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雪中悍刀行- 第6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今晚一行人会夜宿春神湖心的一座岛屿,名姥山。临近湖中岛屿,徐凤年看到姜泥难得走出船舱站在身边,就解释道:“这山原本不叫姥山,叫监牢山,是西王母禁锢玉帝女儿春神的地方,监牢山四周也不是湖水,只是一座盆地,后来有一名陆地仙人气不过,沿着监牢山一剑画圆,塌陷八百里,这才涌出湖水,久而久之,湖成了春神湖,山成了姥山。至于仙人造湖的说法,自然是一番神怪妄谈。如今姥山上布满庭院楼阁,三教九流齐聚,不仅有权贵宅院,僧道结庐,还有几个亡国遗老在岛上画地为牢,商铺也多,上了岛,你可以挑些入眼的东西。”
  姜泥伸出手,徐凤年愣了一下,问道:“什么?”
  姜泥生硬道:“银子。”
  徐凤年哈哈笑道:“行,这会儿你已经赚了好几百两银子了,你想要拿走多少?不过说好心提醒一声,你报我的名号,谁敢跟你要钱,何苦浪费你辛苦读书挣到手的秘笈。”
  姜泥冷笑道:“你当我是你这种巧取豪夺的人吗?”
  徐凤年被逗乐,笑眯眯道:“那你到底要多少银子?几百两都取出?或者我干脆赊账给你几千两黄金,如此一来,你读书可以读几辈子。”
  姜泥愤愤道:“我只取一两银子!”
  徐凤年无奈道:“需要这么小家子气吗?”
  姜泥板着脸道:“拿来!”
  徐凤年白眼道:“等下跟青鸟要去,本世子从不带这点小钱。”
  姜泥径直回到船舱,做贼一般从书箱中小心翼翼拿出一个小账本,上面清楚记载了读《太玄经》挣了多几文,《千剑本草纲》《杀鲸剑》,等等,每一本何时读何地读,每本读了多少字,都有详细记录,至今她挣了可不止徐凤年所说的几百两,而是一千零七两三十四文钱,整天就是吃喝睡的老剑神踱步进了船舱,正要在积蓄中划去一两银子的姜泥一手提笔,一手遮住账簿。李淳罡对此无可奈何,站远了任由姜泥做完手头上的活儿,这才拎着酒壶坐上桌,倒了酒水在桌上,手指沾了沾,等姜泥将账本放回书箱底层,坐于对面,李淳罡才以指做笔,以酒做墨,在桌面上挥洒开来,一笔一画,精神气意充沛盎然,姜泥正襟危坐,看老头儿写字,一气呵成,贯穿首尾,半张桌面,密密麻麻,如鬼门关那乱礁嶙峋,李老头儿写完后才望向姜泥,后者一脸平静,老人似乎果真如起始所说不求小丫头学到什么,袖口一抹,重新来过,这回李淳罡有说话:“老夫的狂草,要点有三,首先连绵一贯,再力求千层万楼,最后才是一个无字,无畏,无情,无求,如这酒水,抹去便抹去了,不沾丝毫痕迹。第一点是偷懒不得的工夫,即便醉时潦倒草书,细看却无一处一点失笔,皆有规矩,为何?平日工夫做足做细了。一字落笔如挥出一剑一刀,马虎不来,老夫的字素来被誉为奔蛇走虺,观者看字如看剑,利剑锋芒,巍然可畏……”
  李淳罡正说到兴起,却瞥见姜丫头在打哈欠,大船一顿,似乎要上岸,一肚子挫败感的老头儿低头一吸,叹息一声,念叨着莫浪费莫浪费,将桌面那些酒水吸入嘴中。姜泥对老头儿这类荒诞行径习以为常,一同走出船舱,看到徐凤年正在与大戟宁峨眉商量事情,好像大半凤字营不会上山,这也在情理之中,且不说一百轻甲士卒住得下与否,这些北凉悍卒本身就过于惹眼。在姜泥思量的时候,李老头儿还在那里自顾自吹嘘一手字如何出神入化,姜泥左耳进右耳出,双手提起裙摆走下木板,瞥见一头幼夔窜上岸,嘴中叼着一条肥鲤鱼,似乎在向徐凤年邀功,可徐凤年只是喝斥一声,那小家伙立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约莫是装死?徐凤年刚要抬脚踢小家伙,袍子被另外一只幼夔轻轻咬住,徐凤年这才罢休,惩戒算是告一段落。姐弟幼夔可不记仇,欢快跟在世子殿下身后,看得姜泥一阵心疼,两个小笨蛋,为啥对徐凤年那般温驯。
  徐凤年回望春神湖,眼神恍惚,喃喃道:“到了?”
  ……
  帝都,太安城。
  清晨时分,天灰蒙蒙。
  官道上三百铁骑疾奔而来,尘土飞扬。
  京城风传北凉王徐骁即将入城,天下唯一一座人口达到百万的巨城一时间云波诡谲,城内主轴道上的高楼都被各色人物占满,只求一睹徐大柱国的真面目,即便见不着,看看车马阵仗也就心满意足。清流士子焦躁,江湖武夫不安,达官显贵喧闹,听闻有十数位大小黄门准备联袂拦车,去冒死怒斥那人屠的生灵涂炭,去骂其毁掉天下大半读书种子,更传言有无数准备当道刺杀的武林好汉,连说书先生们都在各大茶楼不约而同老调重弹,说起了春秋乱战。
  京城内无数枝桠上响起了刺耳的蝉鸣。
  太安城城门有四孔,城门内外闲杂人等都被城门校尉早早肃清,当渐行渐近的马队踩踏出比蝉鸣震耳百倍轰鸣,当城门以及城墙上众人看到那一杆猩红醒目的徐字王旗,本是气息的清晨,顿时窒息起来。
  马队缓缓踏入城门。
  除了马蹄声,似乎整座京城都开始寂静无声。
  皇宫的主轴大道上,占好位置的旁观者们不由自主屏住气息。
  当马队愈行愈远,才面面相觑,如释重负。
  尘埃落定。
  城门外来了两个行人,其中一位老僧人身穿黑衣,目三角,相貌狰狞,形如一头衰老病虎,只是神情淡漠。另一位驼背微瘸,穿着寻常富家翁的装束,抬头望了一眼城墙,微微一笑,与身旁黑衣老僧以及一些晨起生意的贩夫走卒一同由侧孔走过城门,偶有注目视线,都放在了老僧身上,委实是黑衣僧这番相貌不像个慈悲心肠的出家人,只不过年迈苍老,行人只是多看了两眼,便不再上心。至于老僧身边的老人,更是不惹注意,太安城是天下首善之城,连巷陌市井里头的小民都自称见识过某某大将军某某大学士,谁乐意瞧一个驼背的老头?
  穿过城门侧孔,富家翁与黑衣老僧缓步前行。
  富家翁负手与后,呵呵笑道:“杨秃驴,京城百万人,可就你一个是我朋友啊。”
  枯槁老僧轻轻道:“若不摸我脑袋,我便是你朋友。”
  富家翁嘴上说着哪能哪能,都说世上有两样东西摸不得,老虎屁股摸不得,还有就是你这杨太岁的脑袋摸不得了。可话是这么说,他却很不客气地伸手去摸老僧的光头,老僧也不阻拦,只是叹气。
  富家翁摸了摸黑衣老僧光头,哈哈大笑。
  黑衣老僧一脸淡然。
  这颗脑袋。
  齐玄帧当年倒是也摸过,然后莲花顶就塌了一半。


第088章 上山入城进宫
  黑衣老僧姓杨名太岁,生于东越顶尖士族杨氏,自幼好学,淹博百家,十三岁剃发出家,通读儒释道三教典籍,尤其擅长阴阳术数,虽是僧侣,却师从清虚宫道士学习道门方术以及兵家学说,二十四岁游历龙虎山,被大真人齐玄帧相面以后一番喝斥,杨太岁不怒反喜,后被举荐入京侍奉太子,再为已故皇太后诵经祈福,主持皇家永福寺,辅佐先皇问鼎江山,期间收大内巨宦数人做菩萨戒弟子。
  天下大定,喜穿黑衣的老僧婉拒国师头衔,在永福寺潜心钻研佛法,早已与家族断绝关系,更与当朝权贵没有丝毫牵连,西垒壁下,曾力劝徐骁不杀硕儒方孝梨,最终无果,传言与徐骁割袍绝交,近十年感慨禅门法统混乱宗旨不清,创相圆说,著《八宗原义》《辟妄救略经》等,唯独不参与任何佛门争辩,自号“不僧诤老人”,有辅国建业之功,却甘于寂寞,只是担当太子太孙等龙子龙孙的辅读,三年前辞去永福寺主持与皇宫主录僧,独行大江南北,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出现在太安城,为的只是护送北凉王进京,不过人屠徐骁见到黑衣老僧后,执意要步行入城,才出现这一幕,徐骁与他并肩前行,行往宫门。
  一身富家翁打扮的徐骁双手插在袖口中,在京城主轴道上闲庭信步,笑呵呵道:“杨太岁,听说你收了个闭关弟子,跑去上阴学宫?我可事先说好,玩闹归玩闹,真惹出大事,到时候你我都别插手护犊子。还有,符将红甲人是你徒弟使唤去的吧?下不为例。我很好奇当年符将红甲人早已被你的菩萨戒弟子韩貂寺卸甲剥皮,怎么这会儿就多出了五具符将红甲?你这老秃驴,做的什么阴险打算?咋的,还跟我闹别扭?你这小鸡肚肠,跟娘们一样,不就是当年没答应你不杀那六百号读书人吗?咱俩好几十年的换命交情,说不要就不要了?”
  黑衣僧人古板道:“都不关我的事情。”
  徐骁眯眼打量着多年不见有些陌生的京城气象,撇嘴道:“给我透个底,那小子是不是那位的私生子?要不然他哪能从韩貂寺手里得到符将红甲,又哪能让韩貂寺这只人猫低眉顺眼当个奴。”
  老僧皱眉,本就凶神苦相,愈发狰狞,不怒自威,行走于人山人海的闹市,但在老僧的带路下,无人可以靠近他和徐骁身边,如滑鱼游于水草。
  徐骁笑道:“秃驴不否认,我可就当得到答案了。”
  黑衣老僧依然不解释不辩驳,心境古井不波。徐骁打趣道:“杨太岁啊杨太岁,有些时候挺佩服你的,伴君如伴虎,你只要再活个二三十年,便有望辅龙三朝,个个都乐意把你当菩萨,再瞧瞧龙虎山,为了巩固国师地位,无所不用其极,有个老家伙拼去两甲子阳寿不要,连逆天改命都用上了,你呢,啥都不做,整天吃斋念佛,嫌京城闷了,就出城走一走,这才是神仙过的日子。秃驴,什么时候去见见我长子凤年?他跟我不一样,信佛,说不定你们谈得来。”
  老僧摇了摇头,轻声提醒道:“到了。”
  道路尽头,可见正南皇城大门。
  当朝按律十日一早朝,只是早朝已始,徐骁来得稍晚了,门外只停有车马家奴,见不到任何一位朝廷显贵。
  这扇皇城第一门,三阙,巨檐重脊,左右各有白玉狮、下马碑一对,门上挂有开国大学士所书楹联一幅,“日月光明,山河雄壮”。门北左右廊房一百一十间,号称千步廊,连檐通脊,拱卫保和殿,即百姓嘴中的金銮殿。
  黑衣老僧杨太岁叹气道:“你就这般衣着去上朝?”
  徐骁笑道:“我去马车上换身衣服,在北凉没机会穿,这些年养尊处优,胖了许多,不知道合身不合身,如果穿不下就麻烦了。”
  老僧一脸罕见头疼无奈的表情。
  徐骁哈哈大笑,走向一辆只剩几位王府贴身扈从的马车,王旗麾下铁骑自然不能带到这皇城墙根下,成何体统。黑衣杨太岁没有动身,依然站在门外百丈处,神情萧索。当年,他还是个求功求名的僧人,徐骁便已带着六百黑甲闯出锦州,他为先皇出谋划策,徐骁为先皇做先锋,一文一武,相得益彰,那时候,先皇视他们二人如左膀右臂,曾在那扇大门里一同爬上保和殿饮酒,月夜下一起谈乱天下大事,徐骁读书不多,总会被他们逼着吟诗,粗糙俗气,次次都被笑话,醉酒以后便肆意横躺,谁枕着谁的胳膊,都无所谓,最后一次相聚,是徐骁灭西楚回京受封大柱国,只是相互言语,再无当年的肆无忌惮。那以后,他便不再参政,只谈禅与诗。
  再之后,他被先皇授意与徐骁喝一场离别酒。
  这才使得那位清奇女子独自入宫,一剑白衫。那以后,他便再无颜面去见徐骁。
  徐骁离马车没多远,一驾马车奔驰而来,驾车马夫一头汗水,徐骁摆手示意枪仙王绣的同门师弟韩崂山不要上心,侧身堪堪躲过两匹高头大马的马蹄,只是示意一位王府豢养的高人去车内拿一件早就准备好的外袍,准备穿上好入宫早朝。
  只是应了那句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徐骁对于马车冲撞没有介意,那权贵府邸出来的马夫却嫌这驼背老头儿碍眼碍事,当作是朝廷里哪位官员的不长眼家奴,车内主子本就因为身体有恙耽误了早朝时间,一路催促得厉害,连累他挨骂无数,心情当然糟糕透顶,一怒之下就扬鞭砸人,徐骁笑了一下,没有任何动作,韩姥山便抓过马鞭,将马夫扯下,一脚踩在胸口,喀嚓一声,直接踩断了两根肋骨。
  马车上走下一位身穿四品云雁文官朝服的中年儒士,见到家仆惨遭横祸,勃然大怒,再看那老头儿面生得很,顾不得斯文,破口大骂,大体是在怒斥谁家的下人胆敢在皇城外骄横行凶,指着徐骁鼻子要他报上府上官员的名号,等下上朝就要亲口向皇帝陛下弹劾,气焰熊熊。
  这位儒士身居四品,与州牧同阶,太子左庶子,是让人眼红的东宫清贵位置,这还不止,他父亲刘彬忠是东阁大学士,两朝重臣,本朝文官勋贵极点便是三殿三阁,东阁虽说位居末尾,但三殿三阁并未授满,加上武英殿、文华殿、文渊阁总共只有四个,刘彬忠身为四人之一,可谓荣贵非凡,加上他哥哥刘体仁是银青光禄大夫,父子三人同朝为官,传为美谈。若非如此,他也不敢在皇城门外便随便放话要弹劾,毕竟能够参与早朝的官员,都不是寻常人物。
  徐骁看着这位四品太子左庶子在那里唾沫四溅,一笑置之,一名扈从拿着包裹跃下马车,解开后路出朝服一角,那刘家儒官瞥了一眼,下意识愣了愣,眼前这老头儿还是当官的不成?可文官武将,没听说有这等样式的官服啊?天底下,官服远比府邸规模要更不得“僭用”,一旦被揭发坐实,便是入狱发配的下场。当包裹彻底打开,姓刘的东宫左庶子便彻底瞪大眼珠子了,蟒袍?那是一件蓝缎平金绣五爪蟒袍?!
  蟒衣,自古便是象龙之服,与九五之尊所御龙袍相肖,但减一爪。与龙袍一般绣“江牙海水”。本朝明言唯有亲王可绣九蟒五爪,唯有皇族可用明黄金黄以及杏黄颜色,龙蟒有弯立水、直立水、立卧三江水、立卧五江水、全卧水五种姿势,哪一级该用哪一种姿势又有严格规定,又以全卧水最尊,誉为团龙。
  姓刘的眼睁睁看着那老头在下人服侍下穿上蟒袍,咽了咽口水。
  团龙蟒衣。
  九龙五爪,甚至比较大将军顾剑棠还要多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