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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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第7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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凿的说法,说女帝姜姒其实是曹长卿随便找到的路边孤女,只是为了满足曹长卿担任帝师的私心,才扶植起来的傀儡。
  一行三人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躬身引领下,来到水榭外。
  三人都姓宋,宋氏三代,宋文凤,宋庆善,宋茂林。
  宋文凤与老太师孙希济还有前朝国师李密,都算是一个辈分的老人,如今执掌大楚门下省,宋庆善是当今礼部尚书,父子两人都算是当今大楚文坛的领袖,与之前独霸离阳王朝文坛的宋家两夫子极为相似。至于宋茂林,就更是声名远播,尤其是当“北徐南宋”“徐姿宋章”这两个简单上口的说法,如春风一般传遍大江南北,让宋茂林一时间有种“天下谁人不识君”的气象,因此在去年庙堂上才会有撮合宋家玉树跟皇帝陛下的婚事,连一开始不太热衷此事的老太师孙希济,最后口风也有所松动,曾经亲自劝说在广陵江主持水师军务的曹长卿。
  大宦官正要出声禀报,宋文凤笑着摇了摇手,眼神示意儿子孙子都留在台阶下,独自拾阶而上,站在两侧杨柳依依的水榭中,竟然没有半点行礼的意思,不是宋文凤老眼昏花,而是老人明白一个道理,跪着跟人做生意是赚不到银子的,这个道理,在二十年前宋文凤并不知道。
  宋文凤轻声开口道:“陛下,臣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个姿容绝美的年轻女子无动于衷。
  宋文凤不得不承认,这名女子即便不论身份,仅凭她的相貌,也确实值得自家嫡长孙为之神魂颠倒。就连清心寡欲很多年的老人自己,也有些“悔恨早生五十年”的小心思。
  老人皱了皱眉头,微微加重嗓音道:“陛下,恕老臣直言,如今大势已经不在我大楚,姜氏国祚若想长存,就不得不借助外力……”
  当她转过头,将视线从那些稀奇古怪的铜钱上转移,宋文凤与她对视,竟然有些心虚。
  宋文凤一咬牙,沉声道:“不瞒陛下,时下不少官员不当臣子,竟然私自串通离阳兵部尚书吴重轩和南征主帅卢升象,不断将我大楚的行军布阵和兵力部署泄露出去。在这种危殆时刻,老臣愿意为了我大楚山河,做那遗臭万年的恶人……”
  她平静道:“宋大人是想说你比那些人要稍稍忠心一些吗?他们是墙头草,倒向了离阳朝廷,而你们宋家更有风骨,选择了燕敕王赵炳?”
  宋文凤老脸一红,更有满腹震惊,为何连这等阴私秘事都被这个小女娃娃知晓了去?
  她淡然道:“朕不但知道你们宋家选了燕敕王,还有吏部赵尚书私自派人给卢升象递交了密信,工部刘尚书和礼部马侍郎选择了投靠吴重轩。”
  既然打开了天窗,各自都是说的敞亮话,宋文凤也就顾不得那张老脸了,站直了腰,捋须笑道:“只要陛下答应老臣……”
  不等宋文凤说完,女帝姜姒就挥挥手道:“你走吧。”
  宋文凤纹丝不动,冷笑道:“陛下,难道你还以为现在的西楚还是去年的西楚吗?敢问寇江淮何在?曹长卿又何在?!陛下你现在愿意退一步,那燕敕王赵炳便答应你还能做十年皇帝,将来体体面面禅让退位给他或是他的儿子便是。”
  她只是低头看着那些铜钱,“你们活你们的,开心就好。但如果觉得曹长卿和吕丹田都不在京城,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逼迫我做什么……”
  宋文凤笑容玩味道:“老臣岂敢,世人谁不知陛下是剑仙一般的高手。”
  她突然皱紧眉头,脸色发白。
  台阶下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身躯颤抖,低头不语。
  宋文凤重重吐出一口气,走到水边,望向江面,“这个时候孙希济差不多也死了,而陛下你体内的气机也差不多溃散了。如果不是老臣还念着先帝的情分,今天就算让这座皇宫姓宋,又有何难?”
  老人微笑道:“当然,西楚姓什么不重要,甚至以后天下姓什么都不重要,因为不管皇帝如何轮流做,都缺不了我们宋家。”
  她的脸色恢复平静,甚至懒得抬头,她只是看着那些铜钱,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抽了抽鼻子。
  她没有害怕,也没有担心。
  她只是有点委屈。
  喂。
  我见不见你是一回事。
  但是你来不来是另外一回事啊。
  所以。
  你在哪里?
  ……
  西楚京城大门,突然有一阵清风拂过。
  清风拂过大小十二门。
  当那袭身影骤然在皇城大门外停下,大袖犹在轻盈飘荡。
  城门上下的披甲守军一个个目瞪口呆。
  那个英俊极了的年轻人,双手拢袖,腰佩双刀。
  这个年轻人做了一件事情,他捧起双手在嘴边,喂了一声。
  好像在告诉谁,又好像就是在告诉整座京城,告诉整个大楚。
  我来了。
  我就在这里。
  我从西北来到了东南。


第294章 安身之地无处安心
  当那阵清风过处,从西楚京城大门到皇城大门之间,几乎所有路人行人都没有当回事,唯独一个披头散发的老疯子愣在当场。
  这个老人被连远在太安城的官员都引为笑谈,当时衣衫褴褛的老人像往常那样穿巷过弄地敲更,寻常更夫都是夜间出没,他不同,他只在白天敲更,逢人便说“都是死人”。起初那几年,还会有些锦衣华贵的老人远远停车或驻足,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老更夫,怆然泪下,随着岁月推移,老更夫身后便会跟着一大帮无所事事的稚童孩子,起哄喊着死人啊死人啊,多半会很快被爹娘狠狠揪着耳朵抓回去,又过了些年,几乎整座城都开始见怪不怪。等到祥符年间西楚复国,原本已经嗓子差不多喊哑的老更夫不知为何,突然间又开始撕心裂肺起来,其中悲凉苦意犹胜当年。复国之前,老太师孙希济和曹长卿还有尚未称帝登基的姜姒,就曾经在街上碰到过这个年迈疯子,老更夫曾经拿着更槌对孙希济称呼了一声“死人”,把曹长卿称为“将死之人”,唯独痴痴望着亡国公主姜姒,悲恸大哭,哭着要她那个仅剩的活人快走。当时等到老更夫跑远之后,经由孙希济揭开谜底,姜姒才知道老更夫本名江水郎,曾经三十九岁便执掌大楚崇文馆,手底下管着足足三院馆士和六百名编校郎,是被西楚先帝誉为“文有江水郎,棋有曹得意”的读书人,不同于许多西楚遗老的崇尚黄老清净或是直接逃禅野林,江水郎就那么疯了,疯了二十余年,为这座昔年的中原第一大城敲了二十余年的更。
  这个时候,老人的浑浊眼神一点一点恢复清明,手中铜锣和更槌不知不觉坠落在街道上。老人突然掉头奔跑起来,一路狂奔,几次摔倒也根本不顾疼痛,爬起来就继续跑,等到老人终于跑回那栋孤苦伶仃的破败茅屋前,老人又开始眼神茫然起来,使劲抓头,最后以至于蹲在地上沙哑呜咽,像条满身伤痕的癞皮狗,有些疼叫,不在嘴上,而是出自填满陈年往事的心口,一口一口哀嚎。老人捂着头满脸痛苦地站起身,踉跄冲进屋子,翻箱倒柜,终于从床底一大堆破烂中好不容易拔出一把二胡,蟒皮早已褪尽,琴弦更是早已崩断,老人捧着那把连琴杆也不知所踪的二胡,怔怔出神。不知过了多久,老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起身后搬了条小破凳子,坐在了没有台阶的屋前,老人正衣冠,闭上眼睛,然后伸出一根手指蘸了蘸口水,在身前好似摆放有一部琴谱,又像被老人伸手翻开了,他这才开始拉二胡,拉起了无琴杆也无琴弦的一把二胡。
  老人心中那支曲子,叫《春秋》。
  西楚的大江,东越的雄山,北汉的塞外,南唐的荔枝,西蜀的绸缎,后隋的巨木……
  老人还叫江水郎的时候,西楚叫大楚!
  我大楚有天下第一国手李密,有春秋兵甲叶白夔,有御剑飞过广陵江的李淳罡,有书甲天下的赵定秀,有诗歌冠京华的王擎,有曹家最得意的曹长卿,有弱冠之年便位列中枢身着紫黄的孙希济,有世间最讲礼的曾祥麟,有精通百家学问的汤嘉禾……
  老人流泪不止。
  大楚亡了,是一只在春秋荒原无所依无所去的孤魂野鬼了。
  老人停下手,没来由大笑起来。
  最终老人低头喃喃自语:“我没疯,大楚亡国,有人装睡有人装傻有人装死,我江水郎不过是喝酒醉不得罢了。”
  老人胡乱擦了把泪水,抬头望向远处,手指颤抖。
  遥想当年,如今老人还未老,死人更未死之时,还记得有支曲子曾经传颂朝野,传遍大江南北,那支曲子为大将军叶白夔而写,他江水郎谱曲,王擎作词,赵定秀书写。
  曲名《将军行》,有井水处必有人歌之。
  老人慷慨高歌,但只是一句便泣不成声。
  “少年未及冠,浩然离故乡!”
  ……
  离阳太安城宫城皇城内城,从里到外三城皆有守城之人,当年柳蒿师是其中之一,如今吴家剑冢的老祖宗也是如此。
  除了那几位武道宗师,太安城本身又有以钦天监作为中枢的两座大阵,运转不停。
  西楚京城的那座恢弘大阵早已在山河破碎后,便被鸠占鹊巢的广陵王赵毅破坏殆尽,但是现在依旧有人守城看门,西楚剑道执牛耳者吕丹田便是其中之一,只可惜尚未返回,剩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两人,在今天都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就那么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一人站在皇城大门之后,老态龙钟,身材矮小,身穿大袖长袍,脚踩木屐,如同稻田旁的草人。一人站在宫门之前,遥遥望着前者的背影,同样是古稀老人,这一位身穿蟒袍,既不是离阳藩王的样式,也不符合当今西楚皇室的礼制,而是只有旧年大楚庙堂上才会看到的藩王蟒袍,这位曾经被大楚宗室除名的姜姓老人身材高大,却死气沉沉。
  在两位老人之间,是整整一千六百名精锐御林军,一千六百鲜亮铁甲,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如同披上了天庭仙人的金甲。
  两座城头之上,更有近千张弓弩蓄势待发。
  只见那个胆大包天年轻人独自站在大门外。
  城头上数名身披华贵甲胄的将领站在垛口后,个个冷汗直流,谁都不敢轻举妄动,都不敢率先发号施令。
  天底下最大两座城池的老百姓,是最相信世间有陆地神仙的,一座是离阳的太安城,第二座就是他们脚下这座。这一切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一个人,大官子曹长卿。
  东海武帝城的江湖草莽反而不如这两城,因为自称天地第二的王仙芝从不自称神仙,一甲子之间,无数高手来来去去,都败在了人间匹夫王仙芝手下,顺带着武帝城里的百姓也就对所谓的仙人不感兴趣了。
  但是曹长卿也好,王仙芝也罢。不管他们的武道修为高到几楼几十楼去,城下这个双手按住腰间刀柄的年轻人,最不济也是与这两人在一楼平起平坐的大宗师。
  徐凤年站在原地,直到这一天这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原来那个羊皮裘老头儿是西楚人氏。
  徐凤年咧嘴一笑。
  记得当初太安城三人之战落幕后,顶尖宗师如曹长卿和邓太阿,都跟他问了同一个问题。
  广陵江畔一气破甲两千六的那位老人,到底有没有跨入一气千里的那道天人门槛?
  当时徐凤年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只是笑眯眯一手伸出一根手指,然后让两人自己猜去。
  一气之长,千里之外又百里。
  一口剑气,千里之外起滚雷。
  只要每当你能够问心无愧的时候,比如一甲子前的青衫剑神,比如一甲子后解开心结的羊皮裘老头,总是那么轻轻松松就成为了天下第一。
  因为你是李淳罡啊。
  江湖这么大,只有你不过是手中剑那短短三尺距离。
  天下无敌的头衔那么重,也只有你李淳罡说放就放,想拿起就拿起。
  徐凤年突然有些怒气。
  可惜他想要发火的对象,已经不在这座城里了,此时大概已经远在太安城外。
  曹长卿,当年不该让你把她带走的!
  如果当年换成今天,你再来我跟前装高手试试看?
  徐凤年双手手心抵在北凉刀和过河卒的刀柄上,深深呼吸一口气。
  气贯长虹。
  当徐凤年双手握紧刀柄,刹那之间,巍峨庄严的皇城大门就被他一脚踏碎。
  西楚京城内,平地起惊雷。
  大门的粉末碎屑肆意飞扬。
  守在皇城大门外的矮小宽袖老人无动于衷,屏气凝神,双手向前摊开,弯曲中指,依次做了一次弹指状。
  每一次弹指,两袖鼓涨如装满清风的老人就向后倒滑出去数丈。
  在瘦小老人和高大城门之间,一左一右在老人指尖生出两条蛟龙。
  一黑一白。
  ……
  皇宫西北的江湖畔玲珑水榭中,气氛凝重,披挂一副金黄甲胄的御林军副统领何太盛站在阶下,神情尴尬。
  剑道宗师吕丹田虽然是名义上的四千御林军一把手,要比何太盛在内的三名从三品副统领都要高出一阶官品,但是吕丹田只不过挂个虚衔,并不真正任职当差,所以真正的兵权其实就在何太盛此时负责宫门守备的顾遂手中,至于另外一名齐姓副统领早就被排挤得整日只知喝酒浇愁,在年初就很少点卯统兵。何太盛和顾遂又不太一样,顾遂是家中有两位遗老在朝中遮天蔽日的世家子弟,所以在官场上左右逢源,而何太盛是普通士族出身,是靠着这两年战事中积攒下来的显著军功,和暗中依附权贵才艰难攀爬到这个位置,越是来之不易,就愈发让人弥足珍贵,此时何太盛的心情尤为复杂,既有对那位年轻女子皇帝的愧疚,内心深处也有一丝不为人知的阴暗,当了二十来年的离阳子民,何太盛其实对大楚西楚已经没有老一辈的那种执念,国姓是姜还是赵,对当打之年且野心勃勃的何太盛来说,都不重要,当时是觉得自己有望成为扶龙之臣之一的开国元勋,这才奋勇杀敌,在全歼阎震春骑军一役上大放光彩,回京述职的时候很快就被身边这位宋家俊彦宋茂林拉拢,搭上宋家这条乘风破浪的大船后,何太盛平步青云,甚至连宋家都想不到,认为他是奇货可居的慧眼人物,其实还有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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