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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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梦人-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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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过他:服用的化学物质会直接流到下界,注入河流与小溪,从水龙头流出来,沉淀在汽水瓶底部。总之,所有一切都将被污染。不,还是等下去好了,虽然等待是漫长的,似乎遥遥无期。





7。'光阴荏苒 梦游贼与夜行盗'
大卫孤零零地待在房间里,没完没了地反复咀嚼着过去的记忆。这些记忆从他脑海深处冒出来,犹如远方传来一片嗡嗡声响,像是一群蜜蜂在朝一个目标聚拢汇合。记忆向来模糊不清,但有时会突然变得明晰,就在那儿,仿佛肆意闯入之后便拒绝回到它原来的匣子里。大卫之所以要在安东琳娜家逗留,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逃避记忆,然而女面包商最终还是会客气地把他赶出家门,因为她担心招来流言蜚语,影响自己的生意。于是他踏上了归途,两只胳膊下各夹一块裹着面粉的大面包,像走纲丝的杂技演员那样时刻注意保持身体平衡。一回到家,他便重拾起记忆。哦,他曾试着钻进书本,但过去的点点滴滴仍旧窥伺着他,就埋伏在旧小说的书页之间。喏,这儿是一张如今已经拆掉的电影院的入场券,那儿是一张早已消失的糖果牌子的包装纸。这些即兴做成的书签就像一个个陷阱,每一页都仿佛在瞬间显得沉甸甸的,载满了异常清晰的画片,细节精确得近乎幻觉。他随手翻阅了一下《特工XBYOO历险记》的第九部,倏然间,当时的颜色,气味……全都复原了。他重新见到了雨果,他十二岁时的好友;在班里人家给他起了个诨名叫“粗腿肚雨果”,因为他的腿肚肌肉像自行车运动员一样发达。雨果这小家伙是个郊区的好骑手,成日价像焊在自行车上似的,裤管卷得高高的,为的是不“沾一腿机油”。是啊,雨果总是头一个到,那张大脸累得汗光满面,他的爱车打扮得非常漂亮,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次的拆卸、改装和上油。很长时间里大卫都认定雨果是跟他的车一起睡觉的,就连在被窝里也用双手攥住车把,双腿一个劲儿空蹬。雨果曾经努力训练,想成为一名职业选手。别看他这么年幼,却像受虐狂一般背上一书包碎石,然后向最崎岖的斜坡发起攻击。有人管他叫“小醉鬼”,觉得他有点儿神经错乱。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大卫才迷恋上了偷东西那种暧昧不明的快感。这一切来得很突然,事先没有任何预谋。有一天,他从旧货商梅尔兰那堆得满满当当的院子前面经过,突发奇想:“我得偷点儿什么东西才行。”真可谓是帕斯卡式的灵光一闪。从那以后,他便止不住地想着堆在旧货商另一个院子里的那些奇形怪状、凹凸不平、拼凑混杂的玩意儿,他跟雨果一谈这事儿,两人就开始策划基本方案,这一计划很快便演变为星期三的抢劫行动。
“你骑车上待在入口那儿,两只脚踩住踏板,”他在雨果耳边叽咕道,“等我一溜出来你就准备快跑。”
“嗯,两只脚踩可不行,”雨果表示反对,“车子准会倒下来,还不把我的脸摔破了?不可能两只脚。”
“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大卫不耐烦了,“到时候我就跳到你的车后座上,然后你就卯足劲儿往下冲。他们休想逮住我们。”
他俩说得两眼放光。在他们的想象中,自行车变成了一个半是钢铁半是马的古怪坐骑,扬起一大团灰尘,载着他俩向地平线上五光十色的天幕飞去。“好,这主意妙极了。”雨果点头称是,“不过要想骑得跟冠军一样快,必须得有力气。你能不能帮我买点核辐射栓啊?”
核辐射栓是雨果的第二癖好。有一回他得了严重的心绞痛,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待了一个多星期,那段日子他沉迷于一本美国连环画不能自拔,由此萌发了这一嗜好。在高烧的狂热中,不知怎么的,雨果竟把超人源于偶发性辐射的超能力和家庭医生开的抗生素药混杂在了一起。雨果其实蛮和善的,就是有点儿疯,大卫时不时地意识到这一点……尤其是当他真的不得不走进一家药店要求买核辐射栓的时候。他本来想躲起来,但雨果偏要站在橱窗后盯着,读朋友的唇语。想撒谎或糊弄他可是绝对没门儿,他只好完全接受当一回白痴,结结巴巴地提出请求,同时尽力憋着不让自己的脸红得像朵牡丹。大卫一脸严肃,两手空空地迈出商店。“买到没有?”雨果极不耐烦地喘着气儿,声音都在战栗,“必须有医生的处方才能买,”大卫编了个谎,“他们说什么也不卖给我。”
“他妈的!”雨果嘴里咕哝道,“算了,我们去别的地方试试看,总有一天能搞到手。”他骂骂咧咧地在他那张从电话簿黄页上抄来的一长串名单上划掉了这家药房。
既然大人们非得跟他们作对,他们便决心在没有核辐射栓相助的情况下实施他们的初次抢劫。希望全寄托在雨果的腿肚子上了。大卫像一阵龙卷风似的溜进梅尔兰老头的院子时,老头子刚喝完每日必饮的两升葡萄酒,醉意正浓。他抓住一只表面有裂痕的旧挂钟,趁旧货商尚未清醒火速逃离敌方阵地。一跨出门槛他就纵身跳上雨果的自行车行李架,像个刚抢完银行的贼,一完事便闪电般跨上马背逃之夭夭……结果他胯下的蛋蛋可是撞得不轻。自行车冲下商业街时速度之快,令他俩头晕目眩,吓得脊梁骨直打颤。一回到家大卫就把挂钟扔进了垃圾桶,死活不明白自己那样干是为了啥。是一时发疯吗?或许是雨果的疯疯癫癫传染了他?他自己会不会也变成傻瓜,跑遍全城的药房要求买核辐射栓?
接下来的一周,他们再度实施了一回抢劫。第三周也一样。然后……大卫仿佛中了诅咒一般,卷进了齿轮中央无法脱身,连他自己也搞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从梅尔兰老头的旧货铺子门前经过,突然间脑子里喀哒一下,于是马上便对这一堆叠得乱七八糟的破旧玩意儿眼馋起来。比如堆成山的轮胎、沾满煤灰的生铁炉子还有导管,这些管子让人联想到一场战役结束后遗留的炮弹弹壳。在所有这一切的上空,浮动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味道,这是过去的味道,是历经沧桑、洞明世事的古物散发出来的气味。大卫如同张牙舞爪的野兽一般,张开双臂,朝这些精品扑去。他深入敌营,贴近路面疾走如飞,同时又惊恐万状,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脑子里只想着擒获猎物再转身开溜。自打那时起雨果不再仅仅满足于安然撤退,他开始变得挑剔,每次出征都要定下更高的目标。“我们应该每次都搞大一点,”他宣布,“偷一堆挂钟太小意思了。搁在前头的都是些破烂货,真正值钱的玩意儿都藏在库房里头呢。没什么好扭扭捏捏的,咱们还得进一步深入,老弟。”大卫已经接受了挑战,每当他跨过旧货店门槛时,都像采珠人一样肺里鼓足了气。不过雨果说得没错,梅尔兰老头把淘来的最值价的东西,以及准备转卖给古董商的古旧玩意儿都藏在库房最隐秘的角落。怎么处理赃物?他们可不会据为己有,因为只要被手指一碰,东西的价值便荡然无存,仿佛金子眨眼间变成了铅,不再光芒四射。他们将战利品扔进垃圾桶或是弃于街角了事。雨果也开始喜欢上了这种冒险。不用说,这对搭档真是很了不得,梅尔兰老头还从没逮住他们呢!现在大卫偷的都是些烛台、青铜器,以及破损的大理石雕像。可只要他一跨出旧货的地盘,这些当初他曾用父亲的双筒望远镜窥视过、狂热地觊觎已久的物品在他眼中顿时变得无比的丑陋和肮脏。梅尔兰这胖老头的地盘上似乎笼罩着一股神奇的魔力。“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抓我们吗?”有一天大卫喃喃地说,“是因为他很清楚,只要咱们一碰,这些偷来的东西就分文不值了。这个巫师。”
“你怎么跟我一样发起痴来了。”雨果先冷笑了两声,接着补充说,“不过东西在里头看上去确实漂亮多了。可能你下去得不够深,没别的原因。”
这次讨论后才过了两周,大卫发现他母亲也在商店偷东西。这一发现令他大吃一惊。家里其实什么都不缺。大卫的父亲是一家专业嵌入式保险箱安装公司的商务代表,他的顾客几乎是清一色的小老板。为了跟他们洽谈,他跑遍全国上下,每个月只回家两次。大卫的妈妈身段高挑瘦削,长得很美,一头永远也梳不整齐的乱蓬蓬的金发遮住了她那张狡黠的脸蛋。她不大爱吱声儿,经常整下午整下午地沉陷扶手椅里发呆,身上只穿件镶花边的连衣睡裙,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房间里青烟缭绕,她周遭弥漫着一片令人窒息的雾气。她一张口说话便吐出一股股呛人的浓烟,酷似童话中正在栖息的恶龙嘴里冒出的烟涡。足足有一刻钟,她实在百无聊赖,于是啃起了指甲,而涂在上面的甲油正一片片地剥落。接着她又埋头看那些电影杂志,这是她唯一的读物。只要大卫一试图跟她说话,她就会揉乱他的头发,神色和蔼地嗫嚅道:“可怜的小宝贝,我这会儿有些头痛,你今天问得真不是时候,咱们改天再谈吧。”她一点儿也不凶,从不发火,也不会高声训斥或是责骂他。然而每当孩子想跟她交心的时候,她却爱搭不理,还扮出一张忧伤的鬼脸,仿佛人家跟她亲近会剥掉她一层皮似的。“我可怜的小宝贝……”她一开口老是这句话,从来没有不推说自己头疼的时候。到后来她居然连“月经”一词都用上了,因为这样更有把握能将大卫吓跑。她的双手、她的衣服、还有她的头发统统有股烟草味。她习惯披一件玫瑰红的真丝睡裙,手里捏盒香烟以及打火机,光着脚从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那是一个军人用的大号镀镍打火机,面上刻有一行字,内容怪恐怖的,可大卫却喜欢把它拿来辨认,乐此不疲:
预言家扎哈夫人。天眼洞开,为亡灵召魂,与死者对话。
他无数次地向妈妈询问这句话的来历,她却始终守口如瓶。“这说的是一位夫人,”有一天她闪烁其辞道,“认识你爸爸之前我在她那里工作过。”除此之外,她便不肯多讲了。
妈妈偷商店里的东西。她极有可能老早就这样,只不过大卫那时还小,一进商店就被琳琅满目的玩具吸引住了,哪里会注意到妈妈的举动。她偷东西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脑子不大正常似的,甚至下手之前都不四处张望一下,确定附近没有警探路过。她像杂耍歌舞剧场的魔术师一样让东西消失,把它们卷入袖中,恍如在梦游一般。大卫相信她跟自己一样,一出来就会把小偷小摸来的东西扔掉。总之,这一发现使他确信他们母子二人都患有某种遗传病……或许可以说是中了什么魔咒。后来他没向任何人提过这件事,包括雨果。通过对母亲的仔细观察,他终于明白原来她丝毫不怕被当场抓住,因为她可能施展了某种奇特的魔力,使得她的行动在售货员以及混入顾客当中的便衣警察眼里化于无形。一想到这个,一种强烈的自豪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觉得自己当时简直愚蠢透顶,居然还暗地里替她捏了把汗。她好厉害,真的了不起。她大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整个商店都搬进她的口袋。她有种神力。此外,她将东西藏进袖子那一刹那间双眼会变得像玻璃般透明,由此推断,她下手的时候一定处于魔鬼附身的状态。
每逢妈妈展开行动,店里的营业员和顾客就全体变成了瞎子。莫里亚尔,身为那帮便衣警探的头目,像只被亮光引来的蝙蝠一样围绕货架来回巡查。他长着一双令人惶恐的眼睛,稀疏的头发抹上发油后无不服贴,两撮十分匀称的小胡子下面是他那细薄的上嘴唇,只见他不停地在原地打转,活像一条老是兜圈子的狗,因为刮风而惊恐万分,以致嗅不出猎物的方位。他的直觉提醒他此刻正发生着一件什么事,就在他眼皮底下,但他不清楚在哪儿。大卫听见他在自己背后低声讲话;他甚至能闻出这家伙所用的廉价剃须水掩盖下蔬菜汤的味道。莫里亚尔仍旧在原地转来转去,就像一个近视的持剑斗牛士,怎么也找不着他的公牛……与此同时,妈妈却在口袋里塞满了戒指和手镯。不过说到底,她是绝不会戴这些玩意儿的。能有这样一个妈妈,大卫感到十分骄傲。他只要一想到这点,总会寻思妈妈跟他算不算得上是一对警匪小说里经常讲到的罪恶搭档。犯罪后逍遥法外的诱惑令他飘飘然起来。当他不慌不忙地走出商店时,尽管口袋里满是从货柜抢来的亮晶晶的小商品,他却一件也不喜欢。对他而言,最奢侈的享受,最痛快的嘲弄,莫过于在埋伏于商店门口的警察面前驻足停留,故意慢吞吞地将围巾系在脖子上打个结,俨然一副无可指摘的诚实人模样。他隐约预感到,偷货架商品只是个开头,很快地,他和妈妈便会挂上加速档,行动演变为对全场的定期搜刮。他俩将成为犯罪大师,无所不为:什么敲诈勒索啊、谋杀啊……没人认识他俩的面孔。白天他们手牵着手,安安静静在街上散步,然而一到深夜,啊!深夜时分……他们以猩红的风帽遮面,四处播撒恐怖,如果这些吃年金的老家伙显出要报警的样子,就把他们自个儿的肚子也一刀捅破。
他们以后要在全城大肆抢劫,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城市吐出它搜刮来的财富。这是他们的秘密。在此之前,他们得先把自己训练成熟手,妈妈在商场行动,而大卫则是在旧货铺。其实虽然他俩之间鲜有言语交流,母子二人却是心心相映,这种默契体现在其他更神秘、更深刻的领域,非语言所能沟通。有时候他很奇怪妈妈如此娴熟的偷窃技巧是从哪里修来的。她从前是否在专门训练小扒手的地下学校学过?那儿的师傅肯定个个手指灵巧赛过魔术师。他曾读过一本与此有关的小说,那几天他沉浸在书中,越看越感觉自己真的拥有扒窃天赋。事实上,他对妈妈的过去一无所知。她从未跟他提过自己的过去,也从来不说:“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之类的话。她与那个名字刻在打火机上的古怪扎哈夫人究竟有什么关系呢?这个专能招魂的老太太到底是谁?
然而,事情却在他们有一回抢劫旧货铺的时候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当时,大卫正欲跳上雨果的行李架,梅尔兰老头突然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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