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雪中悍刀行- 第38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徐凤年猛然站起身,然后又坐下,痴痴望着那架被他亲手所斫的破琴,收回视线,闭上眼睛,一根手指轻敲眉心,轻声呢喃,其实是在不断重复一句话:“物有不平则鸣。”
  雪衣只当这位公子是斫琴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
  那公子仍是自言自语,不过零零碎碎,加上她也担惊受怕,就有些听不真切了。
  “荀平叔叔曾说天地之间有浩然……”
  “我也曾恍恍惚惚逍遥游天地间……”
  徐凤年伸手试图去抓住些什么。
  随后变作手指凌空纵横勾画,杂乱无章。
  雪衣离他更远了。
  屋外,徐偃兵蓦然睁开眼睛,如临大敌。
  至于更远那边,草稕几乎觉得自己是冒死敲响了王云舒的房门,里头欢声笑语旖旎得很,屋外一大拨扈从,有王公子那位都尉义兄的佩刀甲士,也有黄楠郡几大帮派里的高手的嫡传弟子,看她这位小掌班的眼神,可都跟正经不沾边。
  果不其然,房门没开,只传来王云舒的骂骂咧咧,扬言胆敢坏了他王大公子的雅兴,男的打断腿脚拖出去喂狗,女的就打赏给他手下十几票兄弟都痛快为止,吓得草稕这种年纪不大却江湖很老的女子都有些嗓音发颤,也不敢推门,战战兢兢说道:“王公子,我是草稕呐,有事禀告,咱们桃腮楼刚来了一位陵州州城年轻人,喝过了些小酒,然后自称是王公子的旧友,也不知真假,草稕斗胆来跟王公子知会一声,就怕万一真是王公子的朋友……”
  说是喝酒,她心中哀叹。那位公子,草稕仁至义尽,也只能帮你圆场到这一步了。
  屋内夹杂着某处肥肉颤颤独有的清脆声响,王大公子一边喘息,一边怒骂道:“让那家伙趁早滚蛋,再来烦老子,老子就让你跟他去桃腮楼外当街欢好!”
  草稕再没有一丝侥幸,暗骂自己鬼迷心窍,巴不得王云舒不去雪衣那间屋子为非作歹,当即致歉一声,就要离开。
  屋内不堪入耳的噪杂骤然停顿,“等一下,是陵州州城来的?”
  草稕悄悄苦脸,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哪怕屋内王云舒见不着,仍是乖乖挤出笑脸道:“对的,是陵州,王公子英明。”
  “相貌如何?”
  “尚可。”
  “滚你娘的,再跟老子打马虎眼,信不信让你滚进来去马桶那边蹲一晚上?”
  “是个挺英俊的年轻人。”
  “有没有带大帮扈从?”
  “没呢,就只带了一个,远不如王公子有气势,差远了。”
  “一个?对,一个就对了。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娘们懂个屁的气势,等着,老子这就跟你去看一看。”
  屋内稀稀疏疏的穿衣声响,让草稕几近绝望。
  桃腮楼仿东南民居,又仿苗疆筒子楼,中设一口天井,不做任何遮掩,夏纳凉冬赏雪,独到匠心。不过楼内屋子对开,一般分内外两屋。雪衣那间就是面临街市,像王云舒这种,合二为一,相对宽敞许多,没有内外之分,屋内装饰更是极尽豪奢,大小物件都价格不菲,远不是清倌儿雪衣那边可以媲美。王云舒之所以让桃腮楼当做财神爷,缘于他有个畸形癖好,跟花魁之外一些姿色稍差的女子鱼水之欢,喜欢拖拽着她们去里边窗栏趴翘着巫山行雨,能让许多同一楼层的客人大饱眼福,美其名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所以每逢王公子来桃腮楼,又没有点花魁接客,那么总会有许多男子闻讯匆匆赶来,即便不能雨露均沾,也能犒劳犒劳眼睛。
  显然今天对面同一楼层的家伙们都没能一饱眼福,好在王云舒私下曾说哪天等他老子当上了黄楠郡太守,一定要让两位花魁都去窗栏乖乖翘起,让所有人都乐一乐,这就叫普天同庆。
  房门打开,一位跟楼内小掌班关系恶劣的花魁满脸春意,轻轻斜瞥了一眼草稕,那是只有女子之间才能心领神会的阴冷,幸灾乐祸。
  草稕带着胡乱披上狐裘的王大公子走去,步履维艰。
  王云舒一脚踹在草稕小腿上,“是瘸了?还是给人使唤得腿软了?赶紧的,耽误了老子大事,你就等着,老子可不管你是不是洪大娘的女儿。嘿嘿,如果谎报军情,那就更别提了,在军伍里就是一个斩立决,反正你们这些浑身没一个地方干净的娘们,早就该丢河里浸猪笼了,老子跟你们这些婊子怜香惜玉个屁!”
  草稕咬了咬嘴唇,然后就是笑,也不知道笑给谁看。
  王云舒带着那帮恶仆扈从浩浩荡荡前往草稕所说的陵州旧友那边,在黄楠郡就是天王老子的年轻纨绔,眉宇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那家伙千万别跟姓林的有半颗铜钱关系才好。
  万一真给沾亲带故了,就算是个小喽啰,他王云舒打是万万不敢打的,说不定还只能乖乖奉为上宾。
  这可不是王云舒好说话,没辙啊,在富饶的陵州,王云舒几乎所有官家子弟和将种子孙都不怕,屈指可数那一小撮,顶多也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唯独就怕那么一个。
  比家世,人家老爹是正二品,别说陵州,整个铁骑甲天下的北凉,也就大将军跟新任北凉都护褚大魔头可以压一头,自家老爹差了好几个台阶!比身手,一百个王云舒都揍不过人家一个,比军功?连脸皮厚如王云舒,也没好意思比这个。
  王云舒只要一想到那姓李的,就越发心情晦暗。
  当他看到屋外环臂而立的魁梧男子,王云舒下意识停下脚步,不敢向前。
  因为他感受到了一股比他都尉义兄偶尔动了真火时,更可怕的气息。那是一种如猫遇虎的强烈危机感。
  王云舒跋扈蛮横不假,可不是真的蠢到不可救药。
  要知道在陵州以外,那个比姓李的还要生猛的北凉独一份公子哥,有关膏粱子弟的生存之道,说过几条很是让他们人人信奉的金科玉律,比如咱们纨绔出来混,想要混得滋润长久,靠功荫混靠恶奴混靠哥们混靠钱财混,都是些救急不救命的法宝,都不如自己靠脑子混。起先王云舒对此嗤之以鼻,后来浑浑噩噩混着混着,吃了些苦头,也就愈发知道这言语里头的道理了,都是王云舒真等到靠颜面坠地后才醒悟的。很多狐朋狗友跌了跟头,狠到再没有机会悔过,比如一个从小交好的哥们,前年去了北凉以外的地方撒野,杀女人杀侠客,最后嚣张到杀官兵,结果竟是到今天连尸首都没能找到,这哥们的家世在陵州何尝比他差了?
  不同身份的人,眼中就有不同的江湖,草稕雪衣这些妓女的江湖,声色双甲的李白狮是她们的江湖魁首。
  而王云舒之流的纨绔,那家伙就无异于是纨绔江湖上的陆地神仙啊,而且都没谁能跟他比肩的。你上哪儿再去个能去京师金銮殿不跪皇帝的纨绔?上哪儿去找个能带着老剑神闯一闯武帝城的纨绔?
  王云舒见不得别人过得更好,但对有些惹不起的家伙,还是懂得认输服软。
  草稕对门口那位始终没有睁眼的扈从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惊讶,不过是高大一些,沉默寡言一些,不过当她看到王大公子一脸凝重的时候,就有点咀嚼出味道了,敲门推门的动作,也轻盈了几分。
  可草稕不管如何推门,就是推不开,以为屋内已经闩门做那床笫勾当,她正要开口出声提醒里头的公子和雪衣。
  那位扈从缓缓开口道:“等着。”
  草稕自身不介意那事情,甚至不介意有她一份,可她就怕身后的王大公子火冒三丈,到时候别说她这个小掌班,就是整座桃腮楼都得被殃及池鱼。
  草稕身后的王大公子轻笑道:“再等等便是。”
  草稕真是如同被人架在火堆上烤,度日如年。
  不知道过了多时,她身后王云舒脸色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
  “进来。”
  好在屋内传来不轻不重两个字,听在草稕耳朵里,这辈子就没有比这更天籁之音的话语。
  屋门被雪衣缓缓打开,耐性殆尽的王云舒阴笑着跨过门槛,看到一张破琴后头,坐着个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人物。
  化成灰他王云舒也认得!
  然后这位黄楠郡大纨绔用一种事后自己都佩服的当机立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跪在地上,双手拍地,脑袋砰一声结结实实磕在地面。
  王云舒一个屁也没敢放,就那么五体投地跪着。
  这种独属于纨绔的境界,就算没有陆地神仙,也总该有二品小宗师的水准了吧?
  屋外草稕嘴角抽搐,屋内雪衣更惨,惊吓得赶紧去贴着墙壁站着,捂住心口,再不敢看一眼。
  更让草稕无法接受的是,那个被她误以为寻常士族子弟的富裕公子,那个堂而皇之受了王大公子一拜的家伙,就那么一手托着腮帮望过来,似笑非笑。


第110章 笼络
  王云舒才在桃腮楼两位花魁身上梅开二度,身子骨已经是强弩之末,跪着跪着就有些打颤,却是只敢去竭力纹丝不动,生怕稍有动静,就被误以为心怀不轨。好在徐凤年已经笑道:“云舒,我才跟草稕姑娘说你我关系不浅,虽说上回打赌谁输谁见面就得跪迎,可你也不用跪上瘾吧。起来了,听说你在这里是头一号的豪客,就不怕以后被桃腮楼看轻了?”
  草稕今天算是悲喜转换得跌宕,按照她的想法,王云舒断然不会是突然腿软才趴在那里装死狗,那就只能解释成屋内自称陵州州城人氏的公子哥,是不是王云舒的旧友不好说,肯定家世远胜黄楠郡王功曹,如果是父辈官职品秩相当的膏粱子弟,就算某次被教训得刻骨铭心,但也绝对不至于低三下四到见面就给人五体投地。草稕身为小掌班,雪衣可以躲起来发愣,她不行,她赶紧在脑中筛沙子般梳理了一遍头绪,除去先前坐在那头发灰白公子哥的大腿上研磨臀瓣儿有些不敬,其余待人接物,草稕自还算认厚道,不过她到底只是桃腮楼的风尘女子,官家子弟多当官,将门子孙多投军,有生龙凤生凤,自然就有老鼠生儿打地洞,但像她这样跟着娘亲一起做妓女的,黄楠郡肯定还有,但绝对屈指可数。
  徐凤年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王云舒身上,之所以能记得这个名字,还得归功于王大公子有个不俗气的爹,黄楠郡功曹王熙桦,王姓在黄楠郡是大族,宗祠繁多,不过同一个姓氏,同姓却不同祖,出名的有四支,水经王氏,龙颐王氏,灵素王氏和紫金王氏。经略使李功德在黄楠郡属于外姓人,之所以能够发家,就在于他既是龙颐王氏的毛脚女婿,又成功将宗脉牵扯交错的几大王氏豪族,拧在一起。如果说胥吏是新病,那么门第林立就是几近膏肓的旧疾。
  王云舒心思活络,否则也没办法在黄楠郡左右逢源黑白通吃,当下就心中了然,世子殿下是不想泄露身份,赶忙起身,仍是郑重其事地拍袖振衣,徐凤年站起身,对草稕做了个饮酒的抬臂手势,屋内有酒,只不过用来伺候王大公子就有些上不了台面,草稕就想着去酒窖拎几坛子封藏多年的醇酿,不过徐凤年说绿蚁就行,草稕愕然,也不敢质疑,不过仍是下意识瞥向王云舒,这让王大公子气恼得七窍生烟,腹诽这小掌班难不成瞎了眼,这不是坑害他吗,当下就丢了个凌厉眼神过去,让她别多事,草稕也知道不小心画蛇添足,赶忙低敛眉目匆匆离去,徐凤年对王云舒摆手说了个坐字,王云舒谄媚摇头,忙不迭说站着舒坦,徐凤年还是拎了条椅子给王云舒,自己则站在窗口。王云舒干笑着坐下,如坐针毡,把所有认识的菩萨仙佛都念叨了一遍,只求这位脾气极差的世子殿下别是先礼后兵,在龙晴郡连钟洪武都给收拾得不轻,他一个没有官职在身的虾兵蟹将,世子殿下还不是想清蒸就清蒸想红烧就红烧?徐凤年手肘靠在窗栏上,问道:“王伯父身体可好?”
  王云舒咽了一口唾沫,点头道:“还好还好。”
  对王云舒一直和和气气的徐凤年想了想,笑道:“王伯父是北凉少有的书香门第出身,在黄楠郡学问之高,不低于太守宋岩,据说曾经有武当真人观其面相,给过谶语,怎么说来着?”
  王云舒尴尬道:“那不知名老道说我爹年少溺于任侠骑射,再溺于经学辞章,三溺于黄老神仙,四溺于西方佛土,最后归于圣贤。我估摸着道士是不是来自武当还两说,让殿……让徐公子笑话了。”
  徐凤年摇头道:“我在武当山的时候,的的确确听过这么一说,那位老真人,是当之无愧的道门神仙,老掌教王重楼。”
  王云舒瞠目结舌,说实话连王家对这谶语都不怎么当真,只当是茶余饭后的锦上添花,不过他爹年轻时候确实曾匹马挂剑负笈游学,任侠意气,不过如今王功曹醉心于道教的黄老清净,王云舒从小就没见过父亲提剑练武,甚至连骑马的次数都不多,对于年轻时候的游学经历,王功曹也从未在这个独子面前提起,王云舒对于这些自己父亲都不愿多说的传闻,也只以为是溜须拍马好事之徒的奉承言语。
  如果真是那位一指截断沧澜江的老神仙,那可了不得。王云舒顿时对在陵州官场上四面树敌的父亲高看了几眼,别的不说,就是跟经略使不对眼这一点,原本就让王云舒觉得自己这辈子前途渺茫。王云舒察言观色的本领比起草稕还来得炉火纯青,世子殿下说到武当老掌教的时候,眼神与脸色都十分柔和,并且不是那种让旁人骨子里发冷的阴柔。王云舒当然不会知道武当山和清凉山这两座山之间,几乎可以称之为仙人一剑都斩不断的深厚渊源。
  人人可亲的绿蚁酒在北凉随手可得,草稕很快就提来四壶,徐凤年跟王云舒自然分去两壶,草稕自己要了一壶,雪衣不善饮酒,最后一壶就给了那名假扮青衣书童的貂帽女子,递酒时,草稕猛然一呆,世间还有这般姿色的俏人儿?莫不是都能跟襄樊城李双甲一较高下了?徐偃兵已经掩上门,又当上一尊喜怒不形于色的门神。徐凤年双指拎小巧酒壶,轻轻摇晃,促狭问道:“如今还记不记恨李翰林了?”
  王云舒才喝了口酒压压惊,他以往是从不会碰绿蚁酒的,不过跟世子殿下同饮,别说是勉强入口的绿蚁,就是酒渣也能生出一醉方休的豪情,冷不丁听到这句恰好捏住他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