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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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墙-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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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毛望着黑板问:“高中课没有啊?”
  疤瘌五道:“我就差博士没念了,刚读到博起就进来啦。”大家哄地一笑,外面正经过的白主任站在窗口问:“小苟怎么这么乱?”我们又笑起来。
  苟组连忙吆喝我们安静。白主任没进门,站在窗外说:“我看你们当中好象有几个态度恶劣的,如果谁想当害群之马,政府一定会对你的挑衅报以颜色!希望大家好自为之,自重自爱。……小苟,开始吧,小苟。”
  听白主任“小苟小苟”地叫着,我们忍着笑,把目光投向电视屏幕。
  横窜竖跳地花了一会屏,一个英俊的警官坐进了录像里,手里拿本书,斩钉截铁地念着“入监守则”。拿眼一扫,白主任已经走了。
  接下来又看了盘讲安全生产的带子。
  疤瘌五趴在桌上打着胡噜,看样子并没有真睡,诚心哗众取宠。苟组冲空空的窗外招呼一声:“白主任。”疤瘌五立刻机灵一下坐直身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屏幕,旁边的几个人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疤瘌五回过味儿来,笑道:“苟组,拿哥们儿藕(呕)?荷花您要不?”
  “我以为你谁也不怕呢。”苟组也笑了,有些轻蔑。
  “戚,我那是给他面子,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罢了。队长算个鸡巴?”
  带子放到头了,大家又回到入监组,马上又叫盘板儿,真没劲。晚饭后还是这码事,连个电视也没有 ,铺上两排人,盘着腿对脸地相面,一直熬到9点半,才让拉尿、洗漱,10点钟开始铺被睡觉。
  上厕所时,发现我们旁边还住着一些人,一打听,原来教育科就在入监组旁边,那些都是教育科的犯人,白天到监教楼里上班,如果没有课,晚饭前就可以回来自由活动了。入监组隶属教育科直管,白主任就是教育科最大的头子。
  当晚睡得很实,转天也醒得早,一摸口袋,才想起烟被收缴了,有点失落,磨磨蹭蹭地穿好囚服,把窗户轻轻拉开一条缝,做了个深呼吸,空气很新鲜,看见对面监教楼里出来两队犯人,分流向道路两方,奔各自的工区去了,起床铃还没有打,应该不到六点钟吧。看来队里面还是真的很紧张,心里不觉有些虚。
  吃过早饭,苟组告诉大家集合:“带上饭盆啊,后两顿都在外面吃啦!”
  豁嘴儿口齿含混地抱怨道:“看了嘛,这就开始干活啦!”
  “怎么不学习了呢,学习多好,我就爱学习。”薄壮志一边拿着饭盆朝外走,一边惆怅低嘟囔着。 
 
 
 
  
 第二节 较量
 
  白主任把我们带到昨天看录像的楼层,在中厅里背着手,手里拿个小本子(我注意到他一出现在犯人面前,手里总是拿个小本子),看苟组整好队,晃着小本子(原来是道具)说:
  “这个昨天吧,大家一起上了跨入监狱大门的第一课,从思想上做好了改造的准备。从今天开始,大家就要参加适当的劳动,为将来到监区劳动做好准备,掌握劳动技能,也是大家立足社会的本钱嘛……小苟,你安排吧。”白主任终于点明主题,说完,背着手走了,攥着那个小本子。
  苟组马上把人员分成两组,指着挨间的两个空教室说:“一会下楼扛豆子,咱们一共是360包,别紧张啊,不是叫你一天捡完……你,你,还有你留下码垛,其余人都去扛包……马力,你带他们下去。”留下的三个,都是看脸色不善的主,包括疤瘌五,神情都有些得意。
  “操他妈咋到哪全是豆子哪!”薄壮志抗议着随着我们往楼下走。
  马力带着游击队在楼道里疾行,拐来拐去,到一楼,穿过一个大铁栅栏门,进了三监区的地盘,楼道里堆的全是麻包,整个楼道弥漫着尘土,散发着豆子的霉味和厕所的气息,令人窒息。透过敞开的门窗,看见监室里的犯人都坐在铺前,把豆子铺在铺板上扒拉着,不会整个二监都捡豆子吧,而且这环境也忒差啦,整个一猪圈啊,跟一监简直一天一地。我一边跟上马力,一边皱起眉头。
  出号筒,是个宽阔的门厅,也是堆满豆子包,几个犯人正在乍咋呼呼地检验,一个没过关的老头正被杂役狂抽着嘴巴,现场看不到穿警服的人。
  马力带我们出了楼口,指着一辆严重超载的大拖挂解放:“卸!”
  大伙儿当时就晕了,硬着头皮绕过矮栅墙,仰望着庞大的豆包愣神,都在车边立着,没人动手。我朝外望了一眼,发现越过一道栅栏隔断,就是操场,琢磨了一下,还是没有弄清这个监教楼是个什么结构,从前脸看,不就一直筒子吗,里面咋那么多弯弯绕?
  正想着,马力杀猪似的叫起来:“操你妈的,我不动手就都耗着是吗?”
  二子站在楼口道:“马力你跟那老苟就是他妈废物,瞧你们把新收给惯的,不打残俩叫‘过新收’吗?”
  50公斤一包的豆子,扛在肩上只是稍感吃力,顺原路往回走,绕啊绕的,还要上三楼,就不怎么好玩了。第一包总算安全送到,几个来回后,就看见老花案正在半路上歇着,豆包放在脚下,望着过往的犯人说:“兄弟,兄弟?帮忙抽下肩儿嘿。”谁也没拿正眼看他。马力从远处奔过来,手里拎一根短棍:“老逼这躲滑哪!”
  老花案急忙弯下身,挣扎着把口袋朝肩上顶,却怎么也站不起来,我就近给他抄了把手,总算摇摇晃晃站住了。老花案感激地看我一眼,还没迈脚,马力就追到近前,轮起棍子,“啪”地打在屁股上,老花案惨叫一声,出手一挡屁股,口袋从肩上坠了下去,摔在地上,“夸”一声震断了缝合线,大白豆兴奋地四散而去,一个刚到跟前的弟兄措脚不及,下面一滑,也站不稳了,扛着包就冲厕所里去了,“窟嗵”一声,然后是一阵叫骂,我当时笑出了声,后面的人也大笑着,都扛着包晃起来。
  马力大怒,挥舞大棒,照老花案身上乱打,打出一片嗷嗷的怪叫。二子在门厅口上冲这里喊:“力力,刚有点那意思啊。”
  马力一脚把老花案踢到墙边:“靠边……你们别愣着,快他妈扛!”回头又是一棍,打在老花案大腿上,老花案搂着腿蹦起了高儿,有人从后面推我一下,扛包的大军又流动起来。
  二子在那里遥遥助威:“老哥我都打折一捆镐把啦,跟这帮傻逼不玩狠的不行,治军必须突出一个严字!” 马上,老花案叫声又起。
  身子真的给关虚了,对付几包豆子那么费劲。单肩扛累了换双肩,又学别人的样子背驮了一趟,熬到第八包,真的有些吃不住劲了,半路上看见薄壮志坐在包上喘大气,眼睛还一个劲瞟着走廊,怕马力冒出来。
  看我过来,薄壮志可怜巴巴地说:“哥们儿歇会吧,一会咱互相抄个肩。”
  我说:“走吧,就这一包了,咬咬牙就到了。”一边给他搭上一只手,蹭着墙边把豆子上了身,却怎么也扛不到肩上,我也不敢放下包帮他,这包一放就上不来了。最后我说你先挺着吧,回头我接你来。
  我扛着豆子磨蹭到教育科的楼口,艰难地上了两级台阶,腿酸疼得象要抽筋,腰也似乎折断啦,手扶栏杆聚了口气,一叫力,终于又上了一层台阶!
  ……我终于泄气地坐下来。溜墙根把包顺在了楼梯上,看着一双双脚艰难困苦地从我眼前踩过去,心里有些悲惨的感觉:这两年多要都这么过,还不把人整废了?
  毛毛蹭到楼梯口看见我,也泄气,重重地把麻包扔在地上:“我也歇会儿吧,受不了了!我操,腰里跟插了把刀似的。”
  “出去别变成铁拐李啊。”我苦笑道。
  毛毛仰天叫一声:“操我亲妈妈我再犯罪!”
  我笑起来,有气无力地说:“你犯什么病?”
  “我以后真不敢犯法啦,我现在就改造好了,回头我找政府去,让他们考我,快把我放了吧,真他妈受不了啊,刚才你看三大队那杂役怎么打犯人了吗,太恐怖啦。”毛毛坐在麻包上,一边撩起囚服擦汗,一边紧张地说着。
  歇了一小会儿,我拉起他:“发昏当不了死,走吧,咱俩搭着。”
  我跟毛毛分两趟搭着那两包豆子上楼。放下最后一包豆子,我“妈呦”一声,溜墙根坐地下了,毛毛在我旁边坐下,喘着气说:“麦哥,得赶紧告诉家里找人啊,这么下去死定啦。”
  ***
  “一人一包,开捡!” 我们还没喘匀这口气儿,苟组就在楼道里吆喝开了。
  疤瘌五咋呼着:“快快!”
  我跟毛毛说:“占着靠窗户这块地方啊,太阳照着,还暖和点。我去拉豆子,还咱俩搭帮。”毛毛说:“你去吧,我正懒得动劲呢。”
  我往返两次,拽进两麻包豆子,先倒出半包来:“塌实干吧,没听主任说嘛,要通过劳动改造,让咱们掌握一门生产技能,将来到身会上也是一谋生手段不是?”
  “操,捡豆儿高手?”毛毛让我说乐了。
  薄壮志把豆子包挨在我俩边上,讨好地说:“麦麦,毛毛,我也跟你们搭伙吧。”
  我还没说话,毛毛就一摆手说:“饶了我们哥俩吧。”
  薄壮志惆怅地摸索着缝合线的头,解了半天,才哧拉一下拉开,扒开口袋嘴儿一看,立刻大叫起来:“我这包怎么这么差?”
  我跟毛毛搭眼一看,都笑起来,薄壮志那包豆子太难捡了,杂质多多。我和毛毛也笑嘻嘻地深表同情。
  薄壮志哭丧着脸蹲下去,望着豆子发呆。苟组溜达过来,踢了他屁股一下:“守灵哪?”
  “组长,我这包太次了,能不能换一包?”薄壮志可怜巴巴地申请。
  苟组“嘿”了一声:“开什么国际玩笑?命苦不能赖父母,是你点儿背,卖把力气吧兄弟。”
  “跟他费什么话,捡不完让他背回去。”疤瘌五从旁边那间屋折了过来,看着薄壮志的豆子说。
  苟组一愣神儿:“哎我说你咋还不捡去?”
  疤瘌五脸色有些不爽,皱起眉头说:“这次回来,就没打算摸活儿。”
  苟组歪着脑袋给他做工作:“兄弟这么着行不?你上次混的啥样我也不知道,也许你有成绩,算我眼拙没看出来,真想耍巴,您下队耍去,入监组统共就呆这么两天儿,活儿又不累,怎么你也别弄出格儿的啊,那样我没法管大伙啦,面子咱得互相给不是?”
  “不是我不给面子。”疤瘌五耍着诬赖:“我不能丢那个份儿,不信哥哥你看我表现,皇上二大爷来了也不干!”
  马力闻声走了过来,可能在楼下二子给他打的那股子气还没泄呢,一听疤瘌五的话,立刻就嚷嚷起来:“吹牛逼你吹错地方了吧!”
  “吹你妈嘴上啦?”疤瘌五横着脖子,根本不把小马哥放在眼里。
  马力嘴茬子跟不上,恼羞成怒,上去就是一拳,疤瘌五不防,趔趄一下,当时就红眼了,疯狗似的扑向马力,被苟组在后面一把抱住,马力趁机又给他肚子上来了两拳:“操你妈的,跑这撒疯来啦!”
  疤瘌五咆哮着:“敢惹你五爷爷?今儿我叫你后悔一辈子!”说着猛一下挣脱苟组的拥抱,直奔墙角,抄起一把立在那里的铁锨,冲了回来,屋里的人都赶紧朝边上让了让。苟组慌忙迎上,紧紧攥住锨把,用力夺着。疤瘌五叫嚣着:“你放开,今天非给他长长见识不可!”
  马力悠闲地晃着脑袋:“苟哥你放开他,看他咋现,这种人劳改队里多啦去啦,就是扯虎皮拉大旗的本事,唬谁?有本事把我脑袋切下来!”
  苟组回头喝道:“马力你也给我关!滚一边去!”
  马力笑嘻嘻地出去了,到门口又回头“呸”了一声。疤瘌五还抓着铁锨和苟组强烈要求着:“你给我这个,看我不开了他?”
  这劳改队就是厉害,大铁锨也随便乱扔啊,看守所里连根钉子都不让我们摸着。后来知道那铁锨是劳动工具,撮豆子用的。
  疤瘌五看马力走开,苟组又不给他机会,就松了手,瞪着门外骂道:“小怪鸟!耍横也不看看地界?半夜摘茄菜,你不分老及嫩啦,别让我逮着茬儿,一次就砸服你驴日的!”
  “什么鸡巴豆子,整个一怪蛤蟆!”离我不远的一位中年汉子骂道,顺手把一把杂质扔到楼下。那汉子30多岁的样子,身材不高,长得精练,一直默默地扛包捡豆子,话不多,大家都没怎么注意他。我和毛毛都听出那汉子含沙射影的意思来,不觉相视一笑。
  疤瘌五翻楞一下眼皮,把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认吃个哑巴亏。
  苟组丢一句“捡不捡,你自己琢磨着办吧”,甩下疤瘌五走了。疤瘌五哼唱着“万里长城永不倒”,坐在我们那包没打开的豆子上晒起太阳来。
  薄壮志看我和毛毛四只手鸡啄米般麻利地捡着豆子,郁闷地说:“下了队,我就申诉,受这个罪太窝囊了。”
  我们没理他。薄壮志威猛地在豆子堆上捣了一拳:“申诉!一定要申诉!”
  疤瘌五笑道:“咋啦哥们儿,觉得冤啊?”
  “冤,太他妈冤啦!”薄壮志放下豆子,带着终于找到听众的欣慰,激动地跟疤瘌五说:“我原来就是一开出租的,那天晚……”
  “打住,打住兄弟,您要觉得冤,赶明儿跟检察院的说去,到这里边,谁管谁呀!甭问,头回进来吧?刚进来都觉得冤,要我看还都判得轻哪,都毙了才省心,共产主义就他妈实现啦,咱都是绊脚石啊!”
  我说薄壮志:“你快点捡吧,真想背回去呀?”
  疤瘌五冲我说:“麦麦,你也别假实在了,漏怯,让人一看就头回进来。”
  “头回丢人?谁没事老往这里跑?”我轻描淡写地挖他一句,懒得再理他。
  疤瘌五撇着大嘴煽乎道:“不对啊,象我头回进来时,跟你一样嘛也不懂,净挨算计了,再回来就都成人精啦,也该算计算计别人,找找平衡了,哈哈。”
  疤瘌五正吹牛,苟组护送着白主任走了进来:“谁叫王福川?”
  疤瘌五笑脸一收,站起来道:“我啊。”
  “为什么不参加劳动?”
  “我没说不参加啊,今儿脑袋疼,看豆子就晕。”疤瘌五愁眉苦脸地说。
  “以前几大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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