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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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墙-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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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小娄坐直身子,兴奋地炫耀:“这都不懂啊,现在是刑拘,还没批捕呢, 38天以内要是捕不了,就得放人。” 
  阿英拿嘴唇撅他一下:“臭摆什么,你刚知道几天?刚进来那天晚上还不是凝着眼珠儿跟白痴似的。” 
  “你好?刚进来见个秃子就喊大哥,吃饭时候托着窝头掉眼泪儿。” 
  阿英腼腆怪异地笑着,没有争辩。 
  我一听缸子是二进宫的,不觉向前挪了下身子,用探讨的口气说:“这里的事儿以前还真没研究过。” 
  缸子脸上马上多了一层“过来人”的沧桑感:“熬人啊,好人也熬神经喽,进来了先是刑拘,然后检察院批捕,不够捕的要不放了,要不撤捕劳教,劳教还不如判刑,劳教是最苦的,把人当牲口使,累出屎粑粑来都不饶你啊,宁捕不劳,进来过的都知道。咱说这边儿……逮捕证一签,还得等着起诉,开庭,一次不行两次,判完了,不服气还得上诉,终审判决接到手算一大关过了,下面就等着下劳改队,以前的劳改局现在听说叫监狱局了,都是一个操行,下队之前得先在W监狱圈着,二十年往上的重刑犯儿就撂那了,其他人一般一个月左右分到各个监狱去,这就正式开始献身劳改事业了。折腾吧?”缸子笑着问我。 
  “听的我头都大了。”我是说真的。 
  “你上次是因为嘛进来的?”我问。 
  “跟阿英一样。” 
  阿英受了刺激似的喊:“你小逼别跟我一样啊,你上次8年哪!” 
  “那时侯我刚19,闹着玩似的,就抢人家一包儿。” 
  “扎旮旯偷着乐去吧,要赶上83年严打,你丫还有今儿?”姜小娄笑道。 
  阿英说:“改改你那京片子嘴,什么丫丫的,听着乱心。” 
  缸子接过姜小娄的花茬说:“还真是,严打那会儿,抢一个西瓜就给凿了,隔壁有个旺村的小子,坐车不买票还啐人一脸大黏痰,判十三年,发大西北去了,现在连拘留都不收。” 
  我说那不叫法治,是胡来。 
  “胡来真管用啊,那阵儿治安多好,中国人就怕狠的,邓小平就够狠!”缸子一脸崇拜。 
  肖遥被缸子的话调动了灵感,从铺上直起身子冲南边吆喝:“都你妈放倒啦?监规全背熟了吗?是不是等我来狠的?!” 
  那边躺着倚着聊天休息的一下子起来大半,打坐似的盘腿坐好,眼睛一律望向墙上的一张整开布告:《看守所在押人员行为管理规范》,有的还一边看一边嘴里小声嘟囔着。 
  姜小娄也来了精神,一摆手:“强奸,过来。” 
  “强奸”立刻紧喝了两口凉水,趿拉着鞋颠过来,训练有素地蹲在我们前面的地板上,脸色有些对前途感到迷惘似的苦恼。 
  “第8条。”姜小娄说。 
  “第8条,第……不准,不准传播犯罪手段,怂恿他人犯……” 
  “操你妈的!那是第8条吗?”缸子把手边的纸烟缸狠狠拽到强奸脸上,强奸的脸立刻被飞腾的烟灰弥漫了,他一边不能控制地咳嗽,一边赶紧把烟灰缸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回缸子身边,然后被姜小娄一脚踹回地板上,后脑勺嘣地在墙上敲了一声。 
  “哎呦~~”强奸坐在地上,呻吟着。 
  “起来!”肖遥断喝一声。 
  阿英兴奋地蹦起来:“要不要我帮你起来?” 
  强奸受了电击般赶紧蹲好,拿眼睛瞟着阿英,颤声连说:“不用了,英哥。” 
  “第8条。” 
  姜小娄把姿势调整得更舒服些,眼睛望着强奸,有些阴森森地说得慢条斯理。 
  强奸吸口气背道:“不准恃强凌弱、打骂、污辱、勒索其他在押人员。”然后长出一口气,我在这个过程中,一直望着墙上的《规范》,一字不差,心里居然替他松了一口气。 
  姜小娄骂道:“傻逼操行,谁教你的‘是强凌弱’,那念什么?” 
  强奸便头看着《规范》,皱着眉头子嘟囔:“是‘恃’呀?” 
  姜小娄突然揪住正想往回缩的强奸的耳朵:“那念‘持’,‘持强凌热’!” 
  强奸呲牙咧嘴地叫:“哎,哎,姜哥,‘持强凌热’,我记住啦。” 
  姜小娄总结性地又狠转了一下手指,伴随着强奸一声惨叫,阿英顺脚把他又踹到地上。 
  肖遥说:“行啦,再背去!” 
  强奸获得大赦似的连连答应,然后屁颠屁颠跑厕所拿来抹布,认真地擦拭着地上的烟灰。完事后,自觉地盘回铺上,两眼死瞪着《监规》。 
  突然,屋角传来孔府家酒的广告播放声。 
  我早已看到但没多在意的电视机自动打开了,那是一台21英寸的彩电,用铁架子固定在靠门的墙角上方。下面有一个用铁篦子网住的黑匣子,阿英告诉我说那是个扩音器,姜小娄说是监控器。 
  “快七点了。”缸子说。每天晚上七点到十点,是娱乐时间,就是集体收看C县有线台的节目。除了看守所的控制室,任何人不准私自开关电视或调换频道,对违反各项监规的号房,停看电视就是惩罚手段之一。 
  缸子说:“现在讲究多了,九几年我头回进来时,狗屁都没有,整天就是干活,现在还有厕所电视了,还让抽烟了,你们多幸福。” 
  “听说人家美国监狱跟公寓似的,有机会真得去一回。”阿英说。 
  “人家那里哪是坐牢?简直就是疗养啊。”从缸子确定的语气里,好象他上次真的就是打大老美的监狱里出来的。 
 
 
 
  
 第六节 我的初夜
 
  电视节目超级没劲,在第N遍重播穷聊阿姨的《还珠格格》,强奸等一小撮人看得还真投入,眼珠都快飞屏幕上去,不时跟着一惊一乍的小燕子傻笑。自己的处境好象已经被忘到爪洼国去了。 
  这边的几个人开始打牌,扎金花,我不会,就在旁边看热闹。他们赌烟的,每个人脚底下放了一盒“恒大”。 
  到电视突然关掉时,肖遥输了两盒。 
  “就分我一个人啦你们仨。”肖遥看着另三张笑脸儿说。 
  姜小娄看一眼肖遥说:“麦哥睡前边来吧。” 
  肖遥望着我放在厕所边上的铺盖卷,说:“马甲,把那个被子挪阿英边上,你们顺着往外挤!” 
  原来,睡在什么位置上,在这里是非常讲究的,它象征着一个人在监舍里的政治地位和生活待遇。有句“俗语”:“睡觉靠边,大小是官。” 
  我当时自我庆幸的心理很重,其实是侥幸,如果没有施展,我不会第一天进来就享受这样的优待,当然,没有施展,我也不会进这种地方来。 
  “睡吧。”肖遥吩咐。 
  南边马上铺床,强奸第一个钻进被窝,脸朝厕所,刀似的立着身子。其他人陆续躺下,都强奸一样侧立着,即使这样,还是显得很拥挤。 
  我们这边就宽松多了,估计一会躺下,大概跟在大街上睡差不多。 
  姜小娄问肖遥:“晚上值班怎么安排?” 
  肖遥犹豫了一下,看着我说:“麦麦头一天,就先歇着吧,其他人不变。” 
  我说值什么班呀? 
  缸子说:“看守所的规矩,晚上睡觉得安排值班的,盯着点别有那想不开自杀的、逃跑的。” 
  我说那我还是值吧,反正也未必睡得着。 
  肖遥说:“把你排哪班呢?”他是号长,反要征求我自己的意见?莫名其妙。 
  阿英说:“先顶我,跟缸子一班吧,我往后错。” 
  后来明白这值班排序也是很有等级观念的,人少的时候,人头——老大和睡铺头的几个人不得不值班了(此书为盗版——作者注),都要争取一个对睡眠质量影响最小的时间段。这也算是一种“福利”。 
  其实十二点以前,很少有人睡的着,于是前排的几个又开始玩牌。很放肆地吵闹。 
  阿英突然神秘地一摆手,示意大家收声。一阵均匀的呼噜声传来,姜小娄说:“还是三胖子。” 
  阿英蹑足起来,忍着坏笑,从窑里掏出一袋方便面,取去料包,一边撕开一边向门口那边走着猫步,最后停在一个脑袋前。 
  这边几个人都充满期待地望着阿英,表情相当兴奋。 
  阿英小心翼翼地把三胖子的脸扳得向上一些,然后施肥一样把方便面的粉料注进三胖子嘴里,接着是铿锵做响的鼻孔。然后阿英飕飕掂着脚跑回来,嘴里呱呱怪笑着。 
  三胖子鼻孔里怪异地发了一声响,有些酷似下水道喷发的瞬间,我们忍不住了,暴笑起来。大家都动起来,睡着的醒的惊猛,假寐的一脸茫然,等大家看到三胖子穿着短裤狂叫着跑进厕所时,才觉悟地齐笑起来。 
  过道里很快传来吆喝声:“几号?睡觉!” 
  “大史。”缸子说完,先利落地拉床被子,合衣钻进去了。 
  我也赶紧学着他的样子好歹一铺被,迅速卧到。不少人还在偷笑。肖遥和姜小娄下了地,来回溜达着。 
  大史一路走来:“几号闹妖?!” 
  姜小娄低头对窗户外头招呼:“史管值班?” 
  “废话,是不是你们?” 
  肖遥和姜小娄同声回答:“不是,不是。” 
  我眯眼看三胖子在厕所又是搓又是抠地修理完鼻子,一脸无奈地钻回被窝了。 
  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严厉打击睡觉打呼噜的家伙。很多人的胡噜病,据说都是在看守所里治好的。 
  *** 
  大史一走,我立刻对他们说了被扣300多块钱的事儿,姜小娄一惊一乍地说:“赶紧要,时间长了就泡汤了,这些帽花比瞎子还黑!” 
  我说:“明天吧。” 
  “不行,不行。” 然后,姜小娄热情洋溢地趴在后窗口,声嘶力竭地喊:“报告管教!报告管教!” 
  “闹什么闹!” 
  一个警察过来问了情况后,诡秘地笑着:“有这事儿?我给你问问,正好史管跟我一班儿。” 
  十来分钟后,就听过道里有人喊:“二号!谁叫麦麦!?” 
  一回头,大史气汹汹的脸正堵在里间的小窗口上。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跳过去。姜小娄乐呵呵招呼:“史管好。” 
  大史一边怒冲冲地对我说:“瞎鸡巴喊什么,少的了你的?”顺手把几张纸片从窗口扔进来,掉在桌上的一个塑料脸盆里,在盆底的水面上漂着,有气无力的样子。 
  姜小娄赶紧跟我一起给大史陪上笑脸儿:“谢谢管教,谢谢管教。” 
  大史的脚步声一消失,姜小娄就开荤:“傻逼操性,出门掉逼窟窿里淹死!” 
  *** 
  陪肖遥和姜小娄聊完了他们的一班,小睡了一会儿的缸子起来和我值二班。其实就是小声聊天,混一个小时的时间。 
  估计大家都睡着了,缸子环顾一下四周,扫了一眼肖遥的脑袋,小声说:“咱号儿的安全员是外地的,傻逼一个,拢不了什么事,就是家里花俩骚钱儿,管教才给他个官当。小娄、阿英我们以前都是一个号过来的,施展是我们老大,你这一来,咱哥几个的伙更大了,以后这号里的事就更好料理啦。” 
  我若有所思地看一眼肖遥,点了点头。刚才我还以为他架子大呢,原来是孤立啊。 
  缸子说他刚结婚不到半年,女方家里本来就不同意闺女嫁给一个劳改犯,这下更没戏了,估计离婚是早晚的事情。缸子说到自己老婆的时候很无奈,心里很清楚对不起人家。 
  “那天一个狱友出来了,大老远来看我,我就跟我门口小卖店的胖子借200块钱,准备请那哥们搓一顿去,胖子楞不借,这不明摆着看不起咱嘛,我当时就火了,从他钱柜里抓了两张票子就走,告诉他爷们明天就还给他,嘿,小子回头就给打110了!” 
  “这事也不算大。”我安慰说。 
  “算抢劫,三年起步,我又是累犯,打累加半年到一年,搞不好得弄5年上下啊,真不值得。”缸子苦笑。 
  缸子说他最对不起的还是老爹老娘,上次出来的时候,他一进家就给老两口跪下了,三口人抱一块哭啊。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妈都73了,坎儿,弄不好坎儿我身上,一口气上不来没了,我还活什么劲,还进得了那个家门吗?” 
  临睡,缸子跟我说了一句:“别看你有学问,这里面的事且弄不明白呢,自己把握好了,别漏进去。” 
  “你多点着我一些就有了。” 
  “唉,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把自己的案子理顺了,一句话琢磨不到,就可能多判几年啊。”缸子打这呵欠歪过头去。 
  缸子的话让我琢磨了半宿,最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躺在被窝里,仔细琢磨着“前铺”这几个家伙的关系,觉得自己现在的位置挺微妙的。肖遥是这里的“安全员”,不过明显是个摆设,但有政府做后盾,他还是腰杆很硬的。姜小娄他们三个很排外,如今又急着拉我入伙,扩大组织势力 ,大有完全孤立肖遥的用心。 
  初来乍到,就睡到前铺来,看来这待遇也不是平白享受的,虽然有施展的铺垫,但还要我自己懂得怎样维护来之太易的“幸福”啊。 
  迷迷糊糊也就着了。没有第一次“进来”的不适应感,很奇怪。应该夜不思寐噩梦连连才正常吧,可能是我进来得“法所当然”,而且又没受什么连续的打击的缘故。 
 
 
 
  
 第二章 观摩课——前排就坐 提要
 
  ……卢管教看了我一小会儿,把手里的本本在桌上展开,是个印刷好的档案登记表。按部就班填完了,卢管教说:“你受过高等教育,跟这帮狗烂儿不一样,要起个好表率啊。” 
  ……俩家伙一脸困惑地望着卢管,卢管说:“你们叫麦麦订盒饭了?长那脑袋了吗?还吃盒饭,吃你妈的逼!” 
  ……姜小娄把他爸爸给他的信递给我:“我爸写的,我看前边还没什么,就是老套子,让我老实呆着,长长教训,可一看到后面,说今年市场操蛋,一斤菠菜才5分钱,我就受不了了,心里那个劲的。这50块钱,我爸就得卖1000斤菠菜呀。” 
  ……姜小娄环顾周匝,补充了一句:“这就是谍报儿的下场!”) 
 
 
 
  
 第一节 第一个早晨
 
  早上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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