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身患绝症的濒死之人。
心头忽然跳出来的想法吓了艾尔一跳，他像触电一样收回手，暗自责骂自己莫名其妙的瞎想。
菲尼斯确实非常糟糕，情况远远比他想象中的要严重得多。
他以为菲尼斯被什麽魔兽弄伤了，而乔西因为保护不利而在自责，可现在看其实并不是那样，菲尼斯强盛的圣洁之力消失了……不，没有消失……只是减弱了很多。微弱的光明之力上还覆盖著一层让人无法忽略的黑暗气息，这不是受伤那麽简单……光明大贤者的身体被黑暗污染了！
菲尼斯身上的黑暗力量和乔西身上的黑暗力量极其相似，但乔西绝对不会伤害菲尼斯，不可能是他对菲尼斯做了什麽……一定有别的什麽原因。
黑暗阵营的力量应该都一个样，光是感受到就让人难受又讨厌。
“就因为之前是两个人才会出问题”乔西的这句话到底是什麽意思，他没法不去在意……
艾尔将被褥拉低──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看到菲尼斯的喉咙上有几条突兀的深色的蜿蜒曲线直至衣领内。
“菲尼斯。”他呼唤了一声，床上的精灵没有丝毫动静。他伸手摸了摸那黑色的曲线，碰到的是冰冷的肌肤。
那是菲尼斯的血管，血脉正在逐渐被污染，深色的脉络看起来正在往上延伸。艾尔撩开菲尼斯的衣领，看到令他禁不住深吸一口冷气的光景。
菲尼斯的脖侧有一道不算大的口子，但伤口裂开著，摆著一副不会对任何治愈术妥协的面孔。伤口没有流血，艾尔看到肉上面的血是红中带著黑色的，诡异、邪恶、不干净的颜色。
他将精灵贤者的衣服又拉开了一些，看到以伤口为根，朝著全身散开、蔓延的深色血管。范围并不算大，但触目惊心。
真不敢想象当这些污染遍布全身，菲尼斯会变成什麽样子。
重新盖好被子，坐回椅子上，现在艾尔不但觉得头疼，还感到深深的焦虑。
乔西离开的时候午饭时间刚过，当天半夜他就赶了回来。像一阵带著挥之不去的寒意的旋风，猛然撞开门闯了进来，惊得正在椅子上打瞌睡的艾尔大叫了一声，下意识跳了起来，拔出腰间的剑相向。
“乔西？”天那，他还以为村民集体爆发了，“我想你可以不这麽赶的，这是……菲尼斯的法杖？”艾尔说，他的瞌睡虫在一瞬间全跑光了。
收回剑，他看到一身风尘仆仆的暗精灵将长杖靠在墙壁上，从包裹里翻出一个盒子，将手里一个石头放了进去。
“嗯。”乔西应道，坐了下来。他紧盯著床上的精灵，低声问：“他有醒来过吗？”
“没有，他很糟糕。”艾尔说，看著暗精灵，“你们到底发生了什麽事？菲尼斯被黑暗力量入侵了，那些该死的东西还在他身体里继续污染，破风山上难道居住著强大的魔物吗？”说到这里，他打了一阵寒颤。
除此之外他想不透还会有什麽东西能使菲尼斯变成这样，他相信不是乔西干的，因为乔西只是黑暗系的生物，和魔物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
黑暗生物和陆地上很多种族的生物和魔兽一样，以提高自身的能力成为更强的存在，魔物要血腥直接地多，他们直接吞食别人，通过“吃”来充实自己，无论吃的对象是同类还是异族。
书上说光明力量对魔物来说是最滋补的，特别是拥有纯粹的光明血脉却毫无抵抗力的家夥──比如他。
菲尼斯绝对算不上没有抵抗力，他的力量很强。但同样的，在某些更强的魔物眼里，他会是一道让人无法抵抗的美味。
“是我造成的。”乔西说。
“什麽？你是说你没有好好保护菲尼斯吗？”艾尔想乔西想表达的应该是这个意思。
“在菲尼斯没有允许的情况下，我是不会跟你说的。”乔西晃了晃脑袋，脖子发出嘎啦的声音，显然他的身体有些使用过度，“还有我很累，所以至少今晚上保持安静好吗？明天还得离开这里，去寻找海妖之歌，也许你该去睡一觉。”
“好的，你不说，我就不问，没问题。”他知道无论自己将菲尼斯和乔西当成多好的朋友一样掏心掏肺，也无法深入那两个人之间，他们之间只有对方，第三者没法插足。艾尔也没想过要插进去干些什麽，只是有时候忍不住想关心。
“还去找海妖之歌？”原谅他可能一时半会没法安静下来，“你多久没有休息了？先不说这个，菲尼斯的身体在海上会撑不住的，你想害死他吗？”
“菲尼斯不会有事的，我会好好照顾他。”乔西的声音变得无比坚定、温柔，艾尔相信他说的绝对不会是空话。
“可是……让菲尼斯先休养好後再去找海妖之歌不是更好吗？我相信你会付出一切保证菲尼斯的生命，但现在他很需要光明力量的净化，被污染的过程很痛苦。乔西……你身上的黑暗怎麽会变得那麽浓厚。”他顿了一下，又说：“不能说是吗？好吧，可是以你现在的情况，靠近菲尼斯只会让他身体里的黑暗之力更兴奋。”
“海妖之歌是魔法仪式的最後一道材料，是菲尼斯事先布置好的行程。”诅咒之舌那个贪吃的家夥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
“那个魔法就那麽重要吗？”
“我不知道，我从没有违背过菲尼斯的意愿，将来也不会有。”他只知道菲尼斯的意愿就是自己需要去努力的方向，无论那意愿对本人来说重不重要。
只要是菲尼斯想要的，就值得他拼上命去换取。
就像光明之神和他虔诚的信徒，即使光明神只是想喝点儿水如此平淡的要求，信徒也会拼上一切去找到最清纯甘甜的水。他会为菲尼斯任何一个要求鞠躬尽瘁，并竭力做到最好。
菲尼斯就是他的神。
“只是将行程推迟一点而已，我想这算不上违抗那麽严重，菲尼斯需要光明贤者甚至以上程度的力量净化身体，而你也需要休息……”
人族同行者在喋喋不休，乔西很烦，只有尽量忽略。他知道现在让菲尼斯去找能够施展光明净化魔法的人比较好，但时间上不允许。
诅咒之舌的污染不是谁都能净化的，而且菲尼斯讨厌和任何种族的光明牧师来往。
精灵贤者忽然睁开了双眼。
乔西感到所有的焦虑忽然都消失了，只因为菲尼斯清醒了过来，一切因为无主而产生的负面情绪归於平静。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离一个好的仆人还很远，当主人昏迷的时候，他简直像失了方向感。
“乔西……”菲尼斯很虚弱。
“我在这里。”乔西柔声说，轻轻地牵住菲尼斯伸出被子的手，“有什麽吩咐？”
艾尔听到菲尼斯的声音，嚷嚷著凑了过来。“你终於醒了，菲尼斯。你很糟糕，你的身体正在被一股强大的黑暗力量污染，需要立即接受净化！”他说，“海上之旅必须推迟，你劝劝乔西。”
“不能推迟。”菲尼斯立即说。
“为什麽？”这两个家夥怎麽都这麽不把命放在眼里呢！“你会死的……”
“别把我说得那麽娇弱。”菲尼斯说，“我现在是在哪儿？”
“离破风山不算很远的地方。”乔西说，“风之眼我拿到了。”
菲尼斯看了看窗户，外面一片漆黑，便说：“明早就动身，我需要你以最快的速度拿到海妖之歌，搞定这些然後我得找地方画魔法阵，那可是个大工程。”他有些不舒服地喘了一口气，“一会儿艾尔有什麽疑问，你尽管替他解惑，他的聒噪活像禁咒，死人也能给念活。”他抱怨道。
“我是担心你们。”艾尔为自己不平。
“我好得很，现在，我要和乔西谈谈，所以希望你尽量保持安静。”
“好的，请当我不存在。”艾尔说。想了想，他决定知趣点，到外面去。
乔西握著精灵贤者盖了许久的被子还是冷冰冰的手，看著对方，静静等待主人下达命令。
“你的愿望是什麽？”菲尼斯问。
乔西愣了一下，没想到等到的会是这样一句疑问，导致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我以为你不会有那种东西，所以将材料收集的时间放得很宽松，可你居然有。”菲尼斯说，“难怪诅咒之舌‘吃’得那麽快，欲望是它最好的养料。”他紧盯著暗精灵，“我想这是‘人性’带来的负面效果，你很早就有了‘人性’，我总想不透那是哪来的。”
“抱歉。”乔西说，除了这句话他没有别的可说的。
“还好，意外在可控范围之内。”菲尼斯说，“告诉我你的愿望，我替你达成它。”
“……为什麽？”
“你是我的仆人，乔西。”菲尼斯说，“虽然并不怎麽让人满意，但仍然是我的仆人，还是唯一的一个。你服侍我，你的一切都是我的，相对的你的需求只要不逾矩，就可以向我提出，我并不是多麽吝啬的主人。”
信徒也会向神祈愿，但神总是耳背听不见，他可不会这样。
“性”就是逾矩的，可他还是答应了。明明很愤怒还是答应了，他也不明白是为什麽，“这是花费了很多心思培养的侍奉者”这绝对不是所有的原因。菲尼斯每次想到这件事就不高兴，不愿回忆和深入思考，所以他至今不明白是为什麽。
乔西踌躇了一会儿，才说：“我的愿望很逾矩。”
“是什麽？”
“你的爱情。”
他说出来了！他的心跳在失控！
菲尼斯古怪地看著暗精灵。
“我想我没有那种东西，诅咒之舌没法达成你的愿望……”他想了想，“不，它会以自以为的‘愿望达成’回复你，那是个不讲规矩的家夥。”
“是的。”乔西轻声附和。
他一定对爱情没有什麽概念，乔西想，不然不会这麽淡定。
而自己之前的激动也其实是没有必要的。
“还有一件事。”菲尼斯忽然又道，“我将我的安危交给你，不是将你放在身後当雌鸟似的保护，所以你必须好好跟随我。如果你连我这样一个法师的步伐都追不上，那就表示你无法胜任这个托付。”
“我可以胜任。”乔西坚定地说，“你的安危我来负责，这次只是个意外。”是诅咒之舌作怪。
他早就能轻易追随菲尼斯的脚步，无论那人赶得多急，他都会在他身边，为他服务。
“那就没事了。”菲尼斯有些疲累地闭上眼睛，光是谈话就让他感到耗费了大量的精力，“我得睡了，我需要休息……”
“菲尼斯。”乔西轻轻喊了声，“我重要吗？”
菲尼斯微微睁开眼睛，又闭上。
“即使魔法仪式完成了……我也没法再去培养一个仆人。”他说，像在自言自语，声音小极了。乔西若不是拥有一对好耳朵的暗精灵，铁定听不见。
“晚安，我的主人。”他在精灵贤者的手背上轻轻印下一吻，将之放进被褥里。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艾尔说。给他开门的乔西一脸的愉悦。
“是吗？我感觉也不错。”暗精灵关上门，说，“去睡觉，明早重新启程，有什麽问题明天再问。”
“好的。”艾尔耸耸肩，知道说服不了他。他看到乔西爬上了菲尼斯躺著的床，动作轻缓又深情，仿佛床上躺著心爱的睡美人。
可惜菲尼斯理解不了他的柔情，他在心里惋惜。
五天後，他们雇了一条船，来到了大海上。
在陆地上的时候，艾尔可以肆无忌惮地将海当成一块面积很大的无聊的蓝色水面，既不体贴──老有海难──也不好看。
当真正来到这里──当意识到自己离故事里关於海中的凶险如此近的时候，他恨不得将以前对海的不屑狠狠摔在地上，再踩上几脚。
“你怎麽了？一直盯著海面。”乔西问。
“你知道这下边有多深、有多少稀奇古怪的海怪吗。”艾尔忧郁地说，“我一刻不盯著它，海怪就会趁机跳出海面，把船给弄沈！”
可绝望的是船的周围全是蓝中带黑、阴沈沈的海水，他两只眼睛根本照顾不来，想到这里他就更忧郁，可眼睛还是没有离开水面。
“你只是恐怖小说看多了。”乔西说，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开了。
“我才不看小说，我又不是法师。”艾尔冲他的背影大声喊，回头继续盯著水面。
他感到心里惶惶不安，获取海妖之歌这段旅程一定会很不平静，他说不上为什麽会有这样担忧的情绪，可能是菲尼斯的身体让他产生这样的忧虑，也可能和那即将到来的未知的魔法仪式有关。
当知道菲尼斯要进行一个庞大的、和黑暗有关的魔法的时候，艾尔就总没法安宁。
“庞大”是他猜测的，其中一定还充满各种不可靠因素。他想不透什麽样的魔法得用到诅咒之舌这样古老凶恶的黑暗圣器，光明魔法里铁定没有。
“菲尼斯一直想摆脱和光明的一切联系，所以魔法应该会和这个有关”这是乔西的猜测，艾尔知道能力越强，力量属性的转换越困难，菲尼斯要彻底地摆脱浑身的光明之力很难，但这又关诅咒之舌什麽事呢……
而且竟然还让乔西戴著诅咒之舌，这根本就是让乔西去当祭品啊……这对菲尼斯有什麽好处？
知道自己是魔法的其中一味材料，他难过极了，虽然乔西安慰他不是直接被丢下锅煮的那种，好像只是需要一些血液，艾尔还是伤心了好一阵。他本来以为菲尼斯收留他是因为爱护材料的本性，还想这是个好人。
──在高傲的精灵王子面前，他彻底忘了自己曾经身为人族王子的高贵地位。
他没法理解菲尼斯的心思，希望那位活了上千岁的精灵大贤者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并最好能在做一些疯狂事的时候照顾一下他的仆人和人族同行者。
海妖之歌是一把竖琴，据说被称为美人鱼的海妖们喜欢用鱼骨、发丝和水魔法制一把小竖琴，用以在礁石上弹唱，吸引水手，然後将之淹死。艾尔总觉得关於美人鱼的这个故事很没有逻辑，因为故事到淹死就结局了，也不说美人鱼将水手淹死是为了什麽。
现在他希望故事永远是故事，海妖之歌其实是个别的什麽东西。
船长照著菲尼斯标志了目的地的地图，在前方掌舵。他长著一张粗犷的脸，身材高大地活像个野蛮人，行为举止也很野蛮。船上的水手也一样。他们无一例外对雇主没法保持礼貌，脾气很差，但都很有能力。
只除了船长的大副，那是个阴沈古怪又瘦弱的家夥，不管有没有事都不会到甲板上去。艾尔是不经意才碰到他的，之後再也不希望自己倒霉碰到他，被他的眼神盯著活像被蛇缠上，叫人背脊发冷。
艾尔瞪得眼睛酸痛才离开甲板，来到雇主的舱房。乔西守在菲尼斯的身边，後者正安静地睡著，这副情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