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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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第1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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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敢,捏柿子还不拣软的捏,抄了《两江旧事》,不过是杀鸡儆猴,给天下报纸提个醒,告诉大家不要乱说话。那《北平新报》在辽蒙联号旗下,辽蒙联号的最大股东就是燕王,亲不过父子,惹急了燕王殿下恐怕皇上也不会回护他们。《北平春秋》的大股东是北平书院,多少朝中文武出自那里?况且那两家报纸精明得很,居然很早以前就嗅出了味道不对,对蓝玉的战功只是约略提过数字,倒是对他们本地支持的震北军和苏策宇的独立师吹捧起来不遗余力”。
  前线将士和锦衣卫关系一直比较紧张,燕王朱棣不敢逆父亲龙威,麾下诸将可都不是善茬。蓝玉案被牵扯进的武将很多,锦衣卫到军中拿人的时候,总是提着十二分小心。前些日子一队锦衣卫抓了三个震北军的参谋,在押解人犯回京途中就遭到了马贼袭击,全部被杀死在戈壁滩上,所有人脸被砍得稀烂。那几个被押送的将领同时遇害,一样面目全非。外界纷纷谣传是军队动的手,劫了人逃走后用囚犯尸体混事,可是谁也没有证据,反正此后锦衣卫再去军中办事就收敛了很多,至少抓人时表面上要经过燕王朱棣同意。
  相对于风云变幻的京城,北方各省反而成了事外桃源。吃了暗亏的锦衣卫尽量不在北平和辽东引起是非。特别是辽东,花钱买了土地的移民在与野兽及少数民族的冲突中磨练得十分粗野,不少受伤退役军人手中还有没回收的老旧火铳,惹了他们,背后捱了黑枪,绝对没地方说理去。着当地官府承担,地方官员会把手一摊,坦率的告诉你,那深山老林几万年就没人进去过,杀人的肯定是江洋大盗,去抓人请自便,不幸遇到狗熊老虎后果自负就行。
  夜色中的北平显得宁静而幽雅,经历了股市崩盘、粮食危机以及蒙古人的偷袭等风波,当地百姓的心理已经被磨练得能够尽量理智的对待突发事件。反贪运动对北平波及不多,倒不是因为这里的官员天生廉洁,而是在这里贪赃枉法相对困难,并且官员们可以不通过贪污就过上相对体面的生活。地方税收充足,官员的薪水从郭璞还是北平知府时就以现银足额发放,现在更是改为金币,而不是像一些地方上那样用粮食和布匹来顶,所以这一带的官员不用为日常用度发愁。地方并没有限制官员开办商铺或入股各商团,在北平当官时间较长的官员一般都是实业股东,经济发展带来的每年分红收获不菲,再去想其他方法捞钱就显得有些太不知足。况且捞钱的风险甚大,前任布政使郭璞对官员监督还是很有一套,他好像天生就不相信官员的道德操守,所以很多地方条文规定很细,特别是钱粮管理上,简直就到了层层监督,资株必校的地步。跟着这样一个清廉又细心的长官,官员们当然要小心很多。
  新任布政使许浩达是跟着郭璞一路干上来的,萧规曹随是他的专长。朝廷准许有爵位百姓弹劾官员的圣旨下达后,北平的官员更是谨慎,谁都知道这里是震北军和新政的老巢,有功勋的退役军人和有钱的商家多得很,马路上扔块砖头都能砸到几个子爵。给他们抓到把柄弹劾了,一辈子的前程就毁了。虽然没有罪证的情况下的处罚是异地为官,可天下哪里的官收入有北平多?武大人在浙江当上布政使,天堂之地还要写信来求着北平商人去那里投资呢。
  “白兄,这次真的谢谢你”,三天后,《两江旧事》被朝廷查封的消息及前因被受雇于报馆的写手托信使加急送到北平,大儒伯文渊沉吟半晌,感激的对江南名士白德馨说。从白正抵达北平之日到现在,二人与报纸上论战两年余,胜负未分,彼此之间反而有些惺惺相惜起来。
  白正轻轻捋了捋下巴上长髯,依然是一身峨冠博带,飘然出尘的清高样,笑了笑回答:“真让你给朝廷抓了去,没了对手,人生岂不寂寞。我与你是道义之争,岂屑那些设陷阱害人的小人所为”。
  观点一向激烈且不买官府帐的《北平春秋》能躲过这次报禁,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白正对政治的敏感,蓝玉刚一被调回京城,白正白德馨立刻劝告报馆掌柜詹无忌停止对定西军战功的报道,把新闻及评论的主意力放到自家人,震北军和独立师身上。为此伯辰还嘲讽报馆有失公正。《两江旧事》被查封,其他几家江南小报馆相继被各自的地方长官勒令停业整顿后,所有人为《北平春秋》庆幸。
  “白兄和伯兄都是当世大儒,同时为我报写稿,实乃我报荣幸,今天咱们到鸣镝楼上喝上几杯,不醉不归如何”?报馆掌柜詹无忌笑呵呵的凑趣。眼前这两人都是报馆的宝贝,文采俱属一流不说,各自还是一派儒学之领军人物。偏偏二人水火不能相容,从报纸上打文字仗一直打到生活里,见面说不上几句话即开始辩论,引经据典,妙语如珠,有时候掌柜的听着过瘾,都想举办一次擂台赛让二人论个痛快,当然,如果能卖上几千张门票,则更令人欢喜。
  “我今晚有些书要翻译,北平书院的图书馆弄了一套拉丁文图书来,好像是古代希腊城邦制度一类,看起来非常吃力。我拿了人家的润笔,自然得赶快动手”。伯文渊笑着推辞。和白正一块吃饭,等着听他背诵圣人语录吧,古人那些话能全信么,北平和西方这些东西,古人有几样见过?坐井观天,天永远只有井口那么大。
  “不巧,北平义学一些读书人等着我今晚给他们讲上次春帏试题呢,这次皇上倾力反贪,春帏拖成了秋帏,正好给大家多一点准备时间,把经书重温一遍。殿试时也给家乡父老多争些光彩”。白正显然也不愿意和伯辰坐到一起,借着给学生辅导功课开溜。
  又失败一次,报馆掌柜摇头苦笑。旁边一个编修笑着劝道:“詹先生,还是我们几个去吧。他们二位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在一块喝了酒,就不能像现在一样泾渭分明了”。
  “非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其人一日不停止篡改圣人典籍,我一日不能与其共席”,白正这些年别的没改,倒是脾气好了很多,和年青人说话也多少带了些笑容。
  “你求的是纲常,我求的是平等。用各自的眼睛看圣人,自然圣人之意截然不同”伯文渊笑着反击。人生而平等,都有权力表达自己的观点,这与他的观点是否正确没关系。“我不支持你的见解,但我尊重你说话的权力”。
  说罢,大笑着下楼,笑声在报馆中回荡。“白兄,当年嬴政焚书坑儒,和汉儒杜撰的圣人诛少正卯,不是一回事么”。
  “这……”,白正语塞。很多名儒津津乐道的事,到了伯辰这里全成了后世腐儒对圣人的歪曲。特别是这“夫子诛少正卯”之典故,如果夫子诛少正卯有理,就不能说皇上报禁之事不对,也不能说焚书坑儒不符合圣人之道,这期间不过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区别。
  “山雨欲来风满楼,朝中现在乱成这个样子,还不知什么风波在后边。恐怕等这次风波过了,朝野菁英也毁光了,玉石俱焚,玉石头俱焚啊”。一个年轻的撰稿人叹息着说。
  “这样子的人也叫菁英,若国之菁英皆盗国民之福址自肥者,国之耻也”!白正嘲讽地骂了一句。虽然对新政诸多抵触,作为儒家理念的支持者,白正对官员们的贪污腐败行为一样深恶痛绝。若所谓菁英者皆为贪墨之徒,若成为菁英的目的只是为个人可多捞好处,那菁英和粪坑里的蛆有什么分别。“臣者,君之臂,推恩天下,布政万民,若都像他们这种布法,让天下英才纷纷效仿之,恐怕……”。白正不愿意说出下面的话,作为臣子,他格守着臣子的本分。在他心中,腐败该反,贪官该杀,因为他们本身就没尽一个臣子的义务,反而给百姓起了非常不好的表率作用,但是,用锦衣卫来反贪,以一个凌驾于国家和法律之上的机构来完成这个任务,白正不知道,此事对大明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猎猎大风,战旗翻卷如涛,数万手持简陋兵器的农民军和蒙古铁骑列阵对峙,谁也不肯避开对方锋芒。
  天际边传来隐约的歌声,“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我是堂堂男儿汉,焉能屈身做马牛……。”。
  “先派人冲杀一阵,灭灭鞑子威风,否则军心难稳”,掠阵的军师刘伯温低声对大将常玉春建议。
  常玉春为难的看看手下诸将,骑兵不过千余,无论从质量还是数量都远远不及对方,况且刚刚从另一个战场赶到,人马身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冲上去,九死一生。
  “我去”,少年蓝玉主动请缨。
  常遇春点点头,低低说了一句 “若有长短,汝子即我子”。彼此目光交汇,透出尊重与信任。
  “弟兄们,后退一步就是你们的父母妻儿,大家看着办”?蓝玉长缨在手,指着后方提醒。
  “杀,宁死不退”,无数农民举起手中削尖的竹杆、棍棒,列阵,肩膀挨着肩膀,手臂擦着手臂。
  “不怕死的,跟我一块斩将夺旗”,蓝玉将手中长枪向天空指了指,大喝一声,提马越出本阵。后边,数百个骑兵以他为刀锋,形成一个锐利的三角形。
  蒙古阵中也有将士迎出,银盔银甲,马刀映出一片幽蓝。
  瞬间接近,蓝玉长枪一抖,灰缨上带出一抹殷红,放对的蒙古武将不相信的看着他,直挺挺的倒下马去。
  二马错蹬而过,蓝玉枪尖斜挑,将另一个蒙古武士刺于马下。迎面冲过来的蒙古武士越来越多。左侧,一个络腮胡子大骂着,挥刀向蓝玉肩膀猛砍。
  紧盯着对方眼睛,如草原上对峙的恶狼,忽然看到对方瞳孔的紧缩,蓝玉轻轻笑了,身体微斜,用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在最后瞬间避开了刀锋,手肘借势向外一翻,枪纂重重的顶在对手的肋骨上。
  肋骨的碎裂声在千军万马丛中显得分外清晰,对手身体晃了晃,落马。不用再给他补上一枪了,骑兵对冲时从马上掉下来的,绝对没有在马蹄下生存的希望。明年春天,这里的油菜花绝对开得最亮丽。
  右侧同时也有刀光闪动,已经没有时间闪避,蓝玉把身体尽力向马左侧倒,痛楚的感觉从没有盔甲保护的大臂上出传来,大喝一声,长枪回扫,枪杆狠狠的砸在偷袭者的铁盔上,将圆盔砸成铁饼。
  挑、抹、砸、捅,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稀,眼前的刀光越来越急,身边的同伴越来越少,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血,滴滴答答的顺着征衣的边角流下,不知哪滴来自敌人,哪滴来自自己。
  近了,近了,已经能看见蒙古人的羊毛大纛,四个壮汉跨在马上擎住他,一动不敢动。旗子太重,一个人很难扶住。
  “要命的闪开”,一条血影从人海中绝无可能,偏偏真实的出现在擎旗者的面前,没等他们来得急表示惊讶,湿漉漉的长枪已经砸过,战马一声长嘶,仆倒在地上。将马背上的蒙古护旗手狠狠摔下。蓝玉探臂将蒙古中军大纛扯离旗杆,半空中挥舞几下,狠狠敌摔在地上。
  周围的蒙古人全愣住了,没有人敢相信一个连全身铠甲都穿不起的人能从阵前杀到中军,在他身后,是一条数百米的血路,汉人和蒙古人的尸体交织倒在那里,构成一条红线。
  “蒙古人的大旗倒了,蒙古人的大旗倒了”,义军中传来一阵欢呼,无数锄头、菜刀、门闩高高举起,踏着勇士的血迹杀了过来。
  “喀察”,半空中响起一个炸雷,雨,终于落下,浇在身上的伤口里,痛彻心脾。
  疼,好疼,剧烈的痛苦让蓝玉睁开双眼,几个锦衣卫拎着水桶站在他面前,将冷水兜头浇下。
  原来不过是一场梦,一个少年时代曾经的强国梦。当年万里觅封侯,关河梦断何处?
  皮鞭、烙铁、夹棍、铁蒺藜,阴森的班房里,带着血的刑具触目惊心,空气中不时传来新鲜的血腥味道。
  “蓝大将军,你醒了,该给我们一个答复了吧,您瞧这大热天,您也让咱们大伙儿都歇歇”。一个身着校尉服色的锦衣卫皮笑肉不笑的问道,声音听了让人心里发凉。
  蓝玉抬头看了几个锦衣卫一眼,轻蔑的冷笑道:“蓝某有什么好招的,蓝某干的事,天下人都看着,要杀就杀,何必找这些埋汰事污辱蓝某名声”。
  “吆,嘴还挺硬,看了苦头还没吃够啊,大将军,别怪哥儿几个心狠,上边交待下来的事情,我们不能不办好,来人,把新做的“恨不死”请过来,让蓝大将军尝尝”。校尉大声吩咐,几个爪牙答应一声,出门去抬刑具。
  “恨不死”是锦衣卫的最新“发明”,用一个木笼将犯人装在里边,脚底下放上一块钉板,脖子上做一个木枷。受刑者脖子被木枷夹住,全身只有脚趾能着力,而着力的地方,肯定是钉子的尖端。蓝玉前几天亲眼看着一个旧部在上面挺了两个时辰,然后让说什么就说什么,把小时候偷看女人洗澡的事情都供了出来,在蒙古人刀尖下都没皱眉的汉子,就这样毁于自己人手中。
  “你过来,蓝某让你看样东西”,蓝玉摇摇头,招呼主持审讯的锦衣卫。
  锦衣卫官员心中一喜,以为蓝玉身上还有没搜到的金银细软,主审蓝玉的官吏已经换了三茬,每茬都拿不到口供,而且还不肯对蓝玉家人用刑,这个官员是第四个,也是用刑用得最狠的一人。蓝玉家中男丁都被他拷问遍了,每个人不是乱招就是说概不知情。气得他把突破口转向女人,结果头天就审死了一个,监狱中两个自杀的还不包括在内。害得上司大骂他无能,蓝家的女人是太子的亲戚,被皇上杀了谁也没话说,若被拷死在狱中,一旦太子问将起来,麻烦不小。所以最后的突破口还是放在蓝玉身上,诸般能想到的刑罚都搬了出来,他就不信问不到逆贼的口供。
  “要是大将军有事相托,咱家也愿意代劳,但这刑罚么,只要将军不招,在下也无法在上司面前给你求情”。校尉压住发财的喜悦走到蓝玉跟前,心想,怪不得别人不肯用大刑,原来都拿着这厮好处,待老子把值钱东西都拿出来,再叫你知道什么是铁面无私。
  “说吧,东西在哪”?贪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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