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 作者:蔡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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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变 作者:蔡骏-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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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繁衍到今天的?”

  “不,让我们的孩子生在世界末日,让他们一生下来就面临死亡,太残忍了!”

  “如果我们可以活下去,总有人会忍不住发生男女之情,也自然会诞下地狱之子。”

  “地狱之子?”

  这几个字令人毛骨悚然,我正要拂袖而去,教授却在我耳边说:“如果你愿意,可以跟莫星儿……”

  “你说什么?”

  教授的眼神立马变得猥琐:“你们都很健康、聪明、漂亮,可以培育出优秀的人类后代。”

  “对不起,在你的眼里,我与配种的公狗没有区别吧?”

  带着强烈的屈辱感,我转身离开。教授在背后跟了一句:“如果,你不想要她的话,能不能让给我?”

  我愤怒地转回头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抵在墙上,把两个字连同唾沫星子吐到他脸上:“做梦!”

  这天凌晨,郭小军被人杀死在四楼的更衣室,到死还穿着那身迪奥。

  我猜得没错,他是第一个被死神带走的人,可这结果来得如此之快,让人措手不及!恐惧迅速弥漫在大家心头——如果不能抓到凶手,迟早还会有第二个死者。

  无法判断谁是凶手。每个人都讨厌郭小军,谁都有杀人动机。罗浩然说更衣室连同附近楼梯,都是监控死角。而当晚巡逻的陶冶与杨兵说没有发现特殊情况。我连凶手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虽然凶杀现场十分残酷,但女人疯狂起来丝毫不逊于男人。我只能装模作样地研究杀人现场,不着边际地说些密室杀人的法则,引来其他人鄙视的目光。

  对不起,我毫无实际的推理能力,我的作品至今无人问津,恐怕也是这个原因。

  今天,还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清明节。

  我提议全体幸存者到地下四层哀悼。虽然根据规定严禁明火,不能像以往那样烧纸钱,但至少可以洒酒祭奠。然而,大家听到这个建议直摇头,包括与我一同把郭小军尸体搬下去的陶冶。

  “你们不仅是在给地下四层那些陌生的死者上坟,也是在给世界末日中毁灭的全人类,包括我们死去的家人们扫墓!”

  “能让我们多活一天吗?”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我本想回答——“是!死去的亡灵,会保佑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只要我们对死者有足够的尊敬与怀念!”但是,真的会有亡灵来保佑我们吗?那些陌生的死者,他们难道不会在地狱里嫉恨生者,挖空心思要把我们也拖入永远的黑暗与寒冷?不是有人说吗,杀死郭小军的凶手,并非我们这几个幸存者,而是来自地下四层的僵尸!

  犹豫再三,我平静地回答:“我不知道。”

  “嘁!”

  “除了洋子与正太,你们不是中国人吗?没有在清明给家人给祖先上过坟吗?那么多人死去了,我们却还活着,难道不感恩吗?”

  “周旋!”吴寒雷教授面色冷峻而不屑地说,“在严酷的地下生存,首先要尊重科学,请你不要用迷信来干扰大家。”

  “这怎么是迷信?这是中国人千年来的信仰和风俗!即便没有像穆斯林、基督徒那般虔诚,至少可以表达我们对于亡者的哀思,表示我们仍然保存着文明,而没有堕落为野蛮的生番!”

  “生存就是最大的文明!”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抛下了其他所有人,包括面露愁容的莫星儿,独自往坟墓走去。

  清明节,我在超市里找到好几瓶白酒,从二锅头到五粮液,带到地下四层的尸体堆前。

  腐尸之气已盖过发电机的柴油味,我看着那些发白发绿的尸体,不幸被尸气胀破的肚子,还有本来就残缺不全的肢体,丝毫没有害怕或恶心的感觉。只有作为一个活人的幸运,以及对死难同胞的悲伤。

  我尽量靠近尸体,或者说是残骸,几乎不足一尺之遥,才把酒瓶打开,将那些散发着浓郁的粮食与香料气味的酒精,沿着尸体堆的边缘均匀地洒下去,画出阴阳两界的界线。

  不知哪里吹来阴冷的风,也许是从更深的地狱之下。我孤独地站在无数死尸与亡灵之前,作为生者感到无限惭愧,热泪从脸颊滚落。如果,活在地底只为生存,那跟流窜的猫与狗有何区别?唯有信仰才能唯系我们的内心,保留最后一丝为人的希望。否则,迟早会陷入自相残杀的局面。

  眼看要被腐尸的毒气与恶臭熏倒,我匆匆离开坟墓。转到地下四层的另一端,角落里亮起一线微弱的光。

  我小心翼翼地向那道亮光走去——地狱之下还有地狱!

  地下四层最不起眼的墙角开了一扇小门,需凭指纹密码验证,现在却是打开状态。门内有道往下的楼梯,灯光就从通道深处发出。好像只要穿过这条通道,就可以到达一千年前的另一个世界。

  我沿着台阶走了数米,突然,脚底变成平地,我进入了一个黑暗的空间,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打开最大号的手电,缓缓往四面照射,金黄色的光束里,跳出一片五彩缤纷的壁画。

  心跳几乎要停止,这画面让人惊叹,却无赏心悦目,让我从骨头中发出战栗。

  手腕也剧烈颤抖,好不容易才抓牢手电,对准墙上的画。那些人物——不,是地狱中的恶鬼,青面獠牙,白骨森森,还有穿着官袍的阎王与判官。手电向左侧移动几寸,照出一片冲天的火海,烧灼着宽袍大袖的文人、青丝长裙的贵妇,更有披盔贯甲的将军、道貌岸然的僧侣、衣衫褴褛的乞丐、深目高鼻的胡人……一群丑恶的牛头马面抓住其中几人压在地上,用锯子将他们活生生锯成数段。

  这画面迫使我的手电转向别处。我又看到空中有一辆牛车坠落,底下竟是挂满尸体的刀山。而在牛车的帘子后,有个容貌绝美的女子,露出羊脂般的肌肤,头发在火焰中高高扬起,简直是惊心动魄!

  画中这个即将被烧死的女子,容貌竟与莫星儿酷似!

  刹那间,手电坠落到地上,应声砸碎熄灭。地狱陷入黑暗,壁画中的火焰,已烧到我的身上——我感觉身上发烫,好像皮肤要被烧焦了。

  当我慌乱地摸索,想要找到进来的小门时,一盏灯在头顶亮起,照亮一张沉默的脸。

  罗浩然!

  原来,他一直站在我的身后,当我的手电掉落以后,才打开密室中唯一的灯。

  “第一层:拔舌地狱;第二层:剪刀地狱;第三层:铁树地狱;第四层:孽镜地狱;第五层:蒸笼地狱;第六层:铜柱地狱;第七层:刀山地狱;第八层:冰山地狱;第九层:油锅地狱……”他的声音如电台主播般醇厚,却在说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我慌张地看着他的眼睛:“你……你……在说什么?”

  “第十层:牛坑地狱;第十一层:石压地狱;第十二层:舂臼地狱;第十三层:血池地狱;第十四层:枉死地狱;第十五层:磔刑地狱;第十六层:火山地狱;第十七层:石磨地狱;第十八层:刀锯地狱,”罗浩然却自顾自地说下去,直到最后一句,“第十九层——你看到了吗?”

  “是那个牛车里的女子吗?”我感到额上的汗珠正在滑落:“这是什么?”

  “地狱变。”

  “哦?”

  “四年前,未来梦大厦开始建造时,从地底不止挖出了明朝古墓,还发现了一座宋代的古寺遗址,名字叫‘兰若寺’。”

  罗浩然的声音就像是从地狱中传出的,把音线特点发挥到了极致,而我却想起了张国荣,想起了我在自杀之前听的《倩女幽魂》。

  “这里就是兰若寺?”我还没说出下半句——聂小倩在哪里?就是壁画中要被烧死的美丽女子吗?

  “不错,刚发现这座古寺遗址时,我和文物部门同时赶到,一起查看了这幅深埋千年的壁画——文物局说这是国宝级文物,必须立即停工进行保护性发掘。可是,这块地皮是我花了几十亿买来的,怎能白白损失?文物局又提议搬迁寺庙遗址及壁画,可能会让大厦工期拖延几个月,也被我否决了。”

  “你想私自将壁画原封不动地藏匿在大厦地下?”

  “是。我花重金买通高层关系,让文物局删除所有发现遗址的原始记录,就当谁都没有看到过。而我自行建造了这座微型博物馆,秘密雇了一批文物局的专家,把这幅壁画完美地保留下来。因此,未来梦大厦建造得极为坚固,部分是为保护这幅壁画。这间密室可以抵御史上最强大的地震等灾害,纵使上面全部垮塌也不用担心。”

  头顶柔和暗淡的灯光肯定是精心设计的,使光线对壁画的损伤降到最低限度。虽然墙上已布满被地震破坏的裂缝,但一千年前的壁画却仍旧色彩鲜艳,震撼人心,摄魂夺魄。

  “你那么喜欢这幅壁画?让国宝级文物变成了你的私人收藏?”

  “这是《地狱变》,不属于国家也不属于个人,属于纵观千年的历史。也只有在这个地方,这幅壁画才能永远完美地保存下去,否则我怕它会受到无法修复的损伤。”

  “我想起了芥川龙之介的《地狱变》。”

  “所谓地狱变,本来就是中国的佛教题材画,唐朝吴道子画过三百多幅佛教壁画,最有名的就是《地狱变相图》。”罗浩然走到壁画跟前,闭起眼睛深呼吸,似乎能闻到一千年前画师头发上的气味,“吴道子是有名的画圣,而画出我们眼前这幅《地狱变》的作者,便是被历史遗忘的无名的画圣。”

  无名的画圣?这五个字让我心头一疼。我曾经认为自己的小说有一种特殊气质,许多年后才会被人们认可,一如这幅从来不为人知的《地狱变》杰作。

  “你是故意让我看到的?”

  “在世界末日的清明节,只有你敢到地下为亡者扫墓,我觉得你是这幅《地狱变》的有缘人。”

  无缘千金难买,有缘分文不取?

  我并不认为幸运,而是倒吸一口凉气:“谢谢!不过,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当我知道你是这栋大厦的主人,我就开始厌恶你了。”

  “因为,你也曾经住在这个地方,住在未来梦大厦建造之前的老房子里,住在《地狱变》壁画与古老的墓地之上。”

  他像个邪魔说出这些话来,让我退缩到壁画角落里:“你怎会知道?”

  “在地下世界,我无所不知。”

  “罗浩然,你以前见过我吗?”

  “是。”

  “什么时候?我不记得你。”

  “你当然不会记得我,但我绝对不会忘记你,周旋。”

  这更让我糊涂了,低头绞尽脑汁,短短数十秒间,在记忆里这辈子乃至上辈子遇到过的所有人中搜索,却依然没有眼前的这张脸。

  “不,我想不起来,你不要吓我!”

  “何必吓你?你要是知道所有的真相,一定会对人生充满绝望。”罗浩然几乎要隐身到壁画里,成为其中的某个人物,“周旋,我还是要说声对不起。我承认,是我买下这个地块,把你出生成长的家园拆迁,让你们搬到了郊外的公寓,又没有给予你们期望的补偿,自然会被你们深深地厌恶。但即便不是我,也会有其他开发商来这样做,你们这些老百姓注定在劫难逃。”

  世界末日,连整个地球都被拆迁了,何必再纠缠这些呢?当时拆迁我就没当回事,照旧云游四方写作,仅回来代表父母开过一次会。

  我想,我已经不厌恶他了吧。

  “可以离开了吗?我们说话过程中呼出的湿气,会影响壁画的保存。”

  “等一等!”罗浩然关掉电灯,陷入黑暗中说,“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地下这些幸存者中,也只有你能为我做这件事!”

  “什么事?”

  突然,他的手搭上我的肩头,死人一样冰冷……数小时后,我的手腕颇为酸痛,中指上还残留墨迹,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那一晚,我把莫星儿带到广播室,看着她的眼睛,想起壁画中被烈火灼烧的女子。

  她为自己点播了一首《今夜无人入眠》。

  安德烈·波切利的歌声中,我的欲望变成愤怒的小鸟,竭力扑扇着翅膀,纵然南墙也要一头撞去。

  我亲吻了她的额头,带着她进入未来梦大酒店,存放行李的小房间……莫星儿把自己交给了我。

  最疯狂的时刻,我突然看到了一张脸——那张酷似她的迷人脸庞,却是在地底最深处的壁画上,被一团火红色的光焰照亮,她坐在燃烧的车里向我呼喊,那是最后的挣扎,可我看着她无能为力,因为自己也被绑在火刑柱上……后半夜,短暂的激情退潮,欲望如同一个缩小的皮囊,心里空白了一大块。我还能给她什么,除了瞬间的欢愉?未来会怎样?是否还有明天?我不能给她未来,在世界末日谁都做不到!于是,耳边响起了那晚教授跟我说过的话——如果我们在地下生儿育女?我与莫星儿?

  听着黑暗中她沉沉的呼吸,我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忽然,传来什么声音。莫星儿也醒了,我装作刚刚醒来,穿好衣服冲了出去。

  接着是最恐怖的发现——哈根达斯店里的五个重伤员,有四个被人残酷地杀害了,唯一幸存的塌鼻子老头,说凶手竟是洗头妹阿香!

  我与莫星儿、罗浩然,还有应声而来的小光与陶冶,组成一支搜索队,带着各种武器去寻找阿香。我们先发现杨兵因车祸死在地下三层,又在丘吉尔的帮助下,在地下一层接近了阿香。

  她主动攻击了莫星儿,我奋不顾身地冲上去,在扭打的过程中,我抓着她的刀子刺入了她的心脏。

  她死了。

  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幻想,或是昨晚还未曾醒来的噩梦。可是,我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插在阿香胸口的刀柄、围拢上来的小光与陶冶、莫星儿惊恐的眼神……什么也不用说了!

  我仿佛失去知觉,浑身麻木地跪在地上,向死去的阿香磕了个头。每个人都不该轻易地死去,即便刚犯下了深重罪孽。

  他们都耻笑我,包括莫星儿,笑我这个三流作家写了许多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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