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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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第2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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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只有你,千里迢迢赶来,舍弃了朝廷许给的好处,我不知道你希望得到什么?”
  “武兄,你还记得咱么在怀柔的辩论么,关于律法。”曹振目光对着海面,幽幽地提起了当年的往事。“你说‘法律并不是为了治理百姓,而是为了保护百姓。只有有百姓制定并且规定了百姓权利的法律,才是真正的法律。否则不过是借法律之名,行执政者欺压百姓之实。’记得当年我和你争得厉害,找来郭兄帮忙也没能说赢你。”
  “是啊,你当年还说要遍览西方群书,但到底能否驳倒我。”武安国心里涌起一阵温馨,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年很多事,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那时的豪情壮志,正好用来下酒。
  “后来咱们经历了这么多,又经历了洪武十七年常茂之死,玄武湖之变。我终于明白了你的话有道理。其实法律是用来保护每一个人的,如果它不能保护平头百姓,一样保护不了大将军。我不可能手握一辈子兵权不放,我希望放下兵权后,还能开开心心的过日子,而不是像当年师父一样,空有一身武艺,如果想违抗皇命,只有死!”曹振捡起一块石头,用力在水面上打出一片水漂。对着洋面,大声说道:“我这一辈子,没想到做这么大的官。也没想到建立这么大功业。权利我享受够了,钱也够多了,北平的很多产业我还握着股票,每年可以拿到分红。所以,打完了内战,我想,无论北方谁当皇帝,这个法律必须给我建立起来。我需要它来保证我的下半辈子,还有孩子们的将来。你说的那个平等不是空话,只有在律法上申明了百姓的权利,并让皇帝和官员权力受到制约,才可能踏出第一步。否则,这场内战北方打赢了也是白打!”
  冬雪初晴,刺骨的寒风将雪沫从房顶、瓦面吹到半空中,纷纷扬扬辉映着日光的七色。覆盖于红墙黄瓦之上,是四角形的天空。临洮城,秦王府,荒唐王爷朱樉身披一身玄色战甲,精神抖擞地在四角天空下踱步。
  今天是个大年三十,一年的最后一天,也是他朱樉屈居人下的最后一天。贴木儿的大军已经打到了肃州卫,差一步就到居延海。令他背生芒刺的武毅侯张正武率领兵马出关迎敌,现在整个临洮城的军队就剩下了秦王府卫队和贴木儿派来的心腹死士。正是举事的大好时节。想着自己身披龙袍,君临天下的威风;想着这些年为拉拢张正武而送给他的美女和金银就要连本带利收回;想着自己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秦王朱樉心中就有股说不出的兴奋。人活一世,为的不就是做回天下之主么。
  什么平等,呸!老子身上流着帝王血脉,天命所归,怎会与这些百姓平等。志得意满的秦王冷笑着想。况且生在帝王家,从小到大学的就是治国之术,和扶犁黑手并肩而立,那不是污辱斯文么?虽然对郭璞在北平发表的《平等宣言》不屑一顾,秦王朱樉还是敏锐地从中嗅到了机会。眼下是兴兵的最好时机,自己放贴木儿入关后,至少有两个旗帜可以选择,或曰“勤王”,或曰“平权”。反正只要取了天下。不必在乎旗帜打地是什么。况且可以给“借兵”之事披上一件合法的外衣,把割地行为名正言顺说成为了靖难。
  很少人知道秦王的心思,眼下临洮城内。民间最关注地只有两件事,第一就是南北之战,第二是贴木儿的远征。百姓们对于数千里之外的南北之战的关注程度,甚至超过了已经到达家门口的贴木儿大军。彻底摧毁了蒙元帝国后,大伙对定西军的战斗力有种盲目的信任。民间普遍的观点是,当年蓝大将军与张小侯爷一支军队顶住了西路蒙古数万人马,难道万里而来的贴木儿还能比蒙古人厉害?但对于南北之战的争论就多了去了,大伙因为地位和见识的不同各持己见。支持南北两方的人通常在茶馆酒楼里说着说着就吵起来。支持朝廷地人骂支持北六省的人是“无君无父的贼骨头”,支持北六省的人骂支持朝廷者是“天生愿意做奴隶的贱胚子”。西北人性子火爆,口水战很容易就演变为群殴。官府的差役们这下有了事情做,每天忙着四处拉架。让差役们最苦恼的是,每次群殴的结果都成了一边倒趋势。城里“贼骨头”人数总比“贱胚子”多,所以打起来每每获胜。打到后来差役们也明白了,除了豪强外,越是在底层挣扎过的人,越容易成为《平等宣言》的支持者。反之,那些家境比较好,特别是一些官宦子弟,对平等绝对斥之以鼻。他们认为,“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父辈们掌握了权力,自己更应该继承父辈的权力,因为自己对权力运行规则比平头百姓之子了解得多,操作起来也娴熟。
  无论百姓在城里怎么闹腾,怎么走还得看着地方的掌权者。眼下除了北方六省外。其实全国各地的情况都差不多。北六省的报纸被朝廷下令封堵住了,南边的报纸不敢乱讲话。可一些小道消息还是从民间渠道传到了西北。据说在南边的湘王已经起兵支持燕王了,宣布两湖在大明号令下自治,只服从大明,不服从朝廷。北边的晋王的军队也开到了大同府一带,不知是针对蒙古凉王、北六省还是允文。偏偏西凉地区的两个掌权者都没出来说话,掌握政权的秦王和掌握兵权的蓝玉就像事先约定好了般,对局势保持着沉默,谁也不肯站出来高呼一句,告诉大家到底该支持哪一方。
  一切都在百姓注意不到的阴暗处进行。秦王朱樉今天就准备给西北百姓一个明确的答案。近二十年来,他治政西北,创造了这个地区前所未有的繁荣,现在是他索要报酬的时刻了。绊脚石张正武和他的支持者已经顺利地被支到前线去送死,蓝玉在收到他给的密信,知道了洪武十七年背后发生的一切后,据门下谋士回报说当场吐了血,手指沾血为誓词要洗此仇恨。今天,就等蓝玉一过府,大伙就拉着他宣布起事。到时候,无论蓝玉答不答应,都得被胁裹到他秦王的战车上。
  定西军和西北各卫所的地方部队汇聚起来能凑够十万人马,贴木儿派来的精锐近二十万,加上这些年西北地区积攒起来的军火,大力发展起来的武器制造业,三十万大军足够能争雄天下。举旗之后,先从晋王手里将山西等地夺了,以蓝玉为号召并掉威北军;然后趁北六省和朝廷打得不可开交之际与其中一方联手,消灭掉另一方;最后中原逐鹿。秦王朱樉觉得自己的计划很完美,即使出现纰漏,退一步也足以三分天下。
  “主公,时间差不多了,您看咱们是不是到王府门口接一下蓝大将军。”西北智圣庞相如俯在秦王耳朵边上提醒。眼看自己就要飞黄腾达了,他却心里怎么都觉得不踏实,说话小心谨慎,布置埋伏也唯恐出现纰漏。也许是因为亲手签署了割地条约而自觉内心有愧的缘故吧,自从那一天起,庞相如和人说话就从来不看对方的眼睛。
  秦王朱樉点了点头,抬腿向前院走去。现在是用人之际,礼贤下士的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没有蓝玉的支持,自己也不容易接管定西军。临出内宅,又收拢脚步,谨慎地对庞相如问道:“都布置好了吗?”
  “布置好了,一切尽在掌握!”西北智圣庞相如低着头答应,从袖子内的口袋中取出一张羊皮地图,铺开在右手中。左手指点着说道:“主公请看,按照您的吩咐,王府卫队已经都埋伏在院子周围。贴木儿给咱们派来的死士长相太扎眼,小子房张亮建议在蓝大将军没答应合作前,不要让他们露面,所以我把他们都布置在了后宅,随时都能到正殿来接应。侧殿里边,是这些年咱们在府内训练的死士。只要您一摔酒杯,他们就会冲出来。一会儿您先和蓝玉谈,如果他不识抬举,您就摔杯为号!王爷,您看,这布置还需要补充什么?”
  “嗯,不错!”秦王朱樉拍了拍心腹谋士的肩膀。笑着说道:“老庞,你办事,我放心。事成之后,这谋划军务之责还得交给你。我想来想去,王府谋士中能做一个合格军师的,这些人中你是不二人选。这布置很好,但具体人手配备还需要改一改,侧殿里边不要用我们训练的死士,换成半个月前贴木儿给我派来的那批人。咱们训练的人,说不准有张正武派来的奸细藏在里边。”
  “这?”西北智圣有些犹豫。看着自己的脚尖,试探着问:“主公,张亮说……”
  “别听张亮的建议,这小子最近不太对劲儿,此事本不该让他参与。贴木儿派来的人都是穆斯林,不会和蓝玉他们勾结,用着比咱们自己的死士放心。赶快让他们和死士换换位置。”
  “可是,王爷,他们的长相……”庞相如觉得有些心冷,小子房张亮算是王府二号谋臣,虽然曾经和自己争宠,但毕竟同殿共事。眼见他因为在割地之事多了几句嘴就被冷落,以至于怀疑他的计谋,庞相如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意。
  秦王朱樉笑了笑,他猜出了庞相如的心思,又拍了拍这个心腹谋士的肩膀,温和地说道:“相如,你和他不一样,你能分得清楚大局。此事这这么定了,咱们没更多时间考虑。那些武士长相虽然不似中土人物,藏在侧殿里,一则别人看不到,即使看到了一个半个,就说是王府买来的西域仆从,这节骨眼上,蓝玉没什么选择。”
  庞相如点头答应,躬身退了下去。秦王朱樉整顿衣服,快步走向前门。时间仓猝,他需要将客人先堵在门口多寒暄几句。
  外边风很大,雪沫盘旋飞舞,打在人脸上麻酥酥地疼。王府门前的街道已经清理过,没有一个闲人在街头晃动。远处的民宅中,不时传来一两串爆竹声,那是心急的百姓冒着风寒贴完了春联和门神,正在用爆竹来辞旧迎新,驱赶一年来的所有晦气。偶尔有顽童放起的烟花和二踢脚之类的东西,在半空带着清脆的炸响,散出满天纸屑,给寒冷的冬天点缀出热闹的节目气氛。
  眼前的景色很温馨,让人有些不忍心用战火来破坏它的宁静。秦王朱樉在雪后的阳光下眯缝起眼睛,将目光射向街道的尽头。那边已经传来了銮铃声,伴着清脆的马蹄响,大将军蓝玉带着六个待卫,风驰电掣般向王府奔来。
  “恭迎蓝大将军,恭迎蓝大将军。”已经等了近一刻钟的秦王朱樉带着几个心腹谋士走出大门,远远地冲着蓝玉打招呼。
  “岂敢,岂敢,参见秦王殿下。”须发皆白的老将蓝玉跳下马,三步两步走到秦王朱樉面前,按拳于胸,上身半躬,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免了,免了。您是长者,该我向您行礼拜年才对。”秦王朱樉赶紧双手搀扶,抱着蓝玉宽阔的肩膀说道:“蓝老将军身体一向可好啊?本来该我去您那里拜年,谁知道年底事多,实在抽不开身,所以只好请您到我府来小酌几杯了。还望将军不要见怪。”
  蓝玉笑了笑,用大手拍打着秦王后背,老朋友般说道:“王爷言重了,您是万金之躯,这西凉百姓的父母。咱西凉自古春风不渡之地,能有这般景象,还不都是您治政之功。您记得我这个老兵,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说完,转身命令,“来人,把咱们给王爷的礼物提过来。”
  “是。”两个待卫走到战马边,拉下一个绸布包裹,捧着送到秦王面前。
  “这?怎敢让大将军破费。我不过请您一顿家宴而已,早知道您要破费,我就不请您来了,您看,这……”秦王朱樉如同一个好客的主人般谦让道。
  蓝玉大手一摆,笑道:“千岁莫要客气,自家人,咱们说这些不怕牙酸么。这是我上个月在亦不拉山亲手猎获的老虎,皮子厚实,正适合王爷这样的英豪。王爷可以现在就打开看看,难得一见的好皮毛,让俺也在大伙面前露露脸!”
  秦王朱樉一听是虎皮,心中大乐。为了给蓝玉面子,也为了给院子内的布置者创造时间,笑着命人抖开绸布包裹。两个待从拉着皮料四角一抖,一张完完整整的金毛黑纹虎皮出现在众人面前。看身形,这老虎足足有五百多斤(北平斤)重,端地是只山中霸王。众谋士俱是文人,从来没见过这样大的虎皮,围着它啧啧赞叹。伸手抚摩两下,几乎忘记了冬天寒冷。
  “没想到,蓝大将军比当年廉颇还勇,如此高龄还能亲自射虎,佩服,真是老当益壮啊。”门内传来一个阴柔的男声,是庞相如,他将一切布置妥帖了。
  “是啊,是啊,纵使廉颇复生,也不过如此。”谋士们佩服地应和。滔滔不绝的奉承话夸得蓝玉直捋白胡子,连苍白的老脸都带上了几分暗红。
  “如此,本王就问一句,廉颇老亦,尚能饭否?”秦王朱樉笑着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蓝大将军入内就座,咱们边吃边聊如何?”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蓝玉笑着,带着几个待卫踏入秦王朱樉的圈套中。大门吱呀一声关闭,将所有秘密关在了血红的门内。两个新贴的门神舞鞭弄锏,冷冷地盯着风中的一切妖邪。几千名待卫提着武器,从王府周围的巷子和民宅中钻出来,将秦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天,干冷干冷的。顾晓的西北风夹杂着雪粒,将空气中最后一丝水分裹成冰球,噼里啪啦的砸在百姓家纸糊的窗子上,将护窗的牛皮纸打出一个个麻沙沙的小白点。昏暗的屋子里,忙碌了一年的家人围拢在火炉子旁边包着杂面饺子,男人女人脸上的皱纹象饺子边缘捏出的花纹一样深。昏暗的菜油灯滋滋的冒着烟,跳动的火苗照亮人们眼中的希望。平时,油灯在这个时辰是舍不得点的,只有今天,一年中最后一天的傍晚,勤劳的主妇才打破日落而息的习惯,从柜子顶上小心翼翼的将油灯取下,擦去上面一年的灰尘,灌上一点点从牙缝里省出来的菜油,点缀一下节日气氛。
  “过年喽!”不懂人间艰辛的儿童兴奋的叫着,手里的小灯笼在空中飞舞。外面的天还没完全黑,灯笼里的蜡烛不能点,只能幻想一下烛光点燃后灯笼的颜色。
  “九成,不要开门,在外屋门口玩”。正在碾面皮的父辈温和的嘱咐了一声,叹着气,目光从窗子上缘唯一的一小块玻璃看向窗外。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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