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顶红之杜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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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顶红之杜十娘-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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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谁暗中助我,却不肯现身?可是那臭道士,走了走了却是悔了,回来帮我?
  顾不得那么多,救人要紧,先得把汤褒了。
  杜十娘忙煮了一锅费水,把小芋络绎的投入。不一会儿,那芋在水里浮,沉,煎,熬,煮———一场不由自主的人生似的。
  我把手掌一松,那蟾蜍一道黄光般跳入,那般英勇,似生来便等这样的死日。只见它在水里转了数圈,四脚抱定一颗芋,最圆满的一颗,如抱着亲爱的月亮似的,眼大睁着,显是死了。
  呀,好生残忍!救一个原是用万物里另一个的死换来那生的。
  我忙盛的喂了柳遇春。他“咕咚”一下把那蟾蜍和芋全数吞了。我待去看他伤口可是美好如初,却听他喃喃,媺,媺,杜媺……
  我一下呆了,手里的碗也跌落,这柳遇春,他怎么知道六百年前杜十娘的名字,难道梦里有什么人在暗示他不成,令他识破了我,这假宝儿,是只是一只鬼么?
  快,快,快,丢下他,跑到水低去好了!!!
  那里,一切,都不用解释。
  第三十一节
  忙急急想把他放下,逃走得了,一了百了。
  他却双目紧闭,脸色红赤,双手乱抓,头上的汗珠如雨流下,呀,可是杜十娘喂错药儿给他,才引得他神经错乱,胡说开了?
  此刻万万走不得,他需人照顾,要不会出差错。忙找帕子,弄冰水,好敷他额。
  帕子覆他额上,他仍在说,媺,媺,那日一见,我就知遇着劫数。我爱你,我爱着你,你可晓得……
  杜十娘听了,如遭霹雳,呆在当地,动弹不得。
  可是耳朵得了臆症,我也在做了那梦中人了?朝窗外看,阳光粼粼,高楼大厦,不是六百年前,不是蓬莱仙阁。
  是当下的世啊,鬼耳听来的皆是人造犬马,电光声色。
  难……难道如今这世上也有个叫杜媺的,令他如此牵挂着?怪不得那孙宝儿幽怨他用情不专,睡梦深处念着别的女人的。
  他却在迷乱中伸手想抓住什么,我怜悯,把那手儿递过,他紧纂着,无望的哀说,媺,媺,看我一眼,只一眼,我就满足……
  好卑微的爱,求的也不过是一个无根的眼风,水上的浮萍,飘飘的客。
  杜十娘生前是个哄男人的主儿,这个自难不倒的,忙把他扶住,娇声哄了,遇春,杜媺在这,正看着你呢!
  一听这话,他的眼睛突然睁开,惊喜在眼里燃了篝火,吐着舌,恨不得一下将我焚了。
  媺,是你吗?你肯看我一眼了?人说十分春色,三分流水,你肯顾盼间予我三分,我也是那有福的人了。
  说至此,眼里的火却渐息,摇着头,不,不,你骗我的,你不是杜媺,杜媺长的不是这个样子的。她美艳不可方物,李甲他,他,他那辈子修来如此艳福?
  说着,他一把推开了我,眼里流出两滴泪来,眼帘轻轻闭合。
  天,这个深情男人,前世今生,轮回往复,他,他,他原来是爱杜十娘的!
  六百年了,这么大的密秘,我今日才晓得!
  怪不得他与李甲同来院坊,来了一次,却不肯再来做那恩客。素素思他,他推脱什么与他表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原来是谎言一个。
  杜十娘一听他如此说,皮骨皆遭了感激的地震,软软的跌坐在他的身侧。
  这才是最贵重的珠宝,最无价的爱情,百宝箱里任意一个比之,也不过是鱼目混珠,石子一粒罢了。
  他仍在迷乱的低唤,媺,媺……
  这只鬼忙把脸儿变了,因了感激,变回了六百年前风致独标,轻轻摇他,低低唤了,却喉咙一哽,暗了娇媚,亮了真情,六百年的暗恋,令杜十娘做假不得,遇春……
  却再也喊不出。
  他睁眼看我,狂喜难禁,颤抖如风中的叶子,双掌轻轻的捧住我的脸,媺,媺,是不是真的?我可是又做了梦了?
  不,不,遇春……
  他捧着我的脸,含笑的,甜蜜的,突然软软的向后,要跌倒似的。忙扶住了他,他却闭着眼儿,安然的睡了。
  呀,看来药性儿过了。
  与他和衣躺在床上,拿纤指一点点抚过他的眼,他的口,他的鼻,他的山山水水,棱棱角角,他是美的。
  呀,这个男人,好深沉的男人,他把爱给密了封了,藏了六百年,以可以解脱,却在迷乱与梦中把心事倾泻而出。谁知他道道轮回,死死生生,怎么走的那奈何桥,如何饮的那孟婆汤,能独独不肯把妓女杜媺忘了?
  泪儿下落,滴他面额。
  可是该这只鬼该还他的?世上千债万债,杜十娘不怕底本与利息,而惟有情债太贵了,那是用鲜扑扑,红盈盈的心儿抵了押的。
  拥着他,渐渐进入梦乡。
  ……
  房子越换越大,他带回来的女人一个与一个不一样。
  张阿姨、王阿姨、李阿姨……一个个阿姨,走马灯似的在她面前的过,花红柳绿,明灭的开放。
  他抱她至膝上,一个一个的问,虽知答案只有一个,仍是不肯厌倦的问着,宝儿,喜欢这个阿姨么?
  她胳膊环着他的脖子,那是她的乾坤啊,他是她的呀。她小小的心都知道,这个世界惟他爱她。她拿脸儿蹭着他的胡子,看一个,摇一下头,爸爸,我不喜欢。爸爸,我不喜欢。爸爸,我不喜欢……
  重复的一句,他含笑的听着,如听阳关三叠,她的童音便是宫,是商,是徽,是羽,合了音律,妙不可当。
  每一句不喜欢,一个女人的脸儿便如蜡烛熄灭,淡了,暗了。在这淡暗里,而她独独亮着,带了光,一寸一寸的长,胳膊腿儿细长,胸前也有花蕾在悄悄的含苞了。
  就这样,长至十六岁了。
  妈妈不再重要。因再没有人说孙宝儿没有妈妈,欺辱她的人会遭天道报应,那个骂她卑下的小女孩,没几天便在回家的路上,滚下楼梯,丢了一颗门牙。
  他这样爱她,他是她的骄,她的傲,她的自尊与信仰。
  每次开家长会,他不象别的家长,即使万般忙,他都抽时间来,坐第一排,温文尔雅的与老师说话,还给学校捐桌,捐椅,揖书,捐钱,只要可捐的他都捐的,为了她,他充当了爱的大使,本市有名的慈善大家。
  他们都有妈妈。可谁能有这样的爸爸?
  他们没有,而她孙宝儿就有这样的爸爸。
  十六岁的她把孤儿院的不快全数遗忘。她快乐明亮,他的钱,他的善,他有目的投资令她裙角飞扬,额头高昂,双眼里装满快乐,走路一蹦一哒。
  呀,这世上谁肯无凭的做一个慈善家?
  她身边有一个女孩儿和她同行,她白衣蓝裙,圆润眺达,那女孩儿一身不合时宜的黑旧衣裳,清瘦少话___她是她的影子一样。
  她拉着她的手,知心的,热情的,素素,我爸爸又给我买了新书,你到我家去看吧,省得我明天又要给你拿……
  那素素抬了头,尖尖下颌,一瓣初开的茉莉花;清新芳香;犹疑地问她,书好看吗?宝儿。
  好好看啊!她夸张的诱惑她,对她比比划划。她是她最好的朋友,年少的友谊纯净芬芳,她觉得好的,必要与朋友一块分享__立刻、马上,待不得明日。
  明日还有明日的好;毕竟青春是一场惊喜的盛宴;一天一朵不同的烟花;滴溜溜的升上天空;令她们看的目不暇接;不待散场。
  那,你___爸爸在家吗?她问她。
  为什么要这样问啊?她边回答边想。不在的吧,一般这个时候爸爸很忙很忙很忙……
  那我去。素素欣喜的回答。
  为什么?素素;难道我爸爸在家你就不去我家吗?
  素素低了头,低声答,宝儿;说实话;我怕你爸爸。
  为什么会怕?这素素;爸爸那么那么好;好的无法言说;怎么就让她害怕?简直说瞎话!
  她想不明白;她爱他;愿天下所有的人也爱他;看出他的好来;而不是怕。
  爱令她盲目;令她看不出他的威严;看不出他的眼里的寒光;那寒光对陌生人徒然一亮的刹那;闪着的是鹫的光___阴沉;俊美;却测探;打量……
  险象环生;步步为营;深至无底的潭水一样!溺进去;必九死一生;永无生天。
  素素虽小;但怕的正是那莫名的眼光;混沌而不明朗。乌云压城城欲催。虽说他并不高大。
  而她却越发想证明爸爸的好给她;拉了她的手;摇她;去嘛;去我家;我爸爸才不可怕。我爸爸可好可好啦。
  俩个人一路蹦蹦跳跳的到了家。
  她的书房;整洁宽尚。她随意的拿起一件东西;都那么时尚漂亮;都那么好看可爱;精致适当。且每拿一件;她都不由自主的说一句;这是我爸爸给我买的……
  我爸爸。
  我爸爸。
  我爸爸……
  一个于别人是简单的词;于她却是禅___口头的禅;今世的莲花。
  ___或许正因为她没妈妈;全数的爱;都要在唤爸爸这个词里肯定;那样才能换来人世的自信呀。
  说了那么多爸爸。素素垂眉低语笑她;让我好好看会书好吗?宝儿;我知道;你有个好爸爸。
  她留她在书房;自己却跑去洗澡。洗着还想着什么;洗完了擦了擦湿滤滤的头发;突然想调皮一下。
  素素;她那么怕爸爸;就装爸爸来吓吓她。
  于是找来爸爸的衣裳;一件未洗的西装。那么宽;那么大;她套上去;袋中人似的;他的袋中人;却于衣领间闻见一股男人的体香;隐隐的能把人醉了的;令年少的心找不到方向____雪茄;头发;淡淡的古龙香水;三味混杂;那么好闻;且令人闻的有细细的迷茫和感伤……
  万般惆怅。
  呀;什么时候她长的这么大?
  在爸爸的味道里;她悄悄的推开了书房的门;蹑手蹑脚;喉咙里把嗓压;宝儿;你带谁来咱们家?
  那素素涑然一惊;回首看来;先看的是她;嫣然笑了;责她;你这个坏家伙;吓我一跳……
  话说了一半却停下;小小的唇半张;目光赶快看到地上;受惊的小兽一样;似遇着强光;无法抵挡。
  她也回首;身后;是爸爸!
  他也她捉迷藏了。
  忙转过身;边喊着爸爸;边扑个满怀于他。他抱住了她;紧紧的搂一下;这是他和她的礼仪。日日;月月;年年;从未变化。
  他含笑着问;宝儿;你朋友吗?
  她把脸伏他胸上;爸爸;是的;我和你提起过的;她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了……
  徐素素!
  他未等她出口;就自自然然的叫出她朋友的名字了。
  那素素抬起了头;慌张的看他一眼;他的目光谜语般莫测;嘴角却含了笑了;皆是宝儿的面子。
  弱小者怯怯的;低声的;叫了声;孙叔叔!
  说着因不安;把齐耳的短发撩了一撩;压在半轮月亮后面;那是她处子的耳朵。
  这个动作却令他的眼光徒的亮了;亮的耀的怀里的她也觉得光辉灿灿的;从来爸爸只是这样的;看她一个人的;为什么现在看素素也这样了?她突的心里酸酸的;叫了声;爸爸……也不由的朝那边望去了。
  没什么奇特;素素的耳垂上有一颗痣;她早晓得;可爸爸为什么看的痴了?
  那不过像一滴流错了地方的暗黑的隐秘的眼泪罢了。
  她摇他;五味俱全;至后却都成了一腔酸液;爸爸!
  他回过头来看她;刹那;眼里的亮暗了下来;满盘落索;一切空茫。抓不住什么似的;宝儿;你们好好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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