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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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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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曾想这趟游历归来,徐凤年不知从何处学来层出不穷的无理手筋,越是收官,越是横生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效果,李义山结实狼狈了几回,差点要拿酒壶砸这胡乱一通的兔崽子。
  盘膝而坐的李义山略显无奈,轻淡笑道:“我们听潮十局,看来要四胜四负了。这小子如我所愿,捡起了武学,但下棋却下赢了我。”
  徐骁哈哈笑道:“这不还剩两局,不急不急。”
  李义山提起笔,却悬空静止,问道:“上阴学宫那位祭酒要来找你下棋?”
  徐骁呵呵道:“可不是。”
  李义山讥笑道:“当初以九国做棋子,半个天下做棋盘,好大的气魄,可也不见他们下出几手妙棋,眼高手低,坐而论道。被你一顿砍杀,什么布局什么棋势都没了。”
  徐骁道:“渭熊还在那边求学,总得给些面子。否则你也知道我脾气,书生意气,浩然正气,这两样,对我而言,最是臭不可闻。”
  李义山笑而不语。
  徐骁突然问道:“你说玄武当兴还是不当兴?”
  李义山反问道:“王重楼等于白修了一场道门艰深的大黄庭关,你就不怕武当山跟你翻脸?”
  徐骁一笑置之。
  王府僻静小院中。
  徐凤年与老魁一同盘膝坐在庭院廊中,缓缓诉说那场雪中厮杀每一个细节。如果出刀不够果决,刀速过于求快而余力不足,或者应对不当浪费了丁点儿气力,都要被老魁拿刀背狠狠一阵敲打,教训后才附带几句简明扼要点评。
  老魁终究是用刀用到极致的高手,哪怕没有身临其境,由徐凤年说来,与亲眼所见并无两样。徐凤年不要那上乘口诀,老魁也不主动抖露出压箱本领,一老一小就跟相互猜谜一般,就比谁的耐性更佳。
  白发老魁靠着一根朱漆围柱,笑问道:“小娃儿,既然是为了去取回城头剑匣,你怎的不学剑,岂不是更爽利?再说了,行走江湖,年轻人不都爱佩剑?一剑东来一剑西去之类的,听着就比用刀潇洒厉害,咦,那词叫阳春什么来着,爷爷一时间给忘了。”
  徐凤年正襟端坐,绣冬横放在膝上,轻笑道:“阳春白雪。”
  “这凉地都喊你徐草包,冤枉!”老魁一手拍大腿,一手拍在世子殿下肩膀上,后者差点前扑倒地,一个摇晃才好不容易稳住身形。
  徐凤年自嘲道:“老爷爷你眼光真是一般,比刀法差了十万八千里。”
  老魁洒然一笑,“等爷爷我与那耍斩马刀的魏北山一战,就真要离开这地儿了,小子,有想好以后的路子?”
  徐凤年将手放在绣冬刀鞘上,苦笑道:“还能怎样,先去阁内找本速成的内功心法,然后听天由命。实在不行,便把乱七八糟的各派武学都囫囵吞枣死记硬背了,以后临阵对敌,总能占到点小便宜。我的根骨应该相当一般,不太可能像老爷爷这般一力降十会。若再不使点登不上台面的小伎俩,何时才能去那武帝城。对了,当年王仙芝真是双指捏断了老一辈剑神李淳罡的‘木马牛’?”
  老魁点了点头,心有戚戚。对天下最拔尖的武夫来说,老怪物王仙芝始终是一座不得不去面对的高山,以至于不说打败他,只要打成平手,便可稳居十大高手之列,足见那位百岁老人的强悍无匹。
  徐凤年缓缓起身,明日还要早起。
  今夜,未来皇妃的府上估计已经是鸡飞狗跳了吧?
  第二日,北凉王府来了个贵客,上阴学宫的一位教书匠,据说地位仅次于学宫大祭酒,是三位祭酒之一。这三人一般被尊为稷上先生,教的可不是一般经书典籍,而是圣人大道。
  上阴学宫的士子来自天南地北,不分地域,不重身份,无关贫富,只要通过学宫三年一度的考核,便可入学,成为上阴学士,这些鲤鱼跳龙门的学子,又被誉为稷下学子。
  如今学宫大祭酒齐阳龙是当朝国师,地位超然,神龙见首不见尾,来访的祭酒,世人只知道姓王,在上阴学宫专门传授纵横术和王霸略,曾经在名动天下的两场大辩中先胜后负,赢了名实之辩,却输了天人之争,从此少有露面。
  收徒苛刻,近十年只收了人屠徐骁的次女徐渭熊做学生,还放话说是这将是他的闭关弟子,衣钵可传,此生足矣。
  徐凤年在与二姐徐渭熊的寥寥几封来往书信中,依稀得知这个稷上先生是个棋痴,最爱观棋多语。至于学问深浅,徐凤年不去怀疑,既然能当二姐的师父,再差都差不到哪里去。
  白鹤楼下摆了一局棋。
  义子袁左宗站于远处,只留大柱国徐骁和远道而来的稷上先生手谈有乐。
  徐凤年登上山顶,只看到王先生的侧影,容貌清癯,一袭朴素青衫,一双麻鞋,腰间系了一块羊脂玉佩。
  与徐骁在棋盘上对垒,一幅胸有成竹的神态,风范不可谓不高雅,气势不可谓不出尘。
  世子殿下心想这上阴学宫的祭酒果真是底气深厚,寻常高人再高,见到徐骁不一样大气不敢喘?哪里能有此人的镇定清逸。
  世外高人,不过如此了。
  徐凤年敛了敛心神,恭敬走近,大柱国和稷上先生都在凝神对局,棋盘上大战正酣,皆是没有抬头。
  存了敬畏心思的徐凤年定睛一看,差点喷出一口血。
  熟谙纵横十九道的大国手,或大海巨浸,含蓄深远,居高临下。或精细夺巧,邃密精严,步步杀机。
  可眼前这两位?
  徐骁是个一等一的臭棋篓子,徐凤年自然一清二楚,起先看到两人对弈,还想着是王先生在以大雅对徐骁的大俗,不曾想……他娘的,这棋局咋看咋像一团乱麻啊!如同两个孩童在那泥泞里打滚斗殴,与国手境界绝没有半颗铜板的关系。
  看情形,这位稷上先生的棋力根本就是和徐骁不相伯仲,难怪会杀得难舍难分。
  最让徐凤年无法接受的是这位王先生自以为走出了一记强手,都要配合一段自我认同的评语,类似“不走废棋不撞气,要走正着走大棋,做大龙屠大龙”“棋逢难处小尖尖,台象生根点胜托,嘿,但我偏不点,这一托,真妙,可登仙”。
  徐凤年瞪大眼珠,怎么都没瞧出妙处,只看到昏招不断,惨不忍睹。
  稷上先生盯着胜负五五分的局势,洋洋得意道:“棋坛三派,共计十八国手,唯赵定庵、陈西枰不能敌,余皆能抗衡。”
  徐凤年脸庞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徐骁面无表情,拈子不肯落子。
  稷上先生抽空终于抬头,神色和蔼道:“世子殿下,你说大柱国这颗轻子当弃不当弃?”
  徐凤年缓了缓呼吸,笑眯眯道:“不好说,稷上先生布局缜密,超轶幽远,我看白棋多半是输了。”
  没料到,一气之下的徐骁误打误撞被逼出了一手好棋,稷上先生总算是感到了危机,却不是沉着应对,而是立马伸手去提起徐骁的那颗落子,厚颜笑道:“大柱国,容我悔一棋。”
  徐骁似乎习以为常,努了努嘴,示意眼前这位祭酒自己动手。
  徐凤年有点傻眼。
  这盘棋最终以稷上先生悔棋十数次后艰难险胜,徐凤年看完以后对上阴学宫已经没有任何崇敬和憧憬。
  王大先生拍拍屁股起身,神清气爽道:“我一生对弈无数,时至今日,仍然未尝一败。”
  徐凤年陪着笑道:“稷上先生才是首屈一指的大国手。”
  下完棋,大国手便告辞下山,不下棋的时候,气态确实挑不出瑕疵,十足的仙风道骨。
  徐凤年呆立发愣,喃喃道:“何来的未尝一败?”
  徐骁笑骂道:“未尝一败,这倒是真的。不过是因为他只和比他棋力差的对弈,没有把握的,便识趣地作壁上观。”
  徐凤年苦闷道:“二姐跟这样的稷上先生学习经纬术?”
  徐骁起身后,望向山脚,轻笑道:“能立于不败之地,还不是国手吗?”


第022章 山上老道
  不等徐凤年询问,徐骁便一股脑和盘托出,“当年学宫蔚为壮观,号称诸子百家贤士三千,其实真正得势的,不过道儒法兵阴阳等九家,我朝重法,其余八国各有依托。
  可以说真正的兵戈就在上阴学宫,例如那西蜀信黄老无争,占据天险,胸无大志,当时学宫内本已统一,认定西蜀可以继续偏居一隅,却被我带兵碾压了一遍。
  一时间天下民怨汹涌,人屠的绰号,便被坐实了。与宫内巨宦韩貂寺和江湖隐士黄龙士一起称作人人得而诛之的三魔头。我与学宫关系一直奇差,唯独刚才那位棋品糟糕透顶的稷上先生,替我说了许多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言语。
  当时王先生刚刚胜了名实辩论,风头如日中天,若无意外,再赢天人,便可成为下一任大祭酒,去那道德林栽下一株功德树,可惜了。所以我才将你二姐送到上阴学宫。”
  王朝内有几个久负盛名的禁地圣地,除去皇宫大内,还有篡了武当道教正统位置的龙虎山,北凉王府的听潮武库,两禅寺的舍利塔,吴家剑冢,最后便是天下士子向往的上阴学宫道德林,这道德林寓意十年树木千年树德。
  至于三大魔头的说法,姓韩的宦官被骂做人猫,王朝内口碑比起徐骁只差不好。
  不过一袭白衣黄龙士的最富争议,亲手沾染鲜血不多,甚至比起一些江湖侠士都要少得多。可这人一张嘴巴,实在厉害,当初九国乱战,大半都是他挑起来的,而他竟曾是上阴学宫最为得意的门生,自诩黄三甲。
  这倒不是他自我吹嘘,黄龙士被公认十九道第一,草书第一,阴阳谶纬第一,享誉天下,到头来,士林中广为流传上阴学宫甚至差点竖起黄龙士终生不得踏足的石碑。
  而徐凤年的二姐,徐渭熊如今在学宫内被许多稷下学士暗地里说成黄龙士第二,可见其风采。
  徐骁轻轻道:“王先生今天来,是求一件事,但我没答应。”
  徐凤年无奈道:“你也忒不给上阴学宫面子了。”
  驼背腿瘸的大柱国双手插入袖管,形同一位老农,口中言语却是猖狂至极:“那些读书人隔了几千里骂我,骂到今天,都有好几大缸子口水了,我不痛不痒。
  你二姐可是天天在他们家里打他们的脸,噼里啪啦,响亮干脆。论道,辨不过你二姐,下棋,更是如此。至于打架,你二姐的剑,砍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口气砍上百来号,都不会起褶子。
  上阴学宫的家伙,也就侃人厉害,砍人嘛,相当不入流。”
  徐凤年头疼道:“打人不打脸,做人留一线,你倒好。”
  徐骁笑道:“你爹书读得少,哪来那么多大道理好懂。”
  徐凤年鄙夷道:“这话矫情。”
  徐骁转头瞥了眼儿子手上的绣冬刀,笑道:“真心不矫情。用刀说话,最管用。”
  徐凤年轻声道:“也是这么跟京城那位说话的。”
  徐骁跟这个儿子相处,素来百无禁忌,直白道:“当然。三十万北凉铁骑,放个屁都震天响,不想闻都得闻。”
  徐凤年准备动身去湖底练刀,总不能附和一句“皇帝轮流做明天到我家”吧?
  徐骁问道:“你真要一直练下去?”
  徐凤年纳闷道:“要不然?”
  徐骁抽出手,呵了口气,缓缓卖了个关子:“那你去趟武当,有人等你。”
  徐凤年讶异道:“总不是要我去跟洪洗象学玉柱心法?这也太没面子了,那琉璃世界风景是不错,可要我在那里练刀,不痛快。
  他不下山我上山,怎么搞得山不来就我我就山似的,说实话,没这雅兴。我宁愿挨那老魁的骂,被喷满脸唾沫星子,也好过在武当山寄人篱下。”
  大柱国淡笑道:“姓洪的小道士哪有这本事,你要见的是武当掌教王重楼。”
  徐凤年震惊道:“那个躲起来修行大黄庭关的老道士?他真的曾经仙人一指劈开了沧澜江?这也太神仙道行了,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
  大柱国想了想,道:“我倒是没亲眼见过,但王重楼几乎以一人之力抗衡四大天师坐镇的龙虎山,应该不是沽名钓誉之辈。
  况且李义山早年指点江山,做了将相评胭脂评两评,专门提到过这位道门高手,说他有望通玄,要知道那时候王重楼还只是个声名不显的中年道士。至于一指断江的真假,你去了武当山不就知道了?”
  徐凤年一头雾水道:“王重楼教我练刀?不可能,那就是传给我武当最速成的高深心法?”
  徐骁笑道:“去了便知。”
  徐凤年没有拒绝,王重楼是盛名已久的天下有数高手,能见识见识沾点道家仙气总是好事。
  希望别又是上阴学宫王大先生这般的世外高人。最主要还是徐凤年在湖底避息练刀,想到武当有个深不见底的白象池,这个池子是被一条瀑布百年千年冲刷而就,徐凤年想去那里练刀。
  这一年,徐凤年于暮色中独身入武当。
  玄武当兴牌坊下,只站着两位年龄相差甚多的道士。
  一人自然是那器彩韶澈的年轻师叔祖洪洗象,还有一位老道鹤发童颜,身材极其魁梧,并不比湖底老魁丝毫逊色,这样的体格在道门中实在罕见。
  见到提刀的徐凤年,两位道士都没客套寒暄,只是默声领着世子殿下登山。
  爬山是体力活,以往徐凤年登山需要中途歇息数次,练刀半年,长进许多,但依然做不到一口气登顶,可每当徐凤年体力消散感到疲倦的时候,高大老道士总会第一时间停下脚步,他一停,洪洗象便停。
  徐凤年心中冷笑,这做派,可比数百个牛鼻子老道一同出迎更有心机。
  三人在离白象池不远处的悬仙棺止步,只有一栋小茅屋,看来就是世子殿下的住所,扎了一圈青竹篱笆,屋前摆放了一副桌椅,徐凤年和老道士坐下后,洪洗象主动去屋内拿了套简陋茶具,蹲在一旁煮茶。
  身份无需猜测的老道士慈眉善目,微笑道:“天下剑法分站剑,走剑和坐剑,难度递增,最终成就的高度却说不准。我们武当素来不推荐那枯坐的坐剑法,有违天道,站剑和走剑两道却还有些心得,不知道世子殿下是要学站剑还是走剑?”
  徐凤年平淡道:“我来练刀。”
  煮茶的洪洗象翻了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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