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云泥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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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云泥变-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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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怪异的气味让舒沫回过了神,下意识地从水井边避开。没有错,那股异味正是从水井里发出来的,而井台上,还沉淀着一层闪烁着磷光的水垢。

舒沫一阵恶心,捂住胸口走到墙根,一口把刚才喝下的茶水吐了出来。她暗暗责怪自己:不是一向自负对茶道颇有心得么?怎么连这种肮脏的水都没有分辨出来?

“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先前那个年轻人又绕了回来,在一旁关切地问。

舒沫掏出手绢擦了擦嘴,方才直起身子道:“这样的水,不能给人喝。”

“我就说你是外乡人嘛。”年轻人嘻嘻笑着摸了摸头,“你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水都是这个样子,再往前走,水质还要差呢!”

他看舒沫仍旧紧皱着眉头,连忙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刚才喝的水都是净水,不会有事。净水圣使的法子,真的很灵验的!”

“净水圣使?”舒沫听他又一次提到这个名字,不由问道,“他用什么法术净水?”

“不是法术,只是法子……大家都能学会的。”年轻人有些兴奋起来,指了指茶铺后面的厨房,“要不,我带你去看看?”

舒沫也亟待证实自己刚才喝的究竟是什么水,于是点点头,跟着年轻人走到厨房外的几口水缸前。水缸都并不是很大,上面配着圆形的木板盖子。

“你看,这是刚才我们喝的水。”年轻人揭开一个盖子,招呼道。

舒沫勉强低下头,看见的是一缸清澈的水,迎着头顶的天光。她用木勺子舀了半勺凑到鼻前,没有任何异味,水勺和水缸都很干净。

“这水是哪里来的?”舒沫奇怪地问。

“我们这里河水少,大家都只能喝井水,所以这水当然是那里来的。”年轻人指了指那口肮脏的井,见舒沫面露疑惑,便笑呵呵地揭开了另一口水缸的盖子,“这就是秘密。”

缸盖下,居然是一层湿淋淋的鹅卵石。

“以前我们祖祖辈辈喝井水,只知道忍受怪味,却没料到各种疾病就是这样生出来的。直到后来净水圣使来了,他说西荒土壤不好矿脉又多,所以井水不干净,有些还有慢毒。他四处教大家用这种净水缸,我们才知道原来水应该是甘甜的,各种怪病也少了。”年轻人将手里的木缸盖斜过来,轻轻敲了敲鹅卵石。“其实这个只是第一层,下面还有好多层呢,有沙子、木炭、棉花什么的,全都用粗藤条编的兜子装好,挂在水缸里。井水经过过滤以后,听说比你们东边的井水还干净呢!”

怪不得他叫净水圣使。舒沫点了点头,不仅对刚才自己的失态行为有些惭愧。“多谢你告诉我这些。”舒沫笑了笑,同年轻人告别,继续上路了。

说到底,这个净水的法子并不难,怎么那个净水圣使会有如此大的名声呢?舒沫想了想没找到答案,索性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走了两天,居然又碰到了那个年轻茶客。他此刻已是一副旅行者装扮,风尘仆仆地大步走着,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光。

“啊,又碰到你了!”年轻人见到舒沫,热情地走上去打招呼,“怎么,你也去无依谷么?”

舒沫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她只是随着双辉珠的指示前行,并不关心前方的地名是什么。

“能同路就是有缘分。”年轻人高兴地道,“我叫励翔,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就说一声。”

“谢谢你。”舒沫见励翔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笑道,“我叫舒沫。”

“我可以叫你沫姐姐吧?”励翔试探地问了一句,见舒沫没有反对,便笑道,“太好了,我正愁路上没个伴儿呢!”

沫姐姐。这熟悉的三个字让舒沫的心一阵抽痛,面上却努力没让励翔看出端倪。

西荒人心直口快,性子豪爽大方,没多久励翔就把自己出行的原因和盘托出:“前几年我出了远门,没想到就此和净水圣使错过,后悔死我了!这回好不容易打听到净水圣使的行踪,我一定要去投奔他!我要跟着他修行,做大功德,大事业,不功成名就是不会回家的!”

“若想功成名就,何不去帝都考取官职呢?或者到叶城去,学学做生意?”越走天越蓝,越走地越宽,森林和草场渐渐落在身后,舒沫看着延伸到天际的荒漠,似乎连呼吸都舒畅起来,原本抑郁的心情渐渐疏解,话也多了起来。

“那是不一样的。”励翔抬起头,极为向往地看了看天空中变化万千的白云,“官位和金钱都是世俗的东西,和灵魂的修炼根本没法相比。我听说净水圣使每出现在一个地方,都会有无数的百姓带着鲜花前去迎接,为他欢呼为他歌唱。就连朔方城里即将开战的冰夷和空桑人,只要看到净水圣使……啧啧,你猜怎么样,两边的人立马就放下武器言归于好!”励翔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极为艳羡崇拜的表情,“所以我觉得,如果能像净水圣使那样,人生才算是圆满无憾了……”

舒沫笑了笑,励翔说话的语气太夸张,明显是道听途说来的,距离真相不知有几千里远。不过那位净水圣使很得西荒民心,这应该是真的。

虽然舒沫并不习惯和陌生人同行,但偏偏每到一个岔路口,双辉珠上指示的方向总和励翔的路线一致,而四周的环境,也明显地越来越恶劣了。

可以投宿的集市再也不复出现,四周只有沙多草少的荒原和丘陵,景色永远不会变化。往往走了大半天,才勉强可以看到几只脏兮兮的羊啃着光秃秃的草地,而它们的主人家,则不知隐藏在哪一片灰蒙蒙的沙山之后。

“净水圣使居然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励翔的脚上已经磨出了水泡,每走一步都疼得龇牙咧嘴。不过他一想到自己所要追求的伟大目标,就咬咬牙继续往前走去。

励翔准备有睡袋,晚上可以就地裹住身子,凑在篝火旁睡觉。旅途中第一个露宿的晚上,他试图将唯一的睡袋让给舒沫,舒沫却坚决地拒绝了。于是,励翔只有不好意思地钻进睡袋里,一边偷偷打量坐在篝火边不饮不食的舒沫,一边惊叹她居然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行若无事,直到在满腔的崇拜与好奇中熟睡。

他们在这样的无人区中行走了四天。

“翻过这座山,前面就是无依谷了。”走起路来已经摇摇晃晃的励翔抹了把头上的汗,指着前方兴奋地道,“听说净水圣使就在那里,但愿他还没有离开。”

舒沫低头看着双辉珠,灰暗的珠子上,一个小小的光点正指着前方的山谷——他确实没有离开。

“沫姐姐,你真的确定不是去无依谷?”励翔困惑地看着面前的女子,经过漫长的行程,他已经被烈日狂风和沙子折磨得如同乞丐一般,双脚疼得几乎再迈不出一步,偏偏舒沫在寝食不足的情况下,依旧保持着第一次见面时的清雅出尘。这让励翔在心里更进一步确定,沫姐姐是一个仙女。

“应该不是。”舒沫的口气没有那么笃定,这些日子以来一个念头慢慢地在她心中生起,随着双辉珠指示的方向越来越强烈。可是她不敢相信。

“如果不是,那我们很快就要分手了。”励翔摸了摸脑袋,满怀憧憬地道,“沫姐姐,等以后我跟着净水圣使出息了,你一定要来看我啊!”

“好。”舒沫压下心头的烦乱,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她指着无依谷相反的方向,“我要往那边走了。”说着,她朝依依不舍的励翔挥了挥手,沿着另一条狭窄的小路转进了深山之中。

一直到确定励翔再不会看见自己了,舒沫才停下来松开紧握的右手,露出被汗水浸润的双辉珠来——那个原本一直聚拢在前方的光点,此刻已经转到了后方,明确地提示着她应该调转的方向:无依谷。

纤长的手指合拢来,紧紧地握住了珠子。舒沫转过身,放轻脚步走回原路,远远看见励翔的背影一路朝着无依谷走了过去。

云浮世家的人若要刻意隐藏自己,任是修炼法术之人也未必能够察觉,何况她并未从无依谷中探测出一丝灵力。她能确认那里无非都是一些普通人而已。

她终于走进了无依谷。这是一个典型的西荒的穷苦山村。气候干燥、土地贫瘠,低矮的泥墙上铺着茅草,屋后圈着几只瘦成皮包骨的山羊——这便是一家人全部的家当。不,他们还有更重要的财产,每家人的草屋旁边都挖有一个方形的水窖,存着半窖浑浊的雨水,水窖底部的石板缝里长出一蓬蓬野草,成群的蚊子围着它们嗡嗡乱飞。

这里区别贫富的唯一标准,就是各家水窖的大小。

舒沫惊呆了!从隐翼山到伽蓝帝都到天音神殿,她看到的从来都是华殿琼楼,哪怕经历过血与死的惨剧,那些剧目的背景也都是华丽而精美的。她从没有想过,世上还有如此贫穷的地方,这种赤贫的景象,甚至完全超越了她想象力的范围。

前方,励翔正在向一个面黄肌瘦的村民询问着什么,两个人的衣衫都是同样的破烂而肮脏。舒沫低头看了看自己凭借法术保持着一尘不染的衣裙,忽然觉得励翔是与这里和谐存在的,自己才是贸然惊扰他们的不速之客。

励翔问完路,兴奋地朝着前方奔去,卷成一卷的行李在他的背上几乎要飞起来。舒沫想也不想地跟着他追了过去,不用再询问双辉珠,她此刻已经感觉得到,她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励翔已经跑出了村子。他的前方是一个不高的石坡,一个人正躬着身子跪在石坡前,身后有烟雾不断地从石缝里袅袅升起,将他的身影模糊得如同神殿里缥缈的雕像一般。

“净水圣使,净水圣使,是你么?”励翔一边跑,一边兴奋地大声叫道。

那个人站了起来。

拾捌 如隔千山与万山

舒沫一把捂住了嘴。

那个传说中的净水圣使此刻就面朝着她,虽然他不可能发现她,她却在一瞬间就认出了他。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衣,脖子上围着一条黑色的围巾,乍一看竟让舒沫想起少司命白底黑边的圣袍。他很瘦,比少年时代还要瘦,像池塘边丛生的芦杆,风吹雨打却无法将它们折断。他的眼睛很幽深,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只有唯一还算出色的鼻梁依旧笔挺,让那张平静沉默的脸上多出几分坚毅之色。

“你就是净水圣使?”励翔似乎对面前的情景有些失望。在他的心目中,净水圣使若非白衣飘飘顾盼生辉如天神下凡,便是气度威严精神焕发被百姓膜拜,怎么可能像面前这个人衣着简朴,身体羸弱,脸上甚至还有难以掩饰的憔悴、疲惫之色?

“不过,你额头上有宝珠,应该就是净水圣使吧?”励翔仔细端详着面前沉默着微笑的人,目光凝聚在他双眉间镶嵌的暗灰色的珠子上,似乎在分辨那珠子是否真的与他的血肉融为了一体——这是传说中净水圣使独有的特征,就算前者有诸多人模仿,后者却不那么容易假冒。

原来,双辉珠的另一颗就镶嵌在他的眉心。舒沫隐在暗处,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晨晖,你肯定不知道我的到来,就像旅途伊始我料想不到,你就是那个传说的净水圣使。

晨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很低,让舒沫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不过他面前的励翔却欣喜地跪了下来,恳切地大声喊道:“我叫励翔,也是西荒人。我崇拜圣使的作为,希望能跟随在您的左右,提高自己,造福世人。”

晨晖又说了什么,舒沫仍然听不清楚,只听见励翔急切地道:“我知道的,修行一定要从最小的事情做起。圣使不信,就把这个窑炉交给我,我一定能烧出符合要求的木炭来!”

晨晖的嘴唇再次动了动,声音却依然传不进舒沫的耳朵。她心头焦躁,却只能努力静下心,默运灵力,终于捕捉到了晨晖短暂的话语:“……不要叫我圣使,叫我的名字就好……”

突然之间,舒沫当场石化,仿佛那个声音具有魔力,把她心里的所有幻想都击打成了粉末,再和上水重塑出一个冰冷坚硬的外壳,将她从头到脚包裹得没有一丝光亮——这不再是以往记忆里晨晖清澈纯净如同天籁一般的声音,这个声音嘶哑破碎,就仿佛一匹华美的丝绸着了火,虽然火焰熄灭之后还残存着精致的花纹,但它本身早已面目全非。

怪不得,她先前无法听见他的声音。怪不得,他每句话都那么言简意赅。被湛水割断过的咽喉,就算伤口勉强愈合了,他的声带也已经永远地被损伤了,甚至连开口说话都是那么吃力。天音神殿里倾倒众人的宣祷,回音荻里余音绕梁的歌声,梦境里深情动听的呼唤,都已经一去不返。这个人身上唯一称得上优秀的特质,已经被她亲手毁掉了。

“可是我只听大家都叫您净水圣使,您的名字是什么呢?”励翔的追问硬生生钻进了舒沫的耳朵。

晨晖不再说话,只是用手指在地上写起字来。励翔目不转睛地看着,笑道:“你比我大,叫名字不礼貌,我干脆就叫你‘大哥’吧。”

“嗯。”晨晖没有反驳,只是看着励翔背上的行囊,简短而又和蔼地道,“我带你安顿下来。”

“那这个窑炉呢?”励翔心直口快地问,“这里面烧的木炭,是不是准备用来制作净水缸的啊?我看无依谷喝的水太差了,怪不得以前都说这里疾病横行,是被天神诅咒过的地方呢!我当初说要来追随你,都不敢跟家里人说你在无依谷,要不他们肯定不准我出门。”

晨晖静静地听着,一直等年轻人一口气说完了,才缓缓地道:“木炭明天出窑,我们进村吧!”

舒沫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人走进村子,很快被几个村民迎进了院子,也不知道那些人都是从哪里钻出来的。狭窄黑暗的屋子里几乎没有光线,晨晖和励翔便在水窖边的空地上坐下,在蚊子的侵扰下,吃了几口粗糙的面饼,然后把剩下的面饼递给一个流着口水徘徊不去的孩子。

视线渐渐被泪水模糊,舒沫的耳边仍旧是晨晖沙哑破碎的声音,仿佛一根根坚硬的钢针,一下一下地戳着她的心。他的声音,应该在十二年前就坏掉了吧?可是为什么她在十二年的沉睡中,听到他依然像以前那样,一声声地唤着“沫姐姐”?无论是高兴的呼唤、深情的呼唤、悲伤的呼唤还是绝望的呼唤,都让她心潮起伏。

终于,舒沫积攒出力气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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