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男人和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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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男人和女人-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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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这就叫“子以母贵”。 

  

当然,只有一种情况例外,就是正妻“无出”(没有生过儿子)。这对于庶出及其生母而言,就算是走了“狗屎运”,拣了“金元宝”。因为这时,庶子便可以承继宗祧,升为嫡子,成为新一代的族长或家长。这时,他生母的地位,当然也会相应有较大幅度的提高,很可能有做“老太太”的福分。这就叫“母以子贵”。 

  

但是,即便是这种情况,依礼,家庭的主母仍然是妻,妾的儿子即便承继了宗祧,他的生母也仍不能超越“嫡母”(父之妻)的地位。比方说,妃的儿子当了皇帝,她自己固然也可以弄个“太后”当当,但仍然不如由皇后直接升格而成的太后。比如明宪宗(成化)皇帝朱见深为生母争了老半天,也才得了个光秃秃的“太后”,比不得皇后,在太后之上还另有徽号。后来,万历皇帝的生母李贵妃,只是靠着张居正的帮助,才弄来了一个徽号,尊为慈圣皇太后。再后来,清的同治皇帝,也是“两宫并尊”:嫡母为慈安皇太后,生母为慈禧皇太后。但是,饶这么着,底下的人还是敬慈安而畏慈禧,背地里叫慈禧为“西边的”(居于地位较低之西宫之意),“并尊”的后面仍有歧视。 

  

道理也很简单:妾虽然生了儿女,但这儿子却是替妻生的。从名分上讲,妻才是这些儿子们的母亲。换言之,生儿子的是妾,做母亲的是妻。所有的子女,无论嫡出庶出,都要认父之妻为母。对于自己的生母,则可认可不认。比如探春就和宝玉(嫡子)一样,管王夫人叫“太太”,管赵姨娘叫“姨娘”。在公认妻为母的前提下,妾之子当然也可以承认自己的生母,并在嫡母的允许下孝敬生母。但是,嫡子对于“庶母”(父之妾)则无承认和孝敬的义务。不但无此义务,而且最好不要往来,不要见面,不要说话,以避瓜田李下之嫌。因为妾与夫往往年龄悬殊,嫡子与庶母则有可能年龄相近。为了“设男女之大防”,严防“乱伦”,嫡子与庶母之间,应该采取回避政策。只有一种情况例外,即嫡子幼时,母即去世,嫡子由庶母抚育成人。这时,庶母之于嫡子,就有了母子情份。依照“生身不如养身”的原则,嫡子应视庶母为养母,但在名份上,嫡母还是父之妻。 

  

嫡子交由庶母抚育,是一种特殊情况下的权益之计;而庶子交由嫡母抚育,则是堂堂正正的常规之举。尤其是,当正妻无出或庶子居长时,更是理应交嫡母抚育。因为,第一,从名份上讲,妻是夫的唯一合法配偶,嫡母是诸子唯一法定母亲,当然应由嫡母抚育;第二,妻的出身较妾为好,本人修养照理说也较妾为好,由嫡母抚育,可以抬高庶子的地位,所以不少妾也愿意将自己的儿子交妻抚育。如果这庶子有可能承继宗祧,成为嫡子,则一定要由嫡母抚育。比如同治皇帝,就是由咸丰帝的皇后,即后来的慈安太后抚育长大的。所以他与慈安的感情,还要超过慈禧。 

  

这实在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不少庶子,甚至在襁褓之中,就被夺走,以至长大之后,与生母毫无感情。妾在家中,原本一无所有,唯一可指望的,也就只有儿子。现在,连儿子也被夺走了,那么她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指望? 

  

更残酷的是,妾与其子,不但有母子之实而无母子之名,而且,在名份上,还应视为主仆。子因有父的血统,所以是主子;妾尽管生了儿子,也还是奴婢。所以,妾不但对夫的嫡子必须谨守礼法,便是对自己的儿子,也不能随便教训和呵斥。有一次,赵姨娘在屋里训斥贾环,被王熙凤在窗外听见了,就教训她说:“凭他怎么着,还有老爷太太管他呢,就大口家啐他?他现是主子,不好,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有什么相干?”这就说的很清楚了:有资格教导庶子的,只是父亲与嫡母。作为生母的妾,不但没资格教训他(他现是主子),而且根本就与他没有母子关系(与你有什么相干)。论辈份,王熙凤是赵姨娘的“倒媳”。但凤姐儿是妻,赵姨娘是妾,这就有主仆的名份。再加上凤姐儿说的在“礼”(即所谓“王熙凤正言弹妒意”),赵姨娘听了,也就一声儿不敢吭了。 

  

由此可见,妾之与妻,其地位真不可同日而语。妻为正、为嫡,妾为副、为庶。正副嫡庶,不容混淆,不可颠倒,不许僭越。这是封建宗法制度再三强调、视为国脉家本的基本原则。《左传》说:“并后、匹嫡、两政、耦国,乱之本也。”并后,就是妻妾不分,王后与嫔妃相提并论;匹嫡,就是嫡庶不分,嫡子与庶子等量齐观;两政,就是君臣不分,国君与臣僚权力相等;耦国,就是朝野不分,京城与都邑彼此抗衡。古人认为,所有这些,都是祸之源乱之本,因为它们破坏了封建等级秩序,只能造成人们思想上的混乱和关系上的紊乱。 

  

正是为了维护封建伦理秩序,宗法制度在首先确立了“男尊女卑”的“夫妇之别”后,又确立了“嫡尊庶卑”的“妻妾之别”。这就在等级之中又设等级,从而把“身为下贱”的妾,打入了社会的最底层。


《中国的男人和女人》(易中天)——姬妾之(二)妾之地位


妾的地位,为什么会这样低呢? 

  

最根本的原因,如前所述,就在于她“来路不明”,不是“明媒正娶”。妾之“来路”,有从嫁、私奔、购买、收房、赠送、转让、赏赐、抢夺、变卖、官配等好多种,而根据这些“来路”,妾与妾之间的地位便也不相同。 

  

地位最高的妾是“媵(ying)”。“媵”是赠送的意思。先秦时,诸侯娶他国女子(当然多半是公主)时,女方国君都要赠送几个女子作陪嫁,与女方国君同姓的其他国家也要有所赠送,颇有些像现在许多商号的“买一赠二”,买一套高档西服,赠送一条领带或一件衬衫一样。衬衫领带和西服当然不等价,所以媵的地位也比妻低,只能算是妾。据说有一次,秦伯嫁女于晋侯,因为从嫁之媵衣着华丽,结果“晋人爱其妾而贱公女”。这件事,曾被韩非子当做笑话讲,可见妻与媵地位并不相等。 

  

不过,先秦时陪嫁的媵,往往也不是一般女子。她们或者是主嫁者的妹妹,或者是主嫁者的侄女,说起来也是贵族。依礼,媵者必须与主嫁者同姓。否则就是非礼。很显然,这是原始社会的族外婚向对偶婚演变中的一种过渡形式,即恩格斯所说的,“与长姊结婚的男性有权把她的达到一定年龄的妹妹也娶为妻”。大约也就是民歌中所唱:“带着你的嫁妆,领着你的妹妹,赶着马车来”吧? 

  

媵既为妻之妹、夫之小姨,地位当然并不很低。《尸子》推测尧嫁娥皇、女英二女于舜,乃是媵制,谓“妻之以皇,媵之以英”,其说应大体可信,而娥皇女英,地位也大体相当。至少,媵之地位,远高于一般的妾。依唐律,“妾犯媵者,加凡人一等”,可见媵是地位比较尊贵的妾。之所以尊贵,就在于媵与妻出于同宗,甚至同父同母,也是“合二姓之好”的桥梁。但是,媵又毕竟是“陪嫁”而非“主嫁”,是“副”而非“正”,所以,说到底,也仍是妾。 

  

媵既为妾中地位之最高者,则后世的妾,便都努力想把自己说成是媵,或者希望别人视己为媵。“姨娘”、“姨太太”这类称呼,大约便由此而来。因为上古的媵,确实多半是夫的小姨,当然也就该称之为“姨太太”了。此外,妻如对妾宽容,也可以称妾为“妹妹”,这也有抬妾为媵的味道,不完全是“哥们”、“姐们”的意思。 

  

秦以后,“天下一统”,没有诸侯国了,主要用于诸侯国之间的通婚的媵制,也就逐渐消亡。不过消亡归消亡,遗风总还是有的。比如,妻死以后,与妻妹续弦的风俗就是。不过续弦者是妻,而不是妾。另外,陪嫁的风俗也有,但陪嫁的女子,多半是奴婢丫环,是婢,而不是媵。总之,媵这种制度,主要实现于先秦,且主要见于周制。 

  

先秦以后,地位最高的妾,是所谓“二房”。 

  

严格说来,所谓“二房”,即是在已有正妻之后,又“正式”娶来的妾。这里说的“正式”,也就是要符合纳妾的规定和手续。历代封建王朝,对于纳妾者的资格和妾的数目,都有一定之规,比方说“士一妻一妾”。当然,后世多有不执行者,变相纳妾,不计其数。但认真说来,士人之妾,也只能有一个,就叫“二房”。当然,即便只纳一妾,也要有正当理由,比方说“正妻无出”,夫家有“断子绝孙”之虞等。此外,也要经过父母批准(甚或指定)、妻同意等程序,并举行相应的仪式。这样娶来的妾,已多少有“正式婚姻”的意味,因此其地位在妻之下,而在诸妾之上,故称之为“二房”,意味在妻妾中排名第二,是“第二把手”的意思。 

  

不过,有的“二房”,则又系由夫的情人转化而来,即夫于父指定的妻以外,又私娶女人,甚至在正式娶妻以前,已私娶女人。依礼,“聘则为妻,奔则为妾,”该女既属“私奔”,当然也就只能作妾。比如《红楼梦》中贾琏之妾尤二姐即是。贾琏先是娶尤二姐为“外室“,即在外面找间宅子养着。虽然也坐了轿子(但却是“素轿”,不是“花轿”)拜了天地,但毕竟父母不知,媒妁不证,也未经正妻批准,所以并不合法,只能叫“私娶”,实则是“偷情”。结果尤二姐这个妾,连“二房”的身份都来路不明,在荣国府中,一点地位都没有,连丫头仆妇们,都看她不起,甚至当面对她说:“咱们又不是明媒正娶来的。”看来,尤二姐的“失足”,全在于“先奸后娶”四个字。所以即便后来死了,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待遇。贾母吩咐:“既是二房一场,也是夫妻情分,停五七日,抬出来,或一烧,或乱葬埂上埋了完事。” 

  

“二房一场”,亦不过如此,妾的地位,可想而知。 

  

“正式”的妾(二房)虽然只能有一个,但“非正式”的妾,数量就难讲了。 

  

最常见的“非正式”妾,就是“由婢而妾”者。婢是一种女性家奴,地位极为卑下,所以往往只能充任“非正式”的妾。前已说过,正式的纳妾,是要经过一点手续的,而且,其所娶,也多为“良家妇女”,只不过一般家境较为贫寒罢了。比如尤二姐,就是宁国府贾珍之妻尤氏的妹妹。尤家是贾家的亲家,当然也是“良善人家”。只不过,一则尤父已死,家道中落,尤母又是继母,没有多少说话的资格;二则尤二姐是尤母改嫁时带过来的“拖油瓶”,并非尤家血脉,当然地位也更低,这才甘愿去作妾。但好歹,总是亲家府上的人。如果不是背了个“先奸后娶”的名声,又有凤姐使坏,则她在贾府的日子,倒也坏不到哪里去。 

  

婢就不一样了。婢有两种,一种是“家生”的,一种是“外来”的。所谓“家生”的,就是奴才的女儿,自然仍作奴才;所谓“外来”的,也就是买来的,其中有终身买断的,也有短期服役的,也有随女陪嫁的。但无论哪种,地位都低。所以,纳婢为妾,竟不要什么手续,有时不过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即便这样的妾,地位也有高低。较高的一种是父母赏赐的。其所以地位较高,乃因为多少有“父母之命”的意味在内。所以,贾郝要向贾母讨她身边的贴身丫头鸳鸯作妾,那邢夫人便劝鸳鸯说:“你比不得外头新买了来的,这一进去了,就开了脸,就封你做姨娘,又体面,又尊贵”,“过一年半载,生个一男半女,你就和我并肩了”。从这些话看,父母指配的婢,在妾中地位也算较高的。她可以得一个“姨娘”的封号,算是半个主子。如果“生个一男半女”,还有可能与妻“并肩”。当然,这里很明显地有邢夫人的诱惑。因为赵姨娘(也是由婢而妾者)也当真生了“一男半女”(一个贾环,一个探春),又何曾与王夫人“并肩”过,谁又真把她当“主子奶奶”? 

  

不过,由父母指配的婢,在妾中地位不算很低,倒也是实情。比如贾琏的妾秋桐,原是贾琏之父房中的丫环。论地位,不但在凤姐之下,也在尤二姐之下。然而那秋桐,“自以为系贾赦所赐,无人僭他的,连凤姐平儿皆不放在眼里,”更是容不得“那先奸后娶、没人抬举”的尤二姐。而且,她向邢夫人告了刁状后,邢夫人还为她说话,骂贾琏说:“不知好歹的种子!凭他怎么样,是老爷给的!为个外来的(指尤二姐)撵他,连老子都没了!”可见,这一类妾,因其颇有“来头”,也就有些威风。 

  

由婢而妾者中地位较低的,叫“通房丫头”,又叫“屋里人”。既名“丫头”,可见尚未脱离奴婢地位而升格为主子奶奶;而所谓“通房”,实则就是“同居”。因为依礼,主子爷的房,原不该与丫头之房相通的。如今既然连房都通了,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因此所谓“通房”,无非就是“同房”甚或“通奸”罢了。从本质上讲,乃是主子对奴婢的一种强行霸占。 

  

不过,即便这种霸占或通奸,也有“正式”与“非正式”两种。比如贾琏的“屋里人”平儿,薛蟠的“屋里人”香菱,便都是“正式”的通房丫头,都是“开过脸”,多少办了点手续的。这个手续,就叫“收房”,即“收在房中”的意思。婢女一经主子收房,就成了主子的专利品,其他人不得染指,也不再许配人家。如果这屋里人“运气”好,能生个“一男半女”,也可以升格为姨娘,分一间房单住。 

  

可见,要当“通房丫头”,也要有一定的手续,例如“开脸”什么的。如果无此手续,就不算。比方说袭人,虽然与宝玉有过性关系,按薛姨妈的说法,也应该“算个屋里人”,但可惜,“到底他和宝哥儿并没有过明路儿的。”换言之,毕竟“妾身未分明”。因此,到宝玉出家时,袭人的去向归宿,便成了一个大问题。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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