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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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梦人-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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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的,噩梦在上界等着我呢。更何况跟我在上界的遭遇比起来,这里无论发生任何事都算不得什么。你明白吗?在这儿我能走动,能说话,还能做爱。”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的皮肤怎么了?”大卫终于忍不住问,“跟橡胶差不多……”
“哦!”她耸了下肩,敷衍了事地答道,“现在我们都这样啊,肯定是因为空气潮湿,所以得想法子防水嘛……再说,玫瑰色也蛮好看的,不是吗?”
他们漫步在大街上。此时船体的漏水洞都已经被堵上了,成千上万的海星相继毙命,黑压压的尸体遍布人行道。
“我们要不要重操旧业?”那迪娅低声问,“我是说像过去一样偷啊、入室行窃啊什么的。”
大卫不知如何作答。窃贼这一行当似乎与他新确立的领主地位太格格不入了。难道他的出现不是为了恢复世界秩序吗?从某种意义上说,难道他不算是建筑师兼医师吗?人们还指望他拿出有效的解决方案,制定计划,尽职尽责地管理好一切呢。真见鬼,确保一个搁浅海底的微型世界安然无恙,这种事谈何容易?到了这一深度,他完全无能为力。当个小偷?不,还不如当个站岗放哨的卫兵。他向她透露了自己的想法。“那样的话,生活岂不是舒适安逸得太过分了吗?”
那迪娅呢喃地问,“你觉得我们不会很无聊吗?要是不偷人家的东西,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干呢?”
她似乎对周围事物的新面貌无动于衷,也没有因为大卫无意间荣升高职而流露出半点骄傲。“在街上逛了这么久,我的脚都走疼了。”她含娇带嗔地说,气鼓鼓地向他扮了个鬼脸。
若尔果躺在车库最深处。他无疑是死了,但尸体丝毫没有变质。一旦有人靠近,他的眼睛就开始颤动,嘴里却不出声。他好像一个硕大玩具娃娃,你不大忍心把它扔在一边,然而才看它几分钟你心里就感到怪不自在的。兴许塞一粒核辐射栓能改善他的状况,但在这时上哪儿去弄那种药呢?再说又没有处方。那迪娅像对待孩子一样跟死者说了会儿话,执意要给他洗身。大卫本想提出来说,这种关心多半会让尸体厌烦,却又怕贸然开口再度惹恼她。若尔果的死不正是他的错吗?
趁她拿海绵给尸体上肥皂的当儿,大卫溜出去转了一圈。令他困惑不解的是,自己已经结束了在外漂流的生活,以领主的身份重归故里,定居梦境,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滋生出一种偷渡者的感觉……很像移民的心境。他不是置身于自己的土地上吗?是他创造了这个世界,这些人,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就是它们的上帝。那么什么他们总对他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呢?就因为他来自现实世界,所以被他们视为了异类?
他每天都要出门巡查三次,一边走路,一边抬头察看天穹有无裂缝。那些在马路上东游西逛的人从不屑于跟他打招呼,甚至一见他经过就纷纷散开,唯恐与他擦肩而过。“这就是从现实世界来的那个家伙?”有一次他听见某个行人在背后议价,“他的肤色真是古怪。”
他拖着笨重的躯体走在大街上,犹如身披一副陈旧生锈的甲胄,只觉关节部位僵硬发涩,举步维艰。他在盼什么呢?盼着疲倦袭来,催他入眠,借此抛却一切烦恼吗?盼着疲倦袭来,催他入眠,借此抛却一切烦恼吗?但大老远地赶来只是为了睡觉,未免也太傻了点。
报上有人指责他为了天空坍塌,让人四处搭建丑陋的横梁,构成了对环境的严重破坏;还有人说像他这么一个惯偷居然有脸支配诚实人的举动,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一些以猎奇和炒作新闻出名的小报,则影射他被逐出现实世界是另有隐情。各家媒体都把他描绘成唯利是图的商人,一直以来都为上界效命。难道我们要对一个外国佬俯首帖耳吗?这是几家主流大报所持的基本态度。
大卫每每去而复返,心中闷闷不乐。甚至从那迪娅身上他也得不到慰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对她产生了种种疑问。她究竟是高深莫测,还是骨子里肤浅得要命?在她看似让人捉摸不透的外表下,莫非隐藏着无可救药的空虚?迄今为止,他只在行窃时才与她有过近距离的接触。她的缄默,她的矜持,在他看来都散发着谜一般的魅力。然而如今同她朝夕相处,他渐渐厌烦了她的若即若离,而神秘也变成了可疑。那迪娅会不会只是报上长篇连载小说里的一个剪影,用粗线条勾勒的几个女主人公之一,抑或是由薄纸剪成的一个皮影戏人偶?……他害怕自己哪天彻底厌倦她,怕听她一再重复同样的话,怕看她同样的手势,做同样的表情。她是他的作品,这不假,但她仅存在于一个类似系列片的梦中……总之,那迪娅不可能脱离故事情节而存在。他也曾想过加强她的厚度,赋予她一些记忆、一段过去,还有几份深埋心底的爱情,可是,倘若他事先……对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那么揭开她的神秘面纱将不再具有诱惑力。这一难题简直要把他折磨疯了。有好几次,他将她揽入怀中,但总觉得搂在臂弯里的只是一幅画,或是从某本杂志上剪下来的一张人像,因为这个女人的躯体单薄得足以滑进邮筒上的那道缝。他真能怨恨她吗?要知道,她不过是他创作的人物之一,是他用寥寥几笔信手勾画出的一幅草图、一张侧面头像,是沉默与冷酷的化身。他暗地里为她捏造了童年和少女时代,一段过早而且失败的婚姻,丈夫粗鲁蛮横,比方说一个堕落的拳击手……可既然年轻女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转变态度,把这一堆故事硬灌入她脑中又有什么意思呢?
再说,自从移居梦境以来,他便功力大减,很难打包票说自己还玩得转这种戏法。如今的他已经变得平凡无奇,可谓泯然众人矣。
晚上,当他俩钻入睡袋时,那迪娅突然低声道:“咱们重操旧业好不好?反正现在你也做不了噩梦,我们不就能专心干活了吗?”
她始终念念不忘自己的任务,同时隐隐约约地猜到,在这一严格的角色权限之外,她其实什么都不是。







17。'深海之春'

一天清晨,当人们尚在酣睡时,郊区平原上已经长满了茂盛浓密的青草,鲜花也正静悄悄地绽放。在城里,一簇簇荆棘从马路的缝隙间破土而出,黏糊糊的茎干上还流淌着汁液。铺天盖地的植被向一栋栋楼房和一尊尊雕像发起猛攻。翠绿的藤蔓缠绕着现代艺术博物馆大楼,如瀑布般飘洒而下,将正门墙面的一排排窗户遮得严严实实。整座城市仿佛成了原始丛林的天下,各种野生植物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参天巨木直刺苍穹,爬上云端的奇花异草逶迤连绵,为蓝天锈上了最美的花边。
“这全是你搞的吗?”那迪娅打着哈欠,懒洋洋地问,“你把整个布景都换了?”
大卫摇了摇头。他老早就丧失这种神力了,不知道这翻天覆地的剧变从何而来。
他俩连衣服也顾不上穿,全身光溜溜地跑出了车库,闯入一片崭新的草原之中。这里放眼皆是密密匝匝、又高又壮的青草,四处洋溢着野性的气息。
一朵朵硕大美艳的鲜花随风轻轻摇摆,不但色彩绚丽夺目,还不时滴出黏稠的汁液,散发出馥郁的芬芳。
“真美!”那迪娅心醉神迷,“得让若尔果也看一看!”
于是她跑回车库,从里面拖出若尔果的尸体,将它安放在大门前的一把椅子上。
“可能是因为那些海星,”那迪娅沉默半晌,缓缓开口说,“它们的尸体在不断腐烂,难怪土地变得这么肥沃,而且……”
“不是的,”大卫反驳道,“海水的入侵会导致土地盐化,照理平原的土壤应该变贫瘠才对。肯定另有什么原因……”
他俩懒得穿衣服,悠哉游哉地漫步在城市的街道上。他们的赤身裸体并未惹来路人异样的眼光,因为大家全都被一夜之间奇迹般冒出来的花园吸引住了。每到一处,人们无不在啧啧赞叹。鲜花如此绚丽多姿,绿草又是那么生机勃勃……
“春天来了,”不知是谁兴奋得大声呼喊道,“好一个深海的春天!”
众人齐声附和,紧接着便开始热烈呼唤大卫的名字,俨然把他当成了救世主。大卫谦逊地微笑着,不敢当众申辩说此事与己无关。他可是破天荒头一次这么受欢迎。“太妙了!”女人们尖声高叫。“真漂亮!”男人们也赞不绝口。而孩子们早就兴高采烈地到处跑开了,他们争先恐后地攀登植物的茎干,个个都打赌说自己能沿着粗大的常春藤一直爬上云霄,结果还没到楼顶就让家长给揪了下来。
“好香啊!”那迪娅挽着大卫的胳膊,深吸了口气,“酸酸的,好新鲜……”
他们来到博物馆门前的广场时,年轻人才恍然明白了这一切的缘由。
“是因为我的身体,”他抓住那迪娅的肩膀,喃喃道,“被我抛在上界的那个身体……已经死了。”
“什么?”年轻女人颤声问,笑容还没来得及从脸上退去。
“它正在渐渐腐烂,”大卫低声道,“恰好为疯长的植物提供了最肥的养料。而我,我……已经死了。”
“那……我们呢?我们在这儿会怎样?”
“我们正寄生在我的尸体上,好比一朵以动物腐尸为肥料的鲜花。等到棺材里只剩下一堆干枯的骸骨的时候,便轮到我们走向衰亡了。没错,就是这样。我早该料到的。”
“这……”那迪娅有些踌躇地问,“要等很久吗?”
大卫耸了耸肩,他从来没弄清楚过梦幻与现实的时间该怎么换算。深海的春天究竟能持续几周?尸体被放进棺材,埋在地下以后,过多久便会干瘪萎缩呢?
那迪娅紧紧地靠在他身旁,吓得浑身直哆嗦,然而恐惧却令她那橡胶似的皮肤变得圆润细腻,平添了几分风韵。大卫抚摸着她的肌肤,心里美滋滋的。他们周围一片春意盎然,仿佛整座城市都被裹进了一个厚实暖和、芳香四溢的蚕茧中。
“你真的肯定你死了?”年轻女人又问,“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可能吗?”
大卫摇头否定。他知道自己的判断没错。在上界的某个角落里,他的骨骼、肌肉乃至内脏早已衰竭,尸体腐化分解后便尤为滋养梦幻世界的肥料,这片包囊于死去的潜梦者大脑中的土壤从中汲取了最精华的养分,犹如一朵妍丽的玫瑰,在散发恶臭的腐尸上盛开怒放。
“其实这样倒更好,”大卫在那迪娅的耳鬓边低语着,“至少我们还会迎来一个美丽的夏天。”
“可在这之后呢?”年轻女人泣不成声,“以后呢?”
大卫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膀。以后?以后是什么意思?他连想都不愿想。他更喜欢现在。既然只拥有一时,哪里来得及厌倦?'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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