越的。”谯峻反复强调这一点,“哦,对了,元戎是在诸葛丞相亲自指导下研发出来的,他真是个天才。”
  荀诩沉默不语,他心想错不了了,魏国的目标一定就是这两个型号的弩机。
  “这两种武器的设计图纸是存放在这里吗?”
  “一共有三份图纸,一份在军技司、一份在军器坊总务,还有一份存在丞相府。”
  荀诩今天对军方如此开诚布公的态度几乎有些感动了,他摸摸鼻子,提出了一个得寸进尺的要求:
  “能看一下实物吗?
  “有这个必要吗?”谯峻有点迟疑地反问。
  “看过实物后,有助于加深对这两种武器的印象。反正它们已经装备部队了,没什么秘密可言吧?”
  谯峻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带着他们来到另外一个洞穴。这里摆放着好几台机械,上面都蒙着桑麻蓬布。谯峻将其中一垛蓬布掀开,里面是一具锃光瓦亮的精铜弩车,车体扁平,内中杠杆交错却丝毫不乱,显示出它制作的精良程度,弩车顶端还放着一块牌子,上写“蜀都”二字。荀诩围着弩机转了一圈,又伸开双臂按在弩车两根支柱上用力,发现弩机只移动了一点就不动了。
  “没用的,这台弩机至少要三个人才能移动,如果有畜力的话,也得要两个人带住两侧。”
  荀诩悻悻地把双臂收回来,叉在腰间:“那这东西可以拆卸吗?”
  “拆卸?别开玩笑了,没受过专门训练的人无论如何也是拆不开的。”
  荀诩望着这个大家伙点了点头,至少企图偷走“蜀都”实物的计划是不可能的。
  “麻烦你再给我看一下‘元戎’好吗?”
  谯峻从旁边拿起一个长条布包,将罩布取下,里面是一具精致的宽头连弩。谯峻把它递给荀诩,荀诩接过来以后掂了掂,发现并不很重,一个普通人完全可以单手带走。
  “这个呢,可以拆卸的吗?”
  “当然,设计的时候就是以方便性为重点的。这具连弩可以拆卸为十二个部件,很适合单兵携带。”
  听完谯竣的介绍,荀诩皱着眉头拿着手里的弩机反复地看,谯峻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不满地哑着嗓子说道:“你难道担心有人把这东西偷出去吗?放心好了,我这里的安全措施是最可靠的。”
  “我们靖安司的工作前提就是假定所有的安全措施都是不可靠的。”
  荀诩平静地回答,随手把弩机搁回到布包上。
  从军技司的洞穴出来以后,天色已晚,荀诩与马岱坐着来时的马车返回南郑。在路上马岱忽然问道:“荀从事是在担心魏国的那名间谍会以窃取元戎弩实物为目标吗?”
  “啊,算是吧。图纸、实物和工匠……这三样即使只得到一样,也会被马钧那种天才技师成功复制出来的啊。”荀诩把脑袋向后仰过去,闭上眼睛,随着马车的颠簸上下颤动。
  “荀从事有些多虑了。”马岱拍拍马车的横档,“像这样的技术兵器,军中都严格做了编号,每日核查。战争期间我不敢保证,但只要是在蜀国境内,一旦缺少了一张弩,会被立刻发现的。”
  “哦。” 
  “图纸的保管也相当严密,无论在是哪一处图纸的存放点,都需要魏延将军、张裔将军和诸葛丞相三个人的联署才能调阅,而且他们三个人还必须在调阅命令上放有自己的秘密标记。要想伪造这么一份文书,是不可能的。” 
  “唔……” 
  “至于工匠,就更不要说了。你心里也该清楚带一名弩机工匠返回陇西的难度。” 
  荀诩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把双手枕到了脑袋后面:“马将军,你对军中的事务了解颇多啊。” 
  “这是当然的,我也是军人。” 
  “俗话说的好,关东出相,关西出将,将军不愧是雍凉出身的。” 
  荀诩不经意地随口问了一句,原本他是想奉承奉承马岱,拉拢一下关系。可没想到马岱听到这个,脸唰地变了颜色,拂袖道:“我虽然出身雍凉,却也是与曹贼不两立的大汉将军。” 
  “用不着这么急于表明决心吧……”荀诩自觉没趣,只好整整自己的冠缨,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大概马岱认为这样的话由一个靖安司的官员来说,明显是怀疑他这个雍凉出身,又握有大量军事机密的将领可能会叛逃曹魏。 
  马岱很清楚,各级官员的举动与言论也在靖安司的监视之列,当年的廖立事件就是靖安司的杰作。 
  马车继续朝前开去,四个轮子碾压着凹凸地面发出咯拉咯拉的声音;此时天色已晚,星星与月亮已经朦胧可见,而远处的晚霞还没从天边残退干净。两侧半明半暗的岩石与山岭不断向后倒退,车上的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忽然之间,荀诩想到一件有趣的事:马岱何以如此敏感呢?当年他与族兄马超前来投奔刘备的时候,由于身份特殊,兄弟二人总是怕被人怀疑要谋反,因而心怀畏惧,这可以理解;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多年,昭烈皇帝已死,诸葛丞相当政。诸葛丞相虽没怎么提拔马岱,但仍旧把他当做一名称职的高级指挥官给予了充分的信任——从马岱能够前往军技司这么机密的地方就可以看出来——那么他为什么还是提心吊胆总怕被人怀疑自己忠诚度呢? 
  “这还真值得玩味一下。”荀诩斜着眼睛看了看马岱,对方一言不发地看着前方,月光下他的脸颇为苍白。 
  很快马车转上了官道,平坦的路面让马车奔驰的速度更快了。荀诩已经看不太清两侧的景物,于是索性闭上眼睛,思考下一步的行动。就在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车夫一甩鞭子,马车唰地一声从一队商贩侧面超了过去,让队伍里的一头驴子惊得尥起蹶子来。 
  “前面是怎么赶车的!大黑天的还跑那么快,不怕翻进悬崖摔死!” 
  其中一名商人指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大骂,同伴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喂,小声点,你看清楚没有?那是赭色的马车,是军车,你找死啊。” 
  旁边几个人忙着安抚焦躁的驴子,可驴子打着响鼻怎么都不肯听话,上颠下跳,背上的两驮货物眼看就要颠散了。这时队伍里一个穿着土褐色丝衫的人走到驴子跟前,右手按住驴脖子,左手按住驴臀,双手发力,驴子立刻被压住了。旁边有人塞过来一把麦穗,驴子一口嚼住,不再闹腾。 
  “多亏了糜冲先生呀,多谢多谢。”商人千恩万谢。被称为糜冲的那个人笑了笑,把手拍了拍,说:“不用客气,大家同行上路,总得互相照应。前面就快到南郑了,可别在最后一段道上出什么纰漏。” 
  “是呀是呀。”商人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于是商队再度重新上路,接下来的十几里路没什发生任何事情。他们很幸运地在城门关闭前进入了城内。队伍在城内广场稍微停留了一下,商人好心地问道:“糜先生不跟我们一起去住客栈吗?我认识这里的客栈老板,能给便宜点。” 
  “不了,有朋友来接我。”糜冲客气地谢绝了商人的邀请,于是两人拱手道别。等到商队离开以后,糜冲自己转向了右边的大街,向前走过了三个路口又转左,他似乎对南郑城的环境相当熟悉。有好几队巡逻队与他擦肩而过,但都没注意到他。 
  糜冲一直走到一家写着恒德米店的店铺前才停下脚,他走到店门前拍了拍门。一个米店伙计没好气地打开窗子嚷道:“没看见这里已经上门板了吗?明天再来吧。” 
  “能不能帮帮忙,我只要买五斗米就够了。”糜冲露出恳求的表情。 
  “多少斗?”伙计斜着眼睛问道。 
  “五斗,不多也不少,多一分您给去点,少一分您给添点。” 
  伙计掏掏耳朵,不耐烦地说:“好吧,你等会,这人真麻烦,五斗米还非今天买不可。”过了一阵,就听到门里一阵卸门板的响动,然后门开了。 
  “快进来吧。” 
  伙计催促着。糜冲迈步进去,门在他身后关上了。随后伙计张望了一下外面的情况,转头打量了一番糜冲,换了一副表情说:“北边来的?” 
  “正是。” 
  “师君可还好?” 
  “一切安康。” 
  糜冲说完,从怀里拿出那张画着奇怪花纹的黄符纸,递给伙计。伙计双手颤抖着接过去打开符纸,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激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不住念着什么。 
  这时候从后屋走出了三名赤裸着上身、头扎皂巾的男子,还有两名未着簪的长发女子,一老一少。他们一进屋子,就与伙计一同跪倒在地,对着符纸不断叩头,两名女子甚至嘤嘤哭泣起来。糜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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