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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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第2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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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着,毕竟比死了好。几个抱着心死社稷的文人见武安国不杀方孝儒,知道自己性命也无忧虑,想了一会儿,一个个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允文待文臣宽厚,臣子也不是一味负心。几拨统计数字陆续送到武安国面前,包括允文身边的近臣,总共有二十余家要和建文皇帝共生死。
  武安国接过统计表,粗略看了一眼,笑着对建文皇帝问道:“陛下,你有什么打算?”
  “我?”建文皇帝很茫然,他也可以活下去,并且不受折辱,这是他永远想不到的结果。想想自己暗示对武安国的暗杀行动,想想自己对朱二等人的威逼手段,允文突然觉得有些惭愧。没等他说话,一直沉默不语的皇后走出来,冲着武安国轻轻施礼,“姑父,我们是您的晚辈,请您安排我们夫妻的去处,但得同生共死,我们愿意做一对平凡夫妻。”
  好个聪明得女孩,武安国笑着点头,目光又转向允文,再次问道:“你呢,陛下?”
  “但凭姑父做主。”碍于身份。皇帝从来没有旁系长辈,朱允文这辈子只叫过武安国这一次姑父,别扭致极,叫过后却身心感到一阵轻松。
  “你的几个妃子李景隆也给送过来了,你们一起走吧,去这里,小邵和鸣谦送你,他们都是你父亲的旧部。不必担心路上会有什么枝节。”武安国将一小幅地图送到建文手里,低声向他解释,“这个岛很大,是小邵和冯子铭发现的。四季如春,你的用度和吃食有商会供应,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自己当岛主,让他们辅佐你。”
  武安国指了指院子里那些誓死追随允文的众臣,对允文语重心长的叮嘱。“我可以救你一次,但救不了你第二次。此去,你记住了,无论别人劝你做什么,你要先想想。可行性,可靠性,还有风险和收益的比例,别听那些不着边的大话,更别信老天会只照顾一个人。却不惜伤害全天下百姓。”
  可行性,可靠性,还有风险和收益的比例,朱允文静静的听着。这些话在武安国那些施工报告里有,可他从来没仔细体味过。如果早点想到这几个字。自己是不是还会傻到去削番,派人去刺杀武安国,朱允文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情他很清楚,过去的事,已经没机会重来。
  “谢谢姑父。”皇后拉了拉允文的袖子,对着武安国深深施礼,武安国笑了笑,避开了,转身走出屋子。外边的天色已经发亮,远处零星还有火铳射击声,但那些火铳射击声,终久还是要平息下去。
  一辆马车将朱允文夫妇送上了大船,码头上,武安国和曹振对着混合舰队频频挥手。邵云飞立在当先的旗舰上,阳光洒满他古铜色的脸。
  “那是独臂将军,纵横四海那个。”朱允文最小的一个妃子,扒在贵宾舱的窗户上,崇拜的问道。
  “是啊,可惜我不能用此人。”朱允文大度的笑笑,没有责怪妃子举止失礼。这片江山美丽异常呢,可惜当年在宫中没机会这么近看它。如果拿来入画,倒是一幅好山水。换了个看江山的角度。这位曾经的帝王觉得分外轻松。一幅水墨画的构思迅速出现在他眼底,晃动银铃,找侍者要来纸笔,朱允文笔走龙蛇。什么沙场风云,什么宫廷血雨,都忘到了脑后,所有感情,经历,全部展现在笔下的山水里。
  “陛下将来可以做画家的,一样名垂史册。”皇后温柔的拉起纸的一角,防止它被江风吹动,影响了允文的画笔。
  “也许。”允文笑了笑,“我宁愿用这支笔,给你画眉。”
  话音刚落,船舱外又传来一阵嬉闹。两夫妻抬起头,透过玻璃窗,看到几个士兵,夹着匹黑白相间的花马跑上了码头。马背上还坐着一个人,衣服黑一块,白一块。脸上也斑斑驳驳,看不出是黑是白。
  “是昆仑奴吗?”皇后奇怪的问。昆仑奴她在娘家见过,是花重金从商团买来的,皮肤漆黑如墨,但不是此人这种纯墨汁色。
  “是黄大人啊。”允文笑了笑,转身继续画他的山水,仿佛外界一切,已经与他无关。
  黄子澄的样子逗笑了全船的人,几家自觉被放逐,正在哭泣的大臣也笑了,笑容中带着苦涩。
  “干什么,干什么?你,你们要干什么?”黄子澄声嘶力竭的喊着,不停的挣扎,几个士兵抓住他,像麻袋一样将他扔上甲板。噗,干净的甲板被黄子澄一坐,立刻出现了一团黑印子。
  “黄子澄?你们在哪发现的他。”即将出发的舰队中,有人问道。
  “这小子,把脸涂成了黑色,把白马也染成了黑马,趁着混乱想跑,结果天热。一出汗,就成了花脸骑斑马。你说,他这不是明摆着让大家抓么?”押送黄子澄的士兵说道,边说,边找来江水洗手,“看这墨汁,把我的手都弄脏了。”
  偷偷又是一阵哄笑,笑声里。舰队扬帆起锚,向着东方,快速飞驰。
  自这天起,朱允文的行踪就成了一个迷,民间议论纷纷,有人说武安国派邵云飞路上杀了他,有人说在大海上的某岛见过他。还有一干文人,买到过几幅著名山水,从笔迹和印章上分析,是朱允文的原作。那些山水画很有价值,画功远远超过了宋代皇帝的工笔花鸟。
  反正,建文皇帝从人间消失了,黄子澄、方孝儒等人,也跟着消失了。永乐年间,有些占山为王的草莽英雄,打着建文的旗号起义,结果响应者聊聊,很快就被官府剿灭。慢慢的,人们忘记了这个皇帝,忘记了这个故事。
  在永乐年的对日战争中,方鸣谦所在旗舰被日本自杀船撞中,不幸身亡。但水师依然取得了那场战争的胜利。邵云飞没有参与那场战争,有人在南洋看过他,有人在沐家的孟加拉湾看过他,不家人说在更远的西洋看过他。
  永乐年间,绕过云飞角来到大明国土的西洋商人,喝了酒后总是喜欢吹嘘说:半途中遇到过海盗,关键时刻,有个手臂上带着铁钩的船长救过他们。“他问我,你们见过一个中国人么,他姓冯。”金发碧眼的西洋人一边吹,一边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说道,说着,拿出一个铁钩,“看,就这个铁钩,这是铁钩骑士给我的护身符。”
  酒馆里的西洋人看着这个醉鬼,几乎每个人都拿出了一个铁钩,异口同声的大喝:“这个才是真的,你那个是赝品。”
  建文皇朝就像一件外表华美无比的瓷器,被曹振与武安国率领大军轻轻一击,登时碎裂满地。
  老将耿柄文在京城受到威胁之际率部星夜回援,半路被林风火截杀,部队失散大半。当得到京城被破,建文失踪的消息后,不得不带领残部向燕王朱棣投降。
  几个冒险逃出京城的士大夫妄图组织人马勤王,没等他们打出旗号,朝廷直辖各省已经抓紧最后时机宣布自治,这些士大夫被各省都督当作礼物,又送回了京城。
  短短数日内,建文皇朝就像风暴中的一缕烟尘,转瞬不见踪迹。连一点加忆都未能在民间留下。
  这一场变化来得太快,快得简直让人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然从武安国与燕王朱棣会面之日起,大部分有识之士就料定了建文王朝即将覆灭。但是,谁也没有料到建文王朝会覆灭得这样快。有人震惊,有人赞叹,却很少有人为这个王朝的覆灭而感到惋惜。
  这样以一人为君,天下之人皆为奴隶的王朝早就该结束了。自从蒙古人被驱逐的那一刻起就应该结束。赶走蒙古主子,换一个汉族主子骑在头上,并不是当年那伙手持柴刀木棒,唱着烧饼歌走上战场的热血男儿的梦想。况且玄武湖上那场惊变,已经彻底埋葬了封建王朝存在的合理性。
  历史轻轻的翻向了下一页,带着热血写就的文字。
  武安国穿着一身丝绸做的衣服,舒舒服服的躺在藤椅里。手里擎着一根钓鱼竿,鱼线的另一端,漂子在玄武湖的秋波间上下浮动。
  呼啦,远处有不知名的水鸟掠过湖面,小爪在湖上轻轻一点。搅起微微涟漪。一圈圈的涟漪散开去,惊醒鱼群的睡梦。于是,一道道水线沿着湖面四散画开,明明暗暗,搅碎满湖天光云影。
  湖心的小岛上,一群建筑工人正在忙碌着,从一块石碑的周围将垃圾清理干净。依照国会的决定,新朝廷在当年庆功楼的遗址建起这座纪念碑。纪念这些年来在内战和对外战争中牺牲的英雄。
  李陵、李善平、王飞雨、常茂、高德勇。一张张生机勃勃的面孔在武安国眼前浮现,他们都不是完人。但他们的名字,都应该写在纪念碑上,让人永远铭记。
  在自己曾经的记忆里,为国家不被异族奴役而战的岳飞,最后却被无耻文人取消了民族英雄的称号。而另一个与岳飞齐名的大英雄文天祥,也成了逆历史潮流而动的分裂份子。武安国不知道,李陵,王飞雨等人。在数百年后,会不会遭受到同样的命运。
  “武公好悠闲。”一声招呼从背后传来。打断武安国的思绪。回过头,眼前出现了一张疲惫的笑脸。
  “白兄,你怎么来了,今天国事会没吵架么?”武安国笑了笑,慢慢的收起鱼线,今天看样子又要一无所获了。他钓鱼的水平实在太差,通常喂了半桶鱼铒下去,都没有一条小鱼上钩。用刘凌的话说,这纯粹是给鱼喂食,几个月来,满湖的鱼都快认识武安国这个饲鱼人了。
  “没有,哪能天天吵,大家都是记忆人么!”白正讪讪的笑了笑,显然有些心虚。国事会自从成立那天起,吵架声就从来没间断过,好在规则上写明了,如果有人打架或者恶意起哄,则要被取消本轮议题的最终投票资格。在规则的制约下,众代表们才勉强收敛,不至于在会场中打起来。
  看到白正尴尬的样子,武安国笑着摇摇头,将手中的鱼杆递给了白老夫子。文人们关于治国理念的争执,激烈程度不亚于武士对决,不吵架,才怪。如果给每人发一把火铳,他们能冲着争论对手的脑门开火。不能说服对方,就将对方的肉体消灭,这是自孔子诛少正卯时留下的习惯,想改变这个习惯,需要经历的磨难还很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武安国放走了朱允文和方孝儒,在民间引发的争议就很大。按照各省爵士会的意见,像建文皇帝和方孝儒,黄子澄这种阴谋家,战败后就该被押到大理司,按照大明律法进行审判。尽管,新的大明律还没建立起来。大伙约定的宪法,到目前为止,还没看到影子。
  “啪、啪、啪……”湖面另一侧传来清脆的鞭炮声,正准备咬钩的鱼儿吃了一惊,尾巴打开一波水花,逃了。白正笑了笑,转动摇柄,慢慢收回鱼线。受到战火洗礼的京城正以最快速度恢复生机,每天都会响起店铺重新开张的鞭炮声。与其钓鱼浪费时间,倒不如去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走,感受一下生命的味道。
  几艘画舫从湖上驶过,红巾翠袖,花枝招展的商女手抚琵琶,将一阵阵悠扬的音乐送过湖面。大腹便便的商家,附庸风雅的文人,挤在甲板上,尽情享受这劫后的安宁。人们忙碌着,喧闹着,好像几个月前那场战争根本没发生过。
  “武兄,你真的放心他们这样闹下去么?”白正一边整理鱼杆,一边低声询问。国事会的状况目前很混乱,马上就要面临最重要的一个议题的表决,而无论是省意代表,还是民意代表,根本答不成个一致意见。任何一个议题,即使到了表决时间,收上来的造成票也很难超过半数。害得临时主持国事会工作的徐增寿不得不将议题发回去重议,每天回到家,白头发都要多出一大缕。
  “闹呗,只要不动刀子,他们终归有互相妥协的那一刻。”武安国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到了二十一世纪,中国的某个岛上的议员们还在议会中互相扔鞋子,眼前这个国会和后世还差六百年,不产生同样的笑话才怪。
  这个国会是立宪派和保皇党妥协的产物。朱棣、武安国、郭璞、曹振、李琪、徐辉祖以及各路诸侯都在协议上签了字。驱逐建文后,大家同意在由各省代表组成一个国事会。共同商定国家大事,包括立宪,政府结构和是否保留皇位问题。这个协议发布后,曾在民间激起轩然大波,好在刚刚打完内战。人心思安。加上武安国、曹振、蓝玉和朱棣手中掌握了决定性的武装力量,才避免了内战的再一次爆发。
  按吴思焓的提议。国事会由国家议院和民众议院两级组成,简称国会。代表的产出办法同样是利益妥协的产物。国家议院成员,则由各省推举,为了照顾各省利益,无论各省人口多少,都可以推举三名省意代表进入国家议院。至于这三人如何产生,则由各省自己做主,朝廷不加干涉。
  而民众议院成员。则照顾了那些人口较多的省份。除了省意代表之外,各省还可以根据内战之前上报的人口总数,按每二十万人一个名额的办法,产生民意代表,与国家议院的省意代表共同进京参与国事。民意代表必须通过各省爵士会的认可,各省诸侯不得干涉。
  凭空而生的国会没给武安国带来更高的声望,反而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烦恼。无论走到哪里。他都能听到指责之声。拥护燕王做皇帝的人不满意,反对燕王做皇帝的人也不满意,称赞武安国英明的与漫骂他奸诈的人一样多,还有更多的人觉得他在胡闹。
  这一切都因为,在国会成立的刹那,各派力量达成了一个协议,就是大明朝是否保留皇位,皇帝到底有多大权力,要在旧的一年年底,由国事会投票表决。在此之前,大明朝有朝廷,却没有皇帝。政务由几个大臣,郭璞、李琪、徐增寿等人主持,各部门正常运转。
  有人惊奇的发现,在没有皇帝的日子,大明国却没有陷入混乱。各部正常运行,各职司衙门也照常办理公务,并且地方官员们因为爵士会的建立和政局走向的模糊。处理事情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他们大概是为了保住官位不得不暂时装样子吧,但愿时局永远这样模糊下去。”不怀好意的“刁民”大胆的想。
  “其实,郭大人、李大人、徐大人,他们几个现在这样处理朝政,把国家管得就挺好,根本不需要有个皇帝。”民间,有大小声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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