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雪霓裳- 第14部分

　　　　只是一刹那的失神，她就看到眼前这个身穿黄袍的人抬起了自己的头，看着自己。

　　　　想过无数次见面的情形，有过无数次的猜测，然而，却从来没有一种情况，像如今这样。

　　　　那个身穿黄袍、坐在龙椅上的男人，当他抬眼看到站在门口的她，看到那一袭如雪的白衣、绝世的容颜时，他的目光竟闪出了别样的光彩来，然后，她听到他颤抖的声音：“雪儿！是你么？”

　　　　只那一声呼唤，只那一个眼神，路霓裳的泪便不自觉涌出，雪儿？雪儿！他在叫雪儿，他还记得她！

　　　　那个男人慌张的从龙椅上站起来，走到那宽敞的有些过分的大厅中央，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他老目含泪，然而，站在她的面前却是如此的孤立，那双不再年轻的眼睛中的神色却不禁令人动容。

　　　　…………

　　　　……

　　　　“他答应过我，一定会来娶我……可是……可是过了十八年……为什么？为什么？”剔透如水晶的泪从脸庞滑落，那依旧美艳的妇人，她的声音却是空洞的，直直望向那一条长长的路，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然而，那里除了终年缭绕不散的雾气，却是什么都没有，没有东西，没有活物，更没有她所期盼的东西……就这样，她在那绝望的情景下，不甘心的闭上了眼，永久的闭上了自己的眼……

　　　　……

　　　　…………

　　　　路霓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的手在这一刻开始握紧。

　　　　——我不能饶恕你，你让娘苦等了那么久，是你！

　　　　一个念头在心中闪过，她的身子已经如风般袭到了他的面前！

　　　　在那一刻，她看到他的目光中除了惊恐，更多的是爱怜，他还爱着自己的娘么？即是那样，为什么又不实现自己的诺言？

　　　　…………

　　　　……

　　　　“裳儿……谁都可以杀他，可是……你不能啊……因为，你是他的女儿……”

　　　　……

　　　　“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他……我只是怨……为什么他要让我拥有这三月甜蜜的时光……为什么他要让我存有希望，再……再让我苦守这渺茫的希望等了足足十八年！”

　　　　……

　　　　…………

　　　　雪白的掌拍向他的时候，内力已经收了大半。

　　　　“……雪儿！”惊骇不已的皇帝已被眼前的情景惊得跌倒在书桌旁，样子甚是狼狈，他真切的感觉到那女子手掌之中传来的不容忽视的力量，甚至可以令他这御书房坍塌！如果那只手按在他的胸膛，他的心脏是否会因此而停止了跳动？他惶急之下只想起呼喊当初那个女子的名字。

　　　　但，在这一声出，霓裳却突然收手，这是谁也意料不到的，包括那个皇帝。可，她的心脉本已极弱，如今又全力击出这一掌，身体是无论如何也是无法承受了，无论那一掌是否拍出，她的心脉都已受损。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皇帝黄色的龙袍下赫然闪过一星刀光，毫不留情的向眼前的女子刺了下去！

　　　　就在这一刻，就在刀锋要触到少女的身体的那一刻，皇帝只觉得眼前一花，白衣女子的身体已经被一人拉着飘然退到了门边，然后，他居然看到那个根本没有受过任何伤的女子猛的吐了一口血，鲜艳的血染在同样鲜红的地毯上，更加触目惊心。

　　　　方剑云只觉眼前的少女的身子开始摇摇晃晃，然后，她猛的跌入他怀中，他的心也在这一刻揪一般的痛起来，他来迟了，他竟然来迟了！看着地毯上那鲜红的血，他不禁软倒在地，抱着她的身子唤道：“霓裳！”

　　　　霓裳！

　　　　听到这个名字的皇帝，刚站起来的他只觉五雷轰顶，四肢百骸突然没有了任何气力，慢慢坐倒在地上，神色刹那间游移起来，似乎是回到了远久的过去……

　　　　…………

　　　　……

　　　　“以后，我们的孩子，如果是女孩儿就叫霓裳好不好？”对着日光，那女子的笑却是如此的清纯，甜甜的笑在唇边绽放。

　　　　“好！她啊一定会像雪儿一样美的！”说着他不禁将她纤细的身躯紧紧拥入怀中。

　　　　……

　　　　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在她的耳边轻声承诺：“你放心，待我登基之后，定会前来迎娶你，你是未来的皇后、一国之母！”……

　　　　……

　　　　“民间女子怎可立为后？何况还是江湖女子？如何配得上帝王的血统？”

　　　　……

　　　　“你是皇帝！是天下人的主宰！是天子！怎可为一个江湖女子而断送一生？长在深山之中，被江湖之人吹嘘为神？又令你如此痴迷，竟执意立其为后……那定是狐媚妖孽！”

　　　　……

　　　　“如果你一定要如此决绝，那哀家也只好派人去把那所谓的天命楼整个摧毁！”

　　　　……

　　　　…………

　　　　十八年前的那个女子，那个他年少轻狂闯入天命楼结识的美若天仙的女子，那个他曾答应要立其为后的女子……皇帝的目光逐渐散乱起来，只定定的、定定的看着不远处那一袭白衣的少女，本以为她是路雪，本以为她是为了来报复当年他负她，可是，眼前的这个白衣少女，她叫霓裳，霓裳！

　　　　方剑云定定的看着怀中的少女，看着她越发苍白的面孔，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为什么自己会是一个剑客？为什么自己唯一拥有的却是那她根本无法承受的内力？如果、如果他是一个大夫，如果、如果他是一个神医，她是不是就不用每日受苦？她是不是就可以从他的怀中再找回生机？

　　　　然而，路霓裳的唇边却挂着一丝微笑，一丝从未如此释然的微笑，她吃力的撑起自己的身子，嫣然一笑，那一抹笑如同初生的日轮，美极了，但却是昙花一现，在他还未将之收藏入心底就已逝去。随即她在他的唇瓣落下了一个淡淡的吻，他感觉到她的唇好冷。

　　　　然后，她吃力的直起身来，伏身在他的耳旁，整个身子便这样如同虚脱般伏在他怀中，她的声音细弱游丝：“千年人参、何首乌，配以三钱鹤顶红、三两砒霜煎煮一个时辰……每日、每日辰、午、戌三时喂服，毒、三日可解……”

　　　　听完这些方剑云的泪早已爬满脸庞，他多想告诉她，只要你不死，他不要这天地，他可以什么都不要，甚至不要这“泪”的解药配方，只要、她还活着……可是，他却发现，她的脉象越来越弱……

　　　　她吃力的撑起自己的身子，从他的肩头上移开，在这一刻，方剑云似见到了她的笑，静静的在唇边绽放，美得不似凡人，然而，下一刻，她的身子就这样软软的滑落下去，如同一片枯萎的落叶，眼，也终于闭下了，嘴角依稀还存有微笑……她、终于还是摆脱了那心疾多年的折磨了……

　　　　方剑云在她倒下的时候听到了她那最后的一句话，却是那样的无奈：“天命！天命？又有谁能够逃得了这天命二字呢？……”

　　　　看着她苍白的脸，抱着那柔软的身躯，方剑云只觉天地在这一刻轰然倒塌了……但，她是笑着的，笑着的……

正文　尾声

　　　　一年以后，玉颜静静的站在廊前看着那大片大片的桃花，看那如彩云般绚烂的花儿的海洋，不禁微微一笑，随手摘下一朵开得最灿烂的，低头看时，不禁微微一怔。

　　　　这握在手中的、艳丽无方的花儿似乎就像那女子的容颜一般，绝世倾城。那日，在她清醒的时候，在她终于睁开了那沉睡的双眼之后，看到的并不是自己的云哥那久违了的笑容，而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从他脸上挥去的愁。那之后她才从自己的丫鬟迎儿的口中得知，皇上正全力救治着公主，那位遗落在民间的公主。而，那位公主似乎和云哥曾同生死过。

　　　　她还记得，当方剑云看到自己已然清醒之后，并未多说一句话，容色之中似乎隐有愧容。然后，他便再次回到那皇宫之中，守着那位公主，至此，她再也没见到他。

　　　　就这样过了三月，她才从父亲口中得知，方剑云重入江湖之后带来了一位少女，她竟穷三月之力奇迹般的将垂死的公主救回！而，她也得知，那救回公主性命的，正是曾下毒害自己昏睡近一年的唐门女子唐慧一！

　　　　而在那位公主清醒之后，令她、也令天下人意外的，皇上竟然废除了自己唯一的儿子龙云，将其贬为庶民，改立景明王为皇太弟！并马上昭书天下，封路霓裳为“霓裳公主”，这是一个尊贵无比的封号，一个令人艳羡的封号。

　　　　她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在她清醒的那一刻，她已然完全看透，云哥或许并非真是爱着自己，之所以会留在自己身边，怕是因为那愧吧？他愧他累她中毒，他愧她害得她险些性命不保！

　　　　而她呢？她对他，若真知道当时有人要下毒害他，她还会挡在他的身前么？

　　　　以前的种种，种种风花雪月，怕也只是少男少女那初萌的情吧？分不清、也难看透。易相守，却也易分离。

　　　　在她终于见到了那位霓裳公主的时候，终于见到那个似乎一碰就会碎裂成千千万万片的绝世少女的时候，她第一眼便看到了她那温柔的笑，那是一种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的笑，那样的纯真、自然、发自内心。美丽如她，可以倾城倾国，可，自古美女又有谁能够如她一般发出那样的笑？

　　　　即使是她玉颜也不可能。

　　　　所以，在她终于要面对三人之间的感情的时候，她毅然退出了。或许是因为那公主纯真的笑，或许是因她看到方剑云眼中那怜爱的眼神、温柔的笑，那是一种她以前从没在方剑云脸上寻到过的神情，而那一切，却都不是给她的。

　　　　她终于明白，一切都不是自己能争的。

　　　　与其死死纠缠，何不放手天涯？

　　　　于是，她选择退出，潇洒的离开。

　　　　抬头望向天空，那里依旧是一片澄澈，人世间再出演几千几万的悲欢离合，它却依旧是那样的颜色，无悲无喜；即便是突有阴雨，再拨开云雾时，依旧还是那样的色泽，仿佛从未更变过。回想起以往来，玉颜静静一笑，低头看着那依旧艳丽的花，眼中神色却莫名有些苦苦的。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人世间难舍难分的情和爱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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