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云泥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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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云泥变-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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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晖悲唿了一声,想要将衣襟重新掩上,舒沫却一下子向后倒去,勉强撑住身体的手臂不住地颤抖着:“它……它怎么又长出来了?”

“它一直都在。”尘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上长出的绿色植物,藤妖的生命力那么顽强,哪里是当年舒沫一施法就能清除的?

“什么时候长出来的?”舒沫看着深深扎根在尘晖胸口里的叶芽——那明显是最近才新生而出的。

“你出现的那天。”尘晖合上衣襟,仿佛虚脱一般靠在岩石上,一边咳嗽着,一边闭上了眼睛。

果然是那个时刻,打破了他这么多年来苦苦维系的平衡。舒沫慢慢地站了起来:我的出现,真的给你带来了那么大的痛苦吗?如果我继续固执地留在你身边,你是不是永远都不能摆脱旧日的苦痛和对未来的担忧?既然如此,我还是不再出现的好。

仿佛听见了她内心的呓语,尘晖石雕般一动不动,用冷硬的背影宣告了自己的意愿。

失魂落魄的女子站起身来,怕冷一般地抱紧了怀中的披巾,嗫嚅道:“我走了,你……保重。”然后,她走进了雪花深处,直到被黑夜完全吞没。

贰拾 只应碧落重相见

伽蓝帝都,宫城。

“石泉公公,您看看……”紫宸殿外,身板笔直如同白杨树干的少司命傅川穿戴整齐,一贯严肃的脸上难得地挤出几分无奈的笑意,“我有要事,一定要见见皇上……”

“大人,不是奴才不给您面子……”石泉坚决地将傅川藏在掌心中的金叶子推了回去,苦着脸道,“实在是皇上有严令,谁都不见。您看,方才内阁的几位大人嚷嚷着神木郡蝗灾、青衣江水患、伊密城守将勾结盗匪杀死太守自立的事……皇上却连听都不听,照旧让他们自行处理,还是一面也不肯见呢!”

“可我要禀告皇上的事情,比这些还要重要,那可是会危及我们梦华王朝根本的大事啊!”一向清高的傅川少司命说到这里,居然拱手朝宦官石泉深深鞠了一个躬,“为了空桑的民生社稷,就劳烦公公转告一下皇上吧!他再不出宫理事,梦华朝怕是真的要亡了!”

“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石泉吓得脸色都变了,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奴才拼着这条命不要,也帮大人传个话吧!”说着,踏上玉石台阶,推开了紫宸殿紧闭的大门。

木门转动的声音在空旷的宫前广场上回响,虽然烈日当头,却无端让傅川有一种阴森的感觉。十年来,淳熹帝枯居紫宸殿,不理朝政,甚至不在任何人面前露面,唯一只有自幼服侍他的心腹宦官石泉可以进出紫宸殿。也是这十年来,梦华王朝盛极而衰,天灾人祸频频爆发,一些蛰伏已久的妖孽也渐渐冒头,闹得人心惶惶,末世流言在民间越演越烈。似乎预感到大厦将倾,朝廷官员贪污成风,自上而下尸位素餐,哪怕他身为少司命统率整个云荒的神职体系,缺少了帝王之血这个宗教与世俗权威融为一体的支柱,神殿的力量也大打折扣,更别提力挽狂澜了。可是偏偏作为云荒主宰的淳熹帝仍旧对这一切不闻不问,甚至让人怀疑他早已死去。

不,淳熹帝应该还没有死,否则他根本维系不了笼罩着整个紫宸殿的结界,就算傅川秘密召集了一批最有灵力的神官,也不能从那片神秘的后宫殿宇中窥探到丝毫秘密。

十年来,傅川从没有放弃过探寻淳熹帝隐居的真相,寥寥几个有用的线索只是让他知道:淳熹帝自从苍茫海归来后就渐渐不理朝政,太医院医正林千介也几乎和淳熹帝同时失踪,而唯一和外界相通的宦官石泉不时还要征召各类药材送进紫宸殿。那么顺理成章的解释只能是:淳熹帝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可惜,石泉身上有淳熹帝所下的保护咒诀,竟让人连把他抓去拷问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低声下气地向那个阉人求情!傅川恨恨地将手心里的金叶子揉成一团,面上却依然保持着一派肃穆的神色。

不知在太阳底下等了多久,连傅川的少司命袍服都被汗水湿透了后心,紫宸殿的大门终于再度沉闷地打开。傅川连忙抬眼,却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在门缝后面。老人似乎没有料到傅川就站在殿外,吓得手一抖,赶紧又将殿门重重关上了。

不过,只是一眼,傅川便认出了那面露衰朽之色的老人正是太医院医正林千介,而且他也看到了,林千介袍子上淋淋漓漓的鲜血!

傅川究竟是沉得住气的人,他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仍然笔直地站在台阶下等待。过了良久,石泉终于走了出来,眼眶红红的,似乎是哭过了。他站在大殿门外,远远地朝着傅川摇了摇头。

“皇上他……可说了什么?”傅川原本想问“皇上他怎么了”,却也知道石泉断断不会告诉自己,便换了一句更有意义的问话。

“皇上说,只要帝王之血还在,空桑就不会亡,其余的,都是细枝末节。”石泉复述这句话的时候,似乎还带出了一丝淳熹帝惯用的不容置疑的语调。

可是帝王之血,眼看就会随着淳熹帝的死亡而断绝。傅川暗暗摇了摇头,却只能颓然向石泉作别,离开了被强大结界笼罩的紫宸殿。

刚走出宫门,一直守候在外的鲛人女奴璃水便迎了上来,心疼地看着傅川汗湿的头发和衣袍。

“主人坐马车回去吧!”细心的鲛人女奴掀开车帘,扶着傅川坐进了阴凉的车厢里。

“人找到了吗?”宽大的车厢内,傅川看着自己最信任的人。

“找到了,正在密室里等着。”璃水轻轻地用手绢擦去傅川脸上的汗水,又取出车厢角落里的扇子为他扇了起来。

“那就好。”傅川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份凉意,忽然握住璃水的手,将一粒圆圆的小东西塞给了她。

那是一粒翠玉珠子,原本镶嵌在宦官石泉的腰带上。璃水看了看珠子,小心地收在自己的荷包里,笑道:“这下,我们终于能知道皇上的秘密了。”

“皇上是不能指望了,皇后那边我总感觉会有事发生,偏偏抓不住她半点儿行踪。”傅川低低地叹息道,“否则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马车在傅川的府邸前停下,璃水抢先下车,搀着老人的胳膊扶他下来。

“我现在看上去就像你的祖父。”傅川向来严肃的脸上难得地露出自嘲的笑容。

“你知道的,我不在乎。”璃水温柔地应着,扶着傅川走进前方的大宅,又从隐藏在假山里的密道走进了密室中。

密室里,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正在惊慌不安地来回转圈,仿佛无头苍蝇一般在屋子里飞来撞去。他一看到傅川和璃水,立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大人,您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怎么回事?”傅川皱了皱眉。

“他上次给人读忆的时候泄露了主家的丑闻,差点儿被人打死,所以神志有些不清。”璃水叹了口气,“可是,他确实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好的读忆师了。”

“和前朝的季宁一样吗?”傅川问。

那个痴傻的读忆师一听“季宁”两个字,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颌下的花白山羊胡子一阵乱颤,“小人毕生的理想,就是能像季宁大师一样,抛弃浮尘杂念,与万物自由交流,那才是读忆师的最高境界!天赋异禀加上机缘巧合,实在是创造神完美的杰作……”他越说越兴奋,不由自主地爬起身,手舞足蹈,唾沫四溅。

眼看傅川又皱起眉头,璃水连忙走上去将那人按坐在椅子上,安慰道:“好了好了,你若是能帮到我们,你就是比季宁更厉害的读忆师了!”说着将荷包里那粒翠玉珠子放在桌上,又将读忆师的右手按在珠子上。

“不不,小人已经发过誓,再也不帮人读忆了!”落魄之人如同被烙到一般尖叫起来,想从那粒珠子上抽回右手,“他们会打我,会打死我的!”他的右手被璃水牢牢按在珠子上,只好缩着头,用左手抱住了脑袋。

“你若不肯,不等他们打死你,我就先杀了你!”傅川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声,淳熹帝的秘密关乎梦华朝的兴亡,无论如何他也要知道。

“没事没事,你帮了我们,就不用再怕被那些人追杀了。”璃水轻轻拍着那人发抖的嵴背,柔声安慰着,直到读忆师用肮脏的袖子擦着眼角,终于慢慢平静下来。觉察到他的右手奇迹般地变得稳定,璃水放开了读忆师,而那人也只是僵硬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手指仍旧按在那粒翠玉珠子上。

密室内静悄悄的,三个人都仿佛入定一般一动不动。

“好多亭台楼阁……”读忆师直着眼睛望进虚空里,过了一会儿痴痴地问,“这是仙境吗?”

璃水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皇宫,连忙看向傅川。

这个人虽然痴傻,倒还真有些本事。傅川心里一动,便引导道:“那你有没有看到一座紫木镶银的宫殿,旁边有一个荷花池的?”

“紫色的宫殿吗?”读忆师的脑门儿上渐渐落下汗珠来,显然这种法术耗费了他极大的心神,“对,我就在里面,一直往前走……”

石泉近十年来一直呆在紫宸殿中侍奉淳熹帝,因此他的佩玉中蕴含了大量殿内的信息。傅川和璃水都屏住了唿吸,不知道读忆师顺着石泉的脚步,在幽深的紫宸殿中能够看见什么。

大颗大颗的冷汗从读忆师的额头滴下,他的身体开始不断地发抖,按在珠子上的手指也打着战,几乎让珠子从他的指缝中滑落出去。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让他张开的嘴巴里发不出半点儿声音,而他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痛苦、恐惧。

璃水看出事情不对,刚想走上去帮读忆师镇静一下,却听“啊”的一声,读忆师已经大叫着甩开那粒翠玉珠子,一下栽倒在地,抱住头惊恐地尖叫起来。

璃水大吃一惊,连忙蹲下身使劲儿扯下读忆师抱头的双臂,急切地问:“你看到了什么?”

“树……好多树……”可怜的读忆师挣扎着要捂住自己的眼睛,仿佛这样就可以从方才的可怕景象中逃离。

“什么树?”傅川也紧张地站起来。

“快说呀,是什么样的树?”从读忆师涣散的眼神,璃水忽然预感这个男人快要崩溃了,她赶紧给他输入一股灵力,希望能够多挽留一会儿他的神志。

“妖树,可怕的妖树!”陷入狂乱的读忆师拼命撕扯着自己身上破烂的衣衫,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骨头……皮肉……眼睛……那么多,那么多!他们坐在碎尸堆里,用刀削着骨头……他们是魔鬼,魔鬼!饶了我,我违背了誓言,放过我吧!”

他疯了!

璃水无奈地站起身,看着那个在地上不断翻滚号叫的人,却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挽救他。于是她只好把疯癫的读忆师架出密室,吩咐人安顿他以后的生活。

“或许是他触犯了皇上所下的禁制。”璃水回到密室后,傅川坐在椅子上道,“否则,什么样的景象可以把一个人活活吓疯?”

璃水也猜不出答案,只能问:“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只能靠自己了。”傅川叹息道,“我要去一趟朔方。”

“主人?”璃水惊讶地低唿了一声,“西荒现在很危险。”

“我若是不去,会更加危险。”傅川淡淡地道,“就算连皇上都罔顾社稷,但我既然坐在现在这个位置上,就要做我该做的事情。”

璃水担忧地看着自己的主人——他已经很老了,去年刚过完八十岁的寿诞。不论是动用灵力还是长途跋涉,对他的身体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负荷。

“主人……”她跪坐在他的脚边,将头埋在他的膝上,仿佛又回到百年之前那个眉眼温柔的人身边。三生三世他们都在一起,可是每一世结束的时候,她都和第一次一样痛不欲生,生怕自己再也无法找到他的来世,或者他的来世会彻底断绝前生的情愫,不再爱她,不再需要她。所以旁人不会明白,为什么她可以生生世世找到他,却始终珍惜着手心里的每一段时光。

“以我的身份,去西荒是件麻烦事。”傅川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所以我要你先动身,去帮我做件事。”

“嗯。”她仍旧亲昵地伏在他的膝上,这是只有在私下的场合,她才可以做出的亲密动作。

“去帮我找到那个净水圣使,告诉他我要见他,但是不能让别人知道。”傅川继续吩咐道。

“可是传说他是木兰宗人呢!”璃水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傅川,“西荒的动乱,难道不是木兰宗挑起的吗?”

“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那个净水圣使也没有那么简单。”傅川的手停了下来,目光似乎望见了遥远的西荒,“我想,他一定掌握着某个命运之门的钥匙。”

太阳又出来了,轻易就将薄薄堆积在沙砾上的雪花蒸发得无影无踪,仿佛雪夜里的那些话语从来不曾响起过。

舒沫裹紧身上的披巾,抬头看了看光芒四射的太阳,随即晕眩一般地垂下了眼。直视阳光的后果,就是眼前出现了一个又一个黑色的光斑,如同只只蝴蝶在面前飞舞,挥之不去。舒沫脚下一软,在晒得发烫的沙地上坐下来,又扯了扯原本已裹得紧紧的披巾。

可还是冷,哪怕坐在这可以烤熟鸡蛋的骄阳下,哪怕汗水已经湿透了额发,舒沫还是感到阵阵寒意从骨头深处渗出来,让她不停地发着抖。全身再没有一点儿力气可以支撑她多走出一步。她伏倒在沙砾上,将脸埋进了双臂之中。

从来不曾有过这样虚弱的时候,仿佛四肢百骸都变成了糖浆,在太阳下被晒得化开。舒沫慢慢感觉着身体的每个部位,终于确认了一个结论——她病了。

怎么会病呢?生老病死,除去无法摆脱的生与死,“老”与“病”这两个字对于云浮世家的传人来说,就像永不会发生的事情。他们的寿命虽然不比凡人长太多,无法“长生”,但他们驻颜有术,有时还能获得从极冰渊地泉的辅助,“不老”、“不病”就是云浮世家和他们所俯视的芸芸众生之间的根本区别,也是他们引以为傲的资本。可是现在,它们却接踵而至,一个枯萎了她的心灵,一个折磨着她的肉体。

就是因为强行逆转天象为无依谷降下雨水,才招致了这样的后果吗?不过这也没什么,舒沫忽然感受到一种自虐般的快意,居然昏昏沉沉地笑了笑。那天降雨之后她从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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