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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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第3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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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李府,经略使大人李功德正在花园伺弄一株蜀葵,听到管事说王熙桦去了将军府觐见世子殿下,还带上了年迈体衰的王贞律和乳臭未干的王绿亭,李功德就有些脸色阴沉,冷笑着嘿了一声,说道:“老何啊,你说这有些人奇怪不奇怪,你每天给人一文钱,哪天不给了,他跳脚大骂。你每天打人一耳光,哪天不打了,他反而感恩戴德。别人都说黄楠郡出了四王,是块风水顶好的福地,不过老爷我看啊,这黄楠郡就是个尽出白眼狼的地方,只记打不记好,我才走了一年,就开始忘恩负义,若不是我当年给他们铺路搭桥,哪会有今天的光景,且不说其余三家,只说龙颐王氏,我借着他们平步青云不假,可我这些年还给龙颐的,何止他们当年施舍给我的那些?老丈人也就等我当上丰州刺督之后,才乐意跟我这个寒门女婿吃上第一顿年夜饭,如今倒是求着要拖家带口来这栋宅子五代同堂了。”
  姓何的管事被老爷这一席话吓得噤若寒蝉,他当年本是王氏仆役,后来因为在李功德未曾飞黄腾达之际,是唯一一个请过这位王家女婿喝酒的小管事,连何大管事自己都不敢相信李功德会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当初在黄楠郡,李功德文不成武不就,受到白眼无数,说句难听的,连女婢马夫都不带正眼看他的。何管事那回之所以多此一举,主动邀请李功德喝花酒,那还是得了一笔意外赏银,在王家上下找来找去觉得只有李功德既合适他吹嘘显摆,又还能请得动。后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何管事成了李家最早的一批元老,他起先只是纯粹认为老爷睚眦之仇必报,滴水之恩必报,后来才醒悟根本没这么简单,老爷就是想让那些当年瞧不起他的王氏族人悔青肠子,实则对他何畅根本没有太多刮目相看。
  淫祀一事,是李功德让人去揭发弹劾宋岩,李负真亲自去黄楠郡太守府,即是想让女儿代他去跟宋岩开诚布公,以便维持关系,李功德原先相信宋岩会知道他的良苦用心。当然也有顺势敲打一下宋岩的意思在里头,如果让王熙桦成了黄楠郡太守,已经连陵州刺史都快要保不住的李功德,不希望连黄楠郡这个李家后院。
  不过女儿对官场体会不深,但是李功德料到她肯定会带上那郭扶风同去黄楠郡,见一见宋岩和宋黄眉父女。由他出面磋商,总比稀里糊涂的女儿好心办坏事来得强。还有就是李功德已经知晓多位熟稔“偷塞狗洞”的门生故吏,开始跟郭扶风眉来眼去,这个年轻人看似城府其实轻躁,李功德也有意让宋岩冷落一下他,好让郭扶风知晓想要真正进入李家的圈子,付出得远远不够。
  可怜天下父母心,真是可怜。正因为儿女在不曾亲身为父母之前,很难体会到这份苦心,所以才可怜。
  一名外院管事急匆匆跑来,神情有些古怪:“老爷,小姐回府了。”
  李功德何等老于世故,略微思索,随即不耐烦道:“让那人一起进来。”
  管事低头,面色一喜。不料李功德笑呵呵道:“贾贵啊,那年轻人给了你几十两银子啊?”
  贾贵立即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弓着腰小跑递给经略使大人,绝不废话半句,老老实实说道:“五十两。”
  李功德挥了挥手,瞥了眼银票,一脸无奈,自言自语道:“这傻闺女,拿老爹送你的银子来糊弄爹。”
  李功德眼睛眯起,慢慢将银票放入袖中,“姓郭的,这银票你也敢收下,不怕烫手?”
  内院管事之一的何畅主动悄然退下。
  独处的李功德继续对付那株等人高的蜀葵,伸出两根手指,掐断一根根枝叶,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
  将军府放下那些首拨“从龙”的江湖人士后,又有黄楠郡三位王氏家主住下,终于有了些生气,徐凤年坐在书房内,借着余晖,正在低头鉴赏一幅题跋密密麻麻的名贵字画,呼延观音蹑手蹑脚进入书房,双手捧着那盆被斥为“菊婢”的凤仙,放在窗口上。被遮挡住光线,徐凤年没有抬头,朝她挥了挥手。桌上所铺字画是昔日北凉巨子姚白峰的真迹,姚白峰在野的年代长,在朝的时日尚短。徐骁不是没有想过让他出山,可姚白峰一直没有理睬,徐凤年手指抹过字画,轻轻叹了口气,什么得民心者得天下,都是假的,得士子者坐江山才是真。徐凤年抬起头,看见呼延观音的背影,她站在窗口发呆,泛黄余晖洒落,让她宛如壁画上的飞天。徐凤年其实心知肚明,她就是自己的饵料,北凉也有几名练气士,肯定已经看出她的不同寻常,徐骁之所以将她雪藏此地,一方面由于奇货可居,更重要是要让她身负气数,悉数转嫁给气运空白如生宣的徐凤年,气数气运之说,看似虚无缥缈,其实很简单,比如世间所谓的夫妻相,那就是一对结发夫妇,朝夕相处,气数互补的结果。呼延观音经常无精打采,除了表面上的水土不服,根子上还是因为充沛气数为徐凤年所窃。
  徐凤年收起卷轴,自嘲道:“家贼难防啊。”
  至于那帮主动依附陵州将军府的江湖人,是否夹杂有北凉以外的死士谍子,徐凤年有的是手段让他们身份水落石出后生不如死。
  呼延观音一声惊呼,徐凤年抬臂让一只信隼停下。
  密信所写内容让徐凤年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
  青州陆家遭遇一场暗杀,单是为了保护陆丞燕,仅拂水社一等房游隼就死了四名,一直负责在青州布局的停云馆更是损失惨重,几乎精锐尽损。
  显然离阳和北莽都不想看到青州陆家跟徐家成为姻亲,然后扎根北凉。只要有望成为北凉王妃的陆丞燕一死,陆家就彻底绝了换东家的心思,至于到底是哪一方不惜血本也要阻拦陆家赴凉,密信上只说尚不明确。徐凤年点燃一根粗壮红烛,把密信一寸寸烧成灰烬,微风透窗,烛光摇曳,灰烬飞散。呼延观音看到信件早已烧光,他仍是保持双指并拢靠近烛火的凝神姿势。
  徐凤年弹了弹手指,走到呼延观音身边,眼神晦涩难明,轻轻望向经略使府邸的一处翘檐。
  呼延观音听到他自言自语道:“可能一开始我就错了。”


第116章 北凉织造
  黄楠郡三位家主入住陵州将军府,都相距不远,他们三位除了各自的心腹扈从,没有再带任何闲杂人等进入这座匾额崭新的官邸。世子殿下让他们休憩一夜,让王熙桦当时就心头一紧,这分明是故意让三个家族有足够时间先行通气,王功曹跟灵素王贞律以及紫金王绿亭都是拂晓时分,紧急从各自家族匆忙赶往陵州州城,除了中途一顿潦草的午饭,大致交流了一下,嘴上答应互有照应的同时,心中难免互有提防,很难做到彻底的同进同退,涉及偌大一个家族的走势起伏,不管往日私人关系如何融洽,都得慎重再慎重地权衡利弊。
  被姚白峰誉为有“三个刺史之才”的王熙桦吃过谈不上丰盛的晚饭,没有着急答应王贞律的约见,而是单独出门散步,出门没多久,就看到同样在悠哉游哉闲逛的后生王绿亭,王熙桦就有些感触,如此沉得住气,后生可畏啊。两人点头一笑擦肩而过,王熙桦沿着一条傍水走廊负手慢行,流水通往金瓯湖,陵州城内,有本事引湖水入自己庭院的宅子没有几座,隔壁的经略使官邸当然算头一个,王熙桦心思一动,转入一条紧贴墙根小径,透过墙孔可以看到邻居李府的墙内光景,王熙桦突然停下脚步,恰巧墙那一边有位熟到不能再熟的官老爷也在凑近,对视之后,始终负手身后的王熙桦笑道:“李大人,这么有闲情雅致?我可听说李大人找了位乘龙快婿啊,学识人品身世都出类拔萃,恭喜恭喜。”
  仅是称呼李功德为李大人,却不自称下官或是卑职,足见黄楠郡功曹王熙桦的清高倨傲。
  李功德拍了拍袖口,笑眯眯回敬道:“本官可不用靠什么女婿养老,好歹有个还算出息的儿子,在边境上挣取不掺水的军功,王功曹,你可就要悠着点喽。”
  王熙桦点头道:“边境上多伟男子,李公子沙场情场两不误,自然让人羡慕不来。我那犬子,没本事,只会勾搭些青楼女子,就没这份福气了。”
  北凉皆知经略使的公子李翰林曾经男女通吃,几乎每次出行都有眉眼清秀的小相公亲密相伴,虽说如今浪子回头,没有人怀疑这位游弩手标长的战功真伪,可当年的李恶少终究犯下太多令人发指的罪行,今晚被王熙桦出言暗讽,何尝不是无奈的子债父还。李功德也没有反驳,弯下腰去,王熙桦正纳闷经略使大人为何这次如此投降认输,不曾想当李功德站起身后,直接就丢了一捧泥土过来,砸在王熙桦脸上疼是不疼,可一向被视为陵州斯文宗主的王功曹哪里受过这种羞辱,一时间又不知如何应对,愣在当场。李功德哈哈笑道:“狗日的王熙桦,最会装模作样,老子早就想抽你了,今儿没外人,就你我两个仇家……世子殿下,你怎么来了?”
  王熙桦闻声下意识转头,结果四下无人,哪来的世子殿下,又转过头,就又被李功德一捧泥土泼在脸上。王熙桦怒不可遏,伸出手指怒骂道:“李功德,立言立功立德三不朽,身为堂堂疆场重臣,扪心自问,可有任意其一?!真真正正污了功德二字!你这厮为人曲谨而猛鸷,真以为能够寿终正寝?”
  李功德漫不经心揉了揉鼻子,随后伸手指了指头顶,不屑道:“别人都尊称你王熙桦一声‘王三刺史’,三个刺史,不正是本官头上这顶官帽子的大小?你别跟本官说什么大话,你就说今天谁的官大,又是谁让你这些年寸步不前,乖乖当个芝麻绿豆大小的一郡功曹?”
  王熙桦冷笑道:“与你说薪火相传,与你说读书种子,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李功德嘿嘿低声笑道:“咱们鸡同鸭讲,说到底还是一路货色,谁也别笑话谁。等你哪天做成了第二个姚白峰,才有资格跟我说学问事功两事。”
  王熙桦勃然大怒道:“李功德,谁与你一路货色?!”
  李功德一抬手,吃过两次亏的王熙桦立即一闪身,才发现经略使大人手中根本就没有泥土,李功德说了句耍你王熙桦还不跟耍猴一样简单,扬长而去。照理说这一场宿敌之间毫无征兆的接触战,大胜而归的李功德本该得意洋洋,可在北凉春风得意的李功德并没有料想之中的喜庆,反倒是面沉如水,阴霾浓郁。王熙桦一开始脸色阴晴不定,只是等李功德背影远去,这位王功曹的嘴角悄然翘起,哪里还有半点恼羞成怒,轻声道:“李螃蟹啊李螃蟹,看你横行到几时。”
  ……
  徐凤年收到今天第二封密信,来自陵州一只老“甲鱼”,连徐凤年都没有想到竟会是进入陵州将军府的一名四品境界江湖豪客,原来在众人汇聚在门口之前,陵州游隼就得到了大部分人物的背景,有些粗略,有些详细,唯独少了那名横空出世的酒鬼,大概是外地谍子也觉得这么大摇大摆进入府邸,太过自寻死路,密信上没有一人有谍子嫌疑,大多是有案底在官府的江湖人士,这并不奇怪,行走江湖,想要不砍人或者不被人砍就一举成名,实在是痴人梦话。徐凤年在书房仔细阅读密信,那个绰号“阎王刀”的甲鱼就跪在冰凉地板上,纹丝不动。徐凤年放下密信,闭上眼睛,沉默许久,然后睁眼对此人说道:“那个酒鬼可以不用急,但是让褚禄山立即再查一查四品的刘伯宗,尤其是三品实力的孙淳,这两人的身世实在太清白太仔细了,从出生到习武到成名,看似皆是有迹可循,一览无余,但越是这样,越让人不放心。这两人中孙淳面相显老,其实不过二十九岁,刘伯宗三十二岁,恰好是最年轻的两个。本世子虽然不是谍子这一行的,但知道只要肯花力气,弄个十五岁之前的身份很轻松,然后悉心栽培十几年,几乎可以做到完全没有半点蛛丝马迹。甚至本世子怀疑他们的家族,本身就有问题。劳烦你们游隼多用些心思。”
  汉子悚然,汗流浃背,毕恭毕敬说道:“保护殿下安危,是游隼头等重要的分内事,绝不麻烦。”
  汉子无疑会敬畏这个年轻陵州将军的特殊身份,但更怕他可以直呼游隼幕后大当家的名讳。褚禄山的可畏之处,外人那都是以讹传讹的道听途说,不是身为游隼,根本不会理解褚大当家的恐怖能耐。
  徐凤年绕过书案走到汉子身前,弯腰搀扶他起身,轻声笑道:“北凉有不少的文臣武将,跟你们相比,同样是少一百个,少了你们,北凉会更加不安稳。你帮我捎句话给褚禄山,这个年,让他给所有游隼多给些犒劳赏银,这份钱,不要他出,从清凉山那边拿出来。如果有人想要秘笈这类东西,也可以大胆提出来,王府这边尽量满足。在本世子看来,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东西比命更值钱,你们既然都把命典当给了徐家,那徐家万万没有理由亏待你们。”
  汉子站起身后,竟然有些眼眶发红,犹豫了一下,挠挠头,竟有些腼腆,壮起胆子说道:“小的是锦州人氏,跟大将军与殿下的老家差得也就三百里路,不过小的离开辽东比大将军晚了六七年,曾经在别的行伍里头混过,后来犯了事,走投无路才跟了大将军,这么多年都是跟褚将军做事,也没什么功劳,都是些换了谁都可以做的苦劳,前些年娶了个媳妇,生了几个小姑娘,今年初秋那会儿好不容易有了个带把的小子,小的家里不缺银子,就想请殿下得闲时帮我家小子取个名,若是殿下忙不过来,就当小的没说过这事。”
  徐凤年轻声道:“取名字有很多讲究的,取不好会影响以后运势,我很信这个,不太敢帮你儿子取名啊。”
  汉子本就没抱什么希望,也就谈不上失望。徐凤年突然笑道:“不过徐骁不信这个,回头我这趟去凉州,让徐骁帮你儿子取个名,万一取不好,或者是很难听,你们当小名使唤也行。”
  汉子又要跪下,徐凤年拉住他的手臂,无奈道:“行了,就算你多跪几次,可我总不能就多给你儿子讨要几个名字,再说你儿子也用不着,名字又不是银子,求一个多多益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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