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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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墙- 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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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起来向外跑,周法宏在后面喊:“老师,拿个冠军回来请客啊!”
    我回头咧嘴笑着,心里很轻松,那个“道德百题”我早背得滚瓜烂熟,灵魂早给净化得蒸馏水似的了,就是别的队真蹦出几个把这事儿当回事儿的高手,我觉得也不会再好到哪里去了。
    小尹队笑问:“拿冠军可能给减刑票啊,额外的,在原来基础上能多减一个俩月呢。”
    我说:“不是三个人一组吗,那二位呢?”
“他们队长叫去了,在楼前集合。”
    等了一会儿,耿大、朱教导还有一大的几个大头目拿着记录本从楼里出来了,看见我们俩,就问在做什么,小尹队说一会儿进行道德杯竞赛,耿大笑道:“麦麦,努力点儿啊,这减刑票可不得白不得。”说着,和杨大一路奔二墙外走去。
    “开会去吧,听说这几天监狱的头头们都挺忙乎啊。”我望着他们的背影说。
    尹队笑道:“出了点事儿,过一段你就知道了。”
    小尹队话刚说完,三中的一个干警就跑过来喊:“甭等啦,比个鸡巴赛,我们中队那傻子根本没背!洗洗睡吧兄弟!”
    尹队笑道:“你们咋跟人家说的?”
    “咳,找人的时候就本着闲人找呗,生产线上的谁愿意去,整天累得臭贼似的,赶好这闲人还他妈不把这事儿放在眼里,每回问他他都说背着呢,到节骨眼上大链子掉了,操,我当时一口浓痰全吐丫的逼脸上啦,哈哈——别楞着啦,这还比个球赛,散会吧——”
    “二中那个呢?”
“人家一听这情况,马上就撤了,他们队长也不让去啦,说别拿我们弟兄拉出去丢人啦。估计他们那犯人也是一二百五,呵呵,你们这位好象还胸有成竹啊。”
    我笑道:“这把感情浪费的!我当初打官司都没这么认真过。”
    小尹队笑起来:“得了,麦麦你也回去吧——哎等等,咱就这么做主不行吧,怎么也得跟耿大他们打个招呼吧。”
    那位说:“老耿现在还有闲心管这个,不定哪天就高升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咱给教导打电话招呼一声,让他跟老白那边报个弃权吧,玩个高风格,把机会给兄弟大队!
    “挨骂我不顶着啊?”小尹队笑着说完,让我回工区了。
    周法宏笑道:“奖杯呢?”
    “奖你个头!”我坐下把情况一说,他们都笑得不行,何永说:“老师啊老师,冲你前些天那刻苦劲儿,怎么也得给给安慰奖,不行的话,得让他们赔偿你精神损失啊!”
    棍儿笑道:“眼睁睁看着到手的俩个月减刑票飞了,这一眨眼工夫,不就等于给你加俩月嘛。”
    我笑着说:“棍儿哥哥你好久没这么高兴了。”
    聊了一会儿,这事儿也就放下了,我自己又单独别扭了一阵儿,也就不再想它,只是觉得这些天的努力很可笑。
    那边二龙在大骂郎大乱,因为七大的杂役过来发现他预定的两个葫芦没了一个大个的,告诉二龙,不知道谁多嘴,说看见让郎队给摘走了。
    小尹队在外面扒了一下窗户,笑着说:“杭天龙,嗓门大点儿了啊。”
    “我操他妈,他以为他是谁?拿我的葫芦干他老母去啊!”
    广澜上前对小尹队笑道:“二龙气愤了,要换了你,他准没这些话,看哪个葫芦好玩儿,你随便摘,我做主。”
    小尹队笑道:“我没那个爱好,不过,你们都悠着点儿吧,让耿队知道了,非把葫芦架都给你们拆了不可。”
    广澜连连点头,坏笑着吹捧:“是是,咱耿大多牛逼呀,不用吹就比葫芦大!”
    小杰看见穿警服的就来精神儿,立刻吆喝大伙:“看什么看,抓紧干活!”
    李双喜也叫起来:“新收组的,都转起来,缺电的说话啊,我给你们把闸合上!眼镜儿,你他妈甭看,你个瞎逼,你看什么看?晚上再带活回去,非给你过过轮儿不可,新收组的形象都叫你破坏啦!”
 
 
 
 
  
 第十八节 大闹接见室
 
  10月的第二个礼拜五,我们五监区的接见日。 
  因为发现有人往里面带毒品,楼下的特殊接见室临时关闭了,什么时候开放没有通知。 
  我跟林子、二龙赶到了一批。我们一起上了楼,郎大乱和耿大都在楼上维持秩序,看我们把座位占满了,郎大乱冲后面喊:“停了停了,赶下拨吧!” 
  后面的人不满地骂街。楼下的特权区取消了,全攒到楼上来,接见时间又不延长,资源就显得很珍贵了。后面的人,如果下拨再排不上个,就要顺延到下午了,家里人要在监狱外面蹲一中午。 
  琳婧和母亲带着女儿来给我接见,女儿跟我只生疏了一会儿,就开始活泼起来,而且表现得很兴奋,一个劲地冲着话筒喊爸爸。还炫耀地撩起下华服,鼓着肚子指给我看:“肚脐!你有肚脐吗?” 
  琳婧告诉我,女儿现在很懂事,甚至开始觉察到自己和其他小朋友的不同来,我弟弟、妹妹一带着孩子来家里玩,她就问:“哥哥、姐姐都有爸爸,我怎么没有?”我弟弟、妹妹的孩子都比我女儿大。 
  我说不出话来,眼泪差点出来。琳婧笑着说:“咱妈就告诉她说:你爸爸给你挣钱卖大玩具去了,马上就回来啦。” 
  母亲说:“你那个小恐龙啊,彤彤喜欢得不行,别的玩具它一个礼拜就扔,惟独那个恐龙,天天摆弄,还总念叨:爸爸买的,爸爸买的。” 
  在琳婧的鼓动下,女儿向玻璃抛了好几个飞吻,我直接把嘴顶在玻璃上,逗她咯咯地笑,那笑声通过话筒,带着电流般触摸着我的耳膜,痒痒的。 
  我安慰她也安慰自己说:“好在我很快就能回去,不然这孩子心理还真要受影响。” 
  后来开始聊其他的话题,和每次一样,还没有说完,休止铃就拉响了。郎大乱喊:“停了!都站起来,快往外走,别耽误后面的接见!” 
  我依依不舍地起身,和家人挥手道别,女儿被琳婧扶着,在玻璃台上一路随着我走,眼里是留恋和不解。 
  郎大乱喊:“喂!杭天龙,你怎么还不动地儿?” 
  我一看,二龙还坐在那里,玻璃外面坐着一个浓妆艳抹擦得脸上千里冰封的妖冶女人,女人后面还站着两个爷们儿,一个秃头一个板寸,目光中都流露着愚蠢的高傲和顽强。 
  二龙回头说:“我跟下拨再接见一次。” 
  “走吧走吧,没看今天都排不过来了吗?怎么就你要搞特殊化?”郎大乱皱着眉挥手轰他。 
  二龙屁股动也没动:“你们当官的也太过了吧,家里人大老远来一趟,你让人家多说一会儿都不成?” 
  “我要是监狱长,我让你坐这里说到开放!监狱的规定,我都得遵守,你还犯什么棱?”郎大乱的语气还是有些招安劝降的味道,嘴角上多少还挂着几分笑。 
  二龙斩钉截铁地说:“我的兄弟们来一次,你不能不让我们把话说完吧,我再见一拨儿!” 
  耿大队从外面喊:“里面怎么不动啦?都往外走!” 
  我们开始继续挪动脚步。二龙干脆一扭脸,跟玻璃外面的几个人嬉笑着打着哑语。 
  耿大从我们身边进去,问:“怎么回事儿?” 
  郎大乱的声音立刻洪亮起来:“杭天龙!你不要不知好歹!” 
  “嚯嚯嚯,你叫唤什么呀!我又没砸玻璃往外跑。”二龙不屑地说着。 
  耿大喝道:“杭天龙!你是在跟队长说话吗?” 
  “队长怎么啦?队长就跟我们不一样了?队长不是人咋的?是人就得讲点人情味吧?我又没别的想法,不就想跟朋友多说两句话吗?” 
  后面有犯人喜悦地说:“呵,龙哥牛奔啊。”“说出弟兄们心里话了。” 
  耿大义正词严地吼道:“第一!你给我站起来!第二,如果你还知道人情这两个字,就想想后面还有多少人再等着进来接见!马上给我出去,回去交一份检查上来!” 
  我隔着门玻璃望进去,看见二龙勇敢地服从了命令,腾地站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外走着,一路叫嚣:“套层皮就闪闪放光芒哈,一个个他妈职业病!” 
  “杭天龙!你太嚣张啦!”耿大队怒吼起来:“马上回工区,等候处理!” 
  “随您大便!”二龙在犯人们崇敬或诧异的目光护送下,气宇轩昂地下了楼。傻狗景仰地说:“龙哥,你绝对就是我偶像!” 
  林子一直在旁边不动声色,下了楼,才说:“龙哥,你何必呢?” 
  “操他妈的,他们也太牛逼啦!不给他们点颜色看,还以为咱这大染坊是卖凉水的哪。”二龙也不购物,也不等我们站队,独自回去了,一路斜穿过操场,如入无人之境。 
  小尹队无奈地笑着,招呼我们赶紧购物收队,一边苦笑道:“这个杭天龙啊,扑棱俩胳膊就想飞,以为自己是美国超人还是铁臂阿童木?” 
  林子笑问:“开句玩笑啊尹队——这话你敢跟二龙当面说吗?” 
  “你以为我跟他一样有毛病啊?没事儿谁招惹他干吗?我们干管教的也不是战争贩子,谁不图个消停?不过要是你们犯人不长眼,以为自己是监狱的老大那就左了,也不想想——政府站在谁背后呢?水再大,能漫过鸭子去?” 
  林子笑道:“好久没聊,看不出尹队你学问上去了。” 
  小尹队有些小不自在了,表情恢复到先前印象里的拘谨:“架不住受感染呗,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小尹队你确实变了,快从一个纯情男孩变成穿警服的街头三了。”我痛惜地说着——在心里说着。 
  以前是从犯人身上,现在是从干警身上,我再一次感触到一点:在监狱这个超级大染缸里,我不知道一个人究竟可以变多坏,但却看得见一个人可以变多快。 
  希望小尹队只是在跟林子调侃,而不是发自肺腑地表达自己的真知灼见。 
  回了工区,没见二龙的影子,估计已经进了库房。 
  刚回来的人都在谈论二龙大骂耿大和郎大乱的精彩花絮,何永极端后悔没有跟我们一起去接见:“龙哥如此风采,我居然无缘目睹,这是俺心底永远的痛啊!” 
  最后一拨接见的犯人陆续回来了,朴主任阴沉着脸走进工区,问:“杭天龙、杭天龙呢?” 
  小杰赶紧说:“库房。” 
  朴主任一言不发,直接进了库房,呆了有十来分钟,跟二龙一起出来了,后面林子和广澜也都送出来,崔明达看二龙板着脸跟主任往外走,就问:“怎么着?” 
  “托耿大老爷的福,换单间儿了。”二龙笑道。 
  主任愤愤地说:“乱弹琴!纯粹是你自己找的!” 
  崔明达困惑地说:“关啊,这就关啊!也太草率了吧。” 
  看二龙出去了,广澜表情复杂地笑道:“前些天好告诉我别闹猴儿哪,让我稳当住了,这下倒好,他自己先披波斩浪折腾开了!” 
  老三一直在我旁边呆呆看着,好象才省过闷来,轻声说:“二龙的局级也甭惦记了,小不忍则乱大,这下教训大了。” 
  何永气愤地说:“哎,龙哥的门子都死哪去啦?关键时刻褪套儿啦?” 
  老三不屑地说:“门子也不能在立场问题上给你顶啊,人家给你当门子,是想从你这里得好处,不是让你给他们找麻烦的。现在是大队长要关龙哥,狱政科肯定一路条子地批准,绝对不打瞌,等消息传到门子那里,早成铁案了,人家要是有一分脑子,不是至近关系,不会为你往前冲啊。” 
  “这耿大队也是不长眼,龙哥的门子可是监狱局的,一句话拍下来,耿大就得三年喘不过气来!”何永气咻咻地说。 
  老三苦笑道:“哼,这种事,凭的就是一个血性,龙哥也太猛了点儿,当着管教和那么多犯人的面儿栽老耿,他能不关你?不关你,他以后还凭什么混?” 
  不论二龙还是耿大,这个造型都得做出来,起头就为一口气,关键还是都不想丢了自己的形象——我想,但没有说。 
  何永慷慨地说:“就是把龙哥关了,我照样支持他!” 
  老三轻蔑地笑了一下:“你是支持啊,可有的人估计就得称愿啦。”边说边站起来走了,穿过他的裆下,老高悠闲自得烧烤着花线的样子暴露在我们面前。 
 
 
 
  
 第八章 混战 第一节 老三
 
  这次接见,一直等到最后一拨犯人回来,老三的家里也没人来。老三显得焦躁起来,不断地跟我揣测种种可能,我只说他神经过敏。 
  “不行,我心里还是嘀咕,哪天得让主任帮我打个电话问问,弄不好家里真出事儿了,我这眼皮老跳啊。” 
  “弄块白纸贴上。”我建议。这里流行眼皮跳贴白纸片的做法,驱邪。 
  再说二龙那里,各路人马少不了派代表去独居里慰问,领导罹难了,正是下属们奋力表现的机会。正象在单位里,你工作得再努力,领导住院了你不跟大伙去探望,几天的工夫就可以抹杀你几年的成绩。我们也少不了出血,让老三出面去向二龙表表心意,好在有老三在,不然我自己还真懒得弄那一套。 
  所以人与人搭档交往或合作发展,最后能够走到一起的双方,往往不是因为“相同”,而是因为“不同”,没有矛盾就没有进步。在生活上,老三是个精细的享乐主义者,虽然他宣称自己什么苦都吃得了,而我则不拘小节,得过且过,老三自嘲他简直成了我的管家兼保姆,关之洲这个勤杂工他也看不上眼,动辄得咎,被老三呵斥挖苦一通。 
  不过我一直半清半浊地明白,我和老三的结合,双方都存在狡黠的利益考虑,在某些方面,我们两个是互相鄙夷的,但往往对方被自己鄙夷的东西,在特定的时刻惠及了自己,并最终使这种暧昧粘合的关系持续下来。 
  我知道,从上到下,没有几个人不骂老三,虽然老三身上不乏多可圈可点的地方,不过这里的人更愿意关注别人的缺陷罢了,只有大家都坏,才能让更多的人得到慰籍。其实老三很有些冤枉的,他没直接去害过谁,他只是为了维护个人的利益,在检验这个位置上利用坚持原则的手段得罪了不少人——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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