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云泥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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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云泥变-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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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的角落里,居然长着一棵树。垂下的枝条末端,悬挂着一个个沉甸甸的皮囊,将那些柔韧的枝条坠得低低的。白蒴皇后摘下一个皮囊,将里面鲜红色的液体倒进一个白瓷莲花瓮中。

血腥气让初醒的少年奇怪地皱了皱眉,却仍然遵从母亲的召唤走到桌案边,看着她用毛笔将瓮中的殷红涂抹进画卷上的人像里。而那原本就栩栩如生的人像吸取了鲜血,越发鲜活起来,仿佛随时可以从画中迈步而出。

“淳煦,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朔庭复活了。”白蒴皇后才说了一句话,泪珠就滚滚而下,“我们一家人终于团圆了……”

“师父……”朔庭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画卷上的人像,似乎要确认是否真的有一个淳煦大司命隐藏在其中,“师父,我是朔庭……您没有魂飞魄散,真是太好了!”

“朔庭,我的孩子……”幽远的声音从画像里传来,含着深重的悲喜,“这一切,都是多亏了……我瞒了你一辈子,现在真想听你叫一声爹……”

“爹……”朔庭一时间无法接受如此巨大的变化,却凭着对淳煦本能的驯顺吐出了这个字。

“好孩子……”画像里传出了笑声,似乎对一切都感到心满意足,再无遗憾。

“师父,爹……”朔庭只觉画像里的声音渐渐微弱,再不可闻,不由得整个人都扑到了画像上,一遍一遍呼唤道,“师父,爹,您说说话……”

“这是画魂术,你爹爹的魂魄需要帝王之血的滋润才能恢复意识。”白蒴皇后怜爱地将儿子扶起来,叹道,“用虞壤复制出的帝王之血虽然维持了十余年,却始终无法长期聚拢他的魂魄,每次,只能和他说几句话而已。”

“既然您刚才说我也拥有帝王之血,那就用我的血来救师父吧!”朔庭急切地道。

“傻孩子,难道你不知道,爹娘宁可魂飞魄散,也舍不得让你受一点儿苦吗?”白蘋皇后抚摸着儿子的脸,泣不成声,“你不知道,你当年自戕救父,让我们一直痛到如今,恨不得替你而去……如今好不容易救活了你,怎么还肯让你再牺牲一次?”

“那要怎样才能救爹爹呢?”朔庭含泪问道。

“我也不知道……”白蘋皇后悲哀地摇了摇头,“或许,就只能这样了……”

“这样活着,爹爹也很痛苦吧,不如放他重新转世……”朔庭才说到这里,不妨白蘋皇后呵斥了一声:“住口!”

看着儿子委屈的模样,白蒴皇后又气又心疼,一把将他揽在怀中:“你可知道,我为了复活你们父子,经历了多少磨难,耗费了多少心血?你说这样的话,不是戳娘的心么……”

“娘.对不起。”朔庭不甘心地回答,“可是师父,不,爹被困在画里,肯定都快憋坏了……”

“我会想办法的。”白蒴皇后含泪露出一个笑容,“你看,娘不是已经把你复活了么?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娘办不到的。”

将神思尚有些昏沉的朔庭安排在榻上躺下,白蘋皇后长袖一挥,那些纷飞在石室中的噬魂蝶聚拢成了一团。朔庭已经复活,以后再不需要这些靠啃噬自己魂魄为生的妖物了。白蒴皇后轻轻一笑,指尖一点,火花落在蝴蝶群中,霎时将那些噬魂蝶烧成了一缕轻烟。

走出这间位于白塔地宫中的密室,白蘋皇后穿过亮着火把的甬道,走进另一间石室中,那里早已等待着三个人——一个身穿王袍的中年人,一个神官打扮的老者,一个黑色劲装的武士。

“都准备好了吗?”白蒴皇后问道。

“启禀大主殿,都准备好了。”木兰宗的凌迅主祭仍然用昔日的称谓回答道,“白王殿下已联络了朝中官员,简指挥使控制了禁军,木兰宗人也秘密散布在帝都中。一旦新帝登基,就能迅速控制局势。”

“那就好。”白蒴皇后揉了揉眉心,疲倦地道,“朝中官员没什么意见吧?”

“皇上十余年不理朝政,又没有子嗣,朝中不满之意久矣。”白王躬身道,“只要新帝能证明帝王之血的身份,革除弊政,于云荒臣民都是莫大的福气,断无反对之理。”

“新帝的血统,自然没有任何问题。”白蘋皇后自信地道,“那就说好了,后天一早动手。”

“大主殿的身体……”凌迅知道白蒴皇后不久前远赴从极冰渊,方才又经历过移魂之术,实在消耗太过,只怕到时候对付不了淳熹帝。

“无妨。”白蘋皇后胸有成竹地道.“若没有十成把握制服他,我断断不会现在出手。”

贰拾捌 一宵冷雨葬名花

淳熹三十三年四月初五,清晨。舒轸醒了。

他睁开眼睛,看见阳光从头顶茂密的心砚树枝叶中洒下来,暖洋洋地落在脸上。他下意识地伸手遮住阳光坐起身,看见前方不远处的镜湖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烁着金光。

“嘻嘻,你醒了?”透明的女孩子从树权上探下头来,食指在自己脸颊上刮了两下,“羞也不羞,有人说要连夜修行恢复视力的,谁知道半夜就睡得呼呼的。”

“那叫入定,不叫睡觉。”舒轸板着脸纠正,随即放下搭在眉间的手掌,站起身来,“天亮了,快回树干里去,就算有灵力也不该浪费。”

“咦,眼睛一好对我就凶起来了?以前这个时候咋不管我?”华穹耍赖般坐在树杈上,两条腿故意晃啊晃,“树干里好闷,我不去。”

“以前我是觉察不到帝都天亮得这么早。”习惯了隐翼山天象又失明了十几年的舒轸无奈道,“别闹了,我今天带你去见你爹爹。”

“我离不开这里,你怎么带我去?”华穹小脸一扬,满是不信。

“居然敢瞧不起我!”舒轸笑着纵身一跃,将华穹搂在怀中。尚不等她惊呼出声,一缕光华闪过,华穹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看着女孩儿纯真的睡颜,舒轸轻轻叹息了一声。淳熹帝固然别无选择,但这做法终究过于血腥残酷,只怕会给华穹心里留下阴影。让她无知无觉地度过这一关,保留她一尘不染的灵魂,乃是舒轸和淳熹帝共同的心愿。

五指一握,舒轸手里已多了一把佩剑。他一手抱着华穹,一手握剑,走到心砚树下某一处早已勘察了若干遍的位置,将佩剑插进了泥土中。

舒轸的佩剑虽比不上送给舒沫的湛水神奇,却也能与主人心意相通,顷刻间已在树根下刨出一个洞来,露出一具小小的棺木。

棺木里盛放的,便是那个刚一出生便夭折的女婴尸体。

舒轸将那具棺木托在掌中。他的佩剑则自动跃起,环在他腰间还原成一根银白色的丝带。

用所有灵力护住日光下的脆弱冥灵,舒轸越过心砚树后高大的红色宫墙,轻巧地踩踏着楼宇的飞檐,走向华穹新生的起点——紫宸殿。

忽然,他在半空中顿住了脚步。

虽然从踏入宫墙的那一刻起,舒轸就感觉到今日的气氛不同寻常,多了一股肃杀之气,却也只道是非常之日,淳熹帝有意为之。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此刻紫宸殿外,站着几个人。人数虽然不多,却明显地分为两派,从那个方向透出的强劲灵力,舒轸感知到他们正在生死相搏。

这样的情形发生在一向戒备森严的紫宸殿外,实在太不寻常。舒轸不想贸然卷入,便在身侧的阁楼后隐藏行踪,静观其变。

他视力已然恢复,因此很容易就认出了那些人:据守在紫宸殿台阶前的黑衣老者正是淳熹帝任命的少司命傅川,旁边碧眸蓝发的鲛人是他的女奴璃水;而正对着傅川微微冷笑的白袍女人虽然韶华已逝,依旧气质高华,从服色上看乃是几乎从不露面的白蒴皇后。

可是这一切,都比不上另一个人更让舒轸惊愣——那是一个站在白蒴皇后身后的英俊少年。他眉头紧锁,脸色苍白,紧紧抱着一幅画轴站在一旁,似乎正担忧地看着比拼灵力的白蒴皇后和傅川,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他清澈的眼神中,蕴藏着一些舒轸无法猜测的情绪,让他整个人游离在人群之外。

虽然时隔近三十年,舒轸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个少年,正是朔庭!

三十年过去了,他的外貌丝毫未变,难道舒沫果真用洄溯之术复活了他?那舒沫现在在哪里,莫非她为了复活朔庭,已经……否则,她怎么可能不在朔庭身边?前些天她又为何用血媒之法召唤自己?

舒轸心乱如麻之际,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从后面进来。”

这分明是淳熹帝的声音。舒轸不敢再耽搁,带着华穹轻巧地绕到紫宸殿后方,顾不上大殿正门外对峙的情形已然发生了变化。

毕竟年老体弱,没过多久,傅川原本站得笔直的身躯蓦地一晃,踉跄着跪倒在地,口中的血一下子喷出来,染红了他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雪白胡须。

“主人!”璃水慌得一把扶住了他,将自己的灵力源源不断地灌注进老人清瘦的身躯,含泪道,“主人已经对皇上尽力了,我们离开这里吧!”

“你阻止不了我进紫宸殿。刚才我对你并未使全力。”白蘋皇后站在原地,淡淡地道,“整个皇宫甚至整个帝都已在我的掌握之中。淳熹咎由自取,对你也并不看重,你又何必为他拼命?”

“皇后陛下说得对,我们走吧!”璃水紧紧抱住傅川,在他耳边轻轻道,“何况,主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傅川推开璃水,咬牙吞下喉中翻涌的血气,重新在白蘋皇后面前站得笔直,肃然道:“如果傅川这些年来的怀疑没有错,皇后入紫宸殿,是想逼富夺位吧?这是皇室内争,与百姓无关,说是神意天理也无人追究。可惜天下人人皆可放皇后前行,唯有傅川却万万不能。”

“为何偏偏你就不可以?”白蘋皇后要保留灵力对付淳熹帝,并不想在傅川这里消耗太过,是以只想说服他袖手旁观,“我保证只要你让路,新帝不会追究你的罪过。”

“三十年前,傅川背叛淳煦大司命,三十年后,怎能再次背叛当今皇上?如果说第一次背叛尚是情有可原,那第二次背叛便是毕生之耻,永为天下人不齿!”傅川说到这里,神色凛然。他已经在“叛徒”的头衔下挣扎了三十年,若复为天下耻笑,恐怕再无力气可以对抗世人的口诛笔伐,再无寿命可以等待岁月冲淡往事。就算从道理上知道应该为了传承天机拯救空桑而忍辱负重,可他不是神,光是“忍辱”就能耗尽他的力气,怎么还能“负重”得起来?一个世人眼里反复无常的小人,想要拯救空桑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以不论是为了个人的荣辱还是空桑的未来,他都只能选择将赌注押在淳熹帝一边,再无退路。

眼看傅川再度调动灵力布下结界,最紧张的人莫过于璃水。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劝说不了傅川,干脆走到傅川身边,默默地用自己的灵力襄助傅川。察觉到傅川的错愕,璃水强笑道:“主人既然不走,璃水就陪你死在这里好了……”

“谁说我会死?”傅川怒道,“我拖延时间,无非是在等皇上!”

你的皇上,恐怕是不会出来了。璃水并不反驳,只是沉默地苦笑了一下。她看得出来,白蘋皇后已经动了杀机,可是她真的不准备离开了。哪怕明知道就算傅川身死,她还可以继续等待他的下一世,可璃水的内心,却从没有如此疲惫过——只有她自己知道,生生世世在人海中找寻一个人,说服自己爱上他,再争取让他爱上自己,这一切是多么艰难而痛苦,因为那个人,毕竟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啊!这一世与傅川的纠缠虽然终于达到了目的,却完全耗尽了她的激情,让她再没有信心可以在傅川的下一世燃起炽烈的感情,只想维护着现在这样心心相印的淡然。当一切无可避免时,或许只有死去,才能结束这场永无止境的等待,让这场谢幕还拖着上一场两情相悦的明亮调子。

白蘋皇后冷眼看着他们,心中猜想淳熹帝到现在还不现身,必定是灵力已然极度衰竭,只能固守在殿中任凭傅川送死。她正想动手除掉眼前的宿敌,不料身后竟然响起了脚步声。

紫宸殿以外的宫门已由禁军层层把守,白王和凌迅控制了朝堂,单等自己夺得帝王的象征——皇天戒指,便拥戴朔庭登基。这种紧要关头,还有谁能够到这里来?

白蘋皇后略一回头,便看见一个人端端正正地跪下道:“木兰宗弟子鉴遥,见过大主殿。”

“你怎么来了?”白蘋皇后看着那个冰族人,不悦地问。自从十几年前在天音神殿废黜晨晖后,这个反戈的冰族人就成了凌迅主祭的心腹,顺带也获得了白蘋皇后的信任。

“是凌迅主祭派弟子前来的,希望能够给大主殿帮忙。”鉴遥稳稳地跪着抬起头,露出一对空茫无神的眼眸,“弟子新近得蒙神人指点,习得了一些法术。”

这双眼睛,分明是瞎的。然而白蘋皇后见他步履如常,当是身怀法力,以术代眼,初时只道凌迅多事,转念一想多个帮手也未尝不可,便点了点头道:“你去把傅川的结界破了。”

鉴遥点头称是,站起身走到傅川和璃水身前,也不多话,双手一圈抛出一个光球,霎时将两人辛苦结成的结界炸为碎片。他这一出手,不禁傅川惊骇,连白蒴皇后都大吃一惊——这个一向不起眼的冰族弟子,居然蕴藏着如此不可思议的灵力!而这灵力,和淳熹帝来自皇天戒指的“征”之力量,分明是同根同源!

眼看傅川被气浪冲出三丈开外,却不忘一把将璃水护在身后,鉴遥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再度将手中的光球抛向傅川——虽然神赐他力量允他前来的本意并不在此,但若能将这阻挠冰族复兴大业的老匹夫毙命当场,也是一大快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白色的金属环从天而降,正挡在傅川和璃水之前,和鉴遥的光球碰在一处!顷刻间,火光四溅,鉴遥离得最近,忙不迭地滚地避开,那光球便与金属环套在一起直飞出去,冲倒一片偏殿的屋顶后,将厚实高大的宫墙炸出了一个大洞。

“居然连皇天戒指都抛了出来,淳熹,你终于是忍不住了。”白蘋皇后见那个白色圆环从瓦砾堆中升起,重新缩小成普通戒指大小朝紫宸殿内飞回,不由冷笑道,“为何还不现身?”

“进来吧!”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从殿内传出来,清清楚楚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而一直笼罩着整个紫宸殿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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