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徊婢，容妃已经死了，你明白吗？」
「是，奴婢明白。」
「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小姐，你没事吧？！为什么你的脸色这么难看？！」注意到梅洛华苍白中带些灰暗的脸色，徊婢忧心忡忡的上前问道。
微微撇过脸去，梅洛华冷冷的说道，「我没事。」
「可是……」
「我说出去。」
「……是。」
撵走了徊婢之后，梅洛华才微微扬起首来，她苍白的容颜上赫然被一道唇边溢出的血痕划破，而她拭血时沾染的血渍已经开始微微泛着黑泽。「呵呵……」梅洛华低低的笑起来，而神色却是一片破碎惨淡。
走出厢房的徊婢频频回首着梅洛华紧闭的门扉，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看到小姐，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仿佛会有什么不可预测的大事即将发生，而一切似乎都在小姐的预知和期望中。
☆、第十七章
就在这之后第十个夜晚，睡在梅洛华隔壁厢房的徊婢在睡梦中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惊醒，那种呕心竭力的咳法仿佛是一个濒临死亡的老人最后的挣扎。「小姐？！」猛然惊醒的徊婢火速的翻下床铺往隔壁的厢房冲去。
「小姐？！你没事吧？」冲进梅洛华厢房的徊婢只能听到剧烈的咳嗽声却因为昏暗的光线根本无法得知具体情况，无奈下她只得先去掌灯。待烛火照亮室内，徊婢看向床榻时，整个人蓦然吓住了。
素白的床幔赫然斑斑血迹，一袭素白亵衣的梅洛华佝偻着腰伏在床缘边剧烈的咳嗽着，她的身子因止不住的咳嗽而剧烈的颤抖着，而她捂着唇的五指间不住的淌着暗红的血，而整床床褥尽是一块块暗红的血渍。
「小姐？！」徊婢惊叫了一声惊慌失措的冲了过去，微微扶起梅洛华只见她面色青灰的紧闭着双眸，而她仍在剧咳不断。「怎……怎么会这样？小姐，您先撑撑，我去找御医！」说着她便撒手要往外跑去。
「咳咳……咳咳……」梅洛华蓦然伸出一支血淋淋的手掌一把抓住徊婢的手腕，一回首，徊婢便迎上了一双灰暗的眸子。那一瞬，徊婢几乎不认得眼前的人了，这真的是她家小姐吗？徊婢红了眼眶，她缓缓握住梅洛华的双手哽咽的道，「小姐，让奴婢去请御医好不好？请您为了小少爷撑下去好不好？」
默默地看着徊婢，梅洛华的咳嗽终于稍缓了一些，她喘着粗气虚弱的靠在床缘边，一双美眸幽幽绽出明亮的光彩，染血的唇瓣微微咧开一道优美的弧线，启口的嗓音沙哑而低柔，「没用了……时辰到了。」
「不！」徊婢突然尖叫起来，「小姐不会有事的！我去找御医！」
「徊婢。」梅洛华低柔的唤着濒临失控的婢女，一双明亮的黑眸间尽是无尽的温柔与眷恋，「我不见御医，你替我……请皇上来，可好？」
看着梅洛华温柔请求的模样，徊婢终于热泪盈眶的扑上前去，「为什么？为什么？小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傻啊？！」
「生如死，亦何求？唯有一事……你一定要答应我……守护在云亭身边……直到他成人。」紧紧抓住徊婢的双手，梅洛华恳请的说道，一双美眸熠熠生辉的紧瞅着徊婢。
看着梅洛华，徊婢微微闭上双眸任凭泪水淹没眼眶，「奴婢答应小姐，此生无论生死定当守护在小少爷身边。」
「谢谢你，徊婢。」
「奴婢不需要小姐的道谢，只盼小姐能好起来。」
「……咳咳……咳咳……去吧。」
恋恋不舍的看了眼梅洛华，徊婢终究还是转头飞奔了出去。
夜半被惊醒的沐君扬在见到被当成刺客抓进来的徊婢时不由愣了愣，尤其在注意到她衣襟上沾染的斑斑血迹和一双凝满恨意的泪眸时，他的心更是骇然的咯噔了一下，难道……？！沐君扬大步走上前去看着徊婢问道，「你……出了什么事？」
恨恨的瞪着沐君扬，可只要一想到冷宫中的小姐，徊婢却怎么也止不住直往下掉的眼泪来。而她的眼泪却看得沐君扬一阵头皮发麻，他恼怒的冲上前去伸出双手握住徊婢的双肩用力的摇晃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你家小姐出事了？朕命令你快说！」
「皇上还记得小姐吗？」看着沐君扬，徊婢只是冷冷的问道。
「混帐！」心头起火的沐君扬没空与徊婢计较，他只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淮！压着这个丫头，朕要到冷宫看看。」说着他便转头对靳淮吩咐道然后便大步往外走去。
看到沐君扬大步离去，徊婢突然开口说道，「小姐快死了。」
沐君扬整个人如遭雷击，他震愕的回头瞪向徊婢不可思议道，「你刚说什么？」
「她想见你。」狠狠地瞪了徊婢数秒后，沐君扬的身影蓦然消失在眼前。
而压着徊婢的靳淮则惊愕的缓缓松开她，亦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徊婢良久才问道，「徊婢，这是真的吗？」
徊婢怔怔的看着前方，没有回答，只有不住淌落的泪在替她作答。看到这一幕的靳淮难以置信的微微收紧了身侧的双拳，良久他才扶住徊婢的双肩，「走吧。」
当沐君扬如旋风般冲入冷宫梅洛华的房间时，见到的便是她躺在榻间不断咳涌着鲜血的模样。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声声撕裂着沐君扬的心，他不敢置信的步步逼近，却在看清床榻间躺着的人影时彻底呆住了。眼前这衣衫染血、形同枯槁、奄奄一息的女子真的就是他那个桀骜无双的凤女梅洛华？！
「洛儿？！」沐君扬颤抖的低声呼唤道，仿佛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惊扰到她而香消玉殒。
听到他的轻唤，梅洛华幽幽止住断断续续的咳嗽，她微微以袖擦拭着唇边的血渍然后昂起首迎上他的目光。在四目交错的那一瞬，梅洛华在他的眼中看见了震怒、惊愕、心痛、悔恨等种种交错的情绪。明了他的心情后，梅洛华仅是微微一笑，「罪妇梅洛华给皇上请安，让皇上见笑了。」
「你在说什么？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朕马上宣御医！」沐君扬激动的上前扶住她激动地道。
「不必了……梅洛华时辰将至，神仙无救……咳咳……」说着，梅洛华又呕出一大口鲜血出来，而这次的血迹已完全呈黑色。
「怎么会这样？！你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微微摇着首，梅洛华贪恋的看着他为她着急心痛的样子，他们是相爱的，却始终无缘相守。
「洛儿！告诉我，我该怎么救你！」
「扬，我是爱你的。」轻轻伸出枯瘦的手掌，梅洛华眷恋的抚摸着他俊逸的脸部线条。
沐君扬俊逸的脸庞一僵，他紧紧的将梅洛华搂进自己的怀里，眼眶微微发红的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轻轻的靠在沐君扬的怀中，梅洛华满足的闭上了双眸幽幽的笑了，许久未曾温暖过的心在刹那间盈满了感恩与温柔，「纵使万般恩爱，却总有尽头。」
「不！我不允许！我不准你离开！你怎么可以就这么放弃？！」嗅到死亡气息的沐君扬只是紧紧地拥着梅洛华疯狂的叫喊着以此来抵抗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其实留下的才是最难的……原谅我把最难的留给你。」
「不！不！如果你敢离开我，我决不原谅你！」
「那就不要原谅我！可……有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否则我死难瞑目！」说着梅洛华纤细的十指狠狠地掐住沐君扬的手臂，令他一时吃痛的皱了皱眉。
「昀廷？」
「请你……放他自由。」
「你说什么？」沐君扬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咳咳……咳咳……」
「洛儿！」沐君扬一边手忙脚乱的帮她捂住不断呕出的血一边替她拍着背，他痛心疾首的道，「不要逞强了，我们招御医好吗？」
可梅洛华全然不领情的不予理会，而是紧紧地抓着沐君扬的手臂倔强的道，「放了他，我不要他做第二个梅洛华。」
梅洛华的话让沐君扬整个人一顿，他沉默的垂首半晌才道，「你一直都在怪我？」
轻轻摇首，梅洛华淡淡一笑，「任凭我如何抗拒，我还是争不过命。」
「好了，我们现在不要讨论这个，现在先让我救你！」
「……毒入肺腑，伤损经脉……回天乏术。」喘着浑重的气息，梅洛华艰难的道。
「中毒？洛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震愕不已的沐君扬霎时呆住了。
而梅洛华却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难道是有人下毒加害你？！」沐君扬顿时怒火中烧，「混帐！什么人竟如此大胆？若让朕抓到定将他碎尸万段！」沐君扬一边咬牙切齿的骂完后一边急切地看向梅洛华，「你早知道了是不是？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鸢冉梅庄的大小姐啊！毒药对你而言岂会无所察觉？！」
而梅洛华却只是拿一双幽幽的黑眸静静的凝望着他始终不语。
「……难道……？！」沐君扬突然睁圆了双眸惊愕的瞪向她。
「不错，是我自愿的。」
「为什么？！」沐君扬倏的从床榻上站起来不可置信的瞪着梅洛华怒声质问着。
「咳咳……咳咳……因为……我已经彻底厌倦这种生活了。」梅洛华因他突然抽离的动作而再次咳起来，她伏在榻边一边捂着胸口咳嗽一边开口道。
「这种生活？！」
「继续彼此伤害、将爱消磨成恨，那真是我们想要的吗？」
「……」
「……我累了……咳咳……我放弃。」
「就因为这样，所以你一心求死？！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你死了我该怎么办？！」无可忍受的沐君扬歇斯底里的吼道，然他在看着梅洛华的同时却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
「……就算没有我，你依然还是大桑的天子，是万民景仰的皇帝、是太后骄傲的儿子、是后宫无数女子倾慕的丈夫、是大桑皇裔视如君神的父亲。」盈着泪，梅洛华柔柔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而沐君扬却只是痛心疾首的摇着头。
「而我……只剩一个云亭。」她缓缓伸出右臂探向他，「所以……请你准了我的请求。」
「不！不！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的！」
「扬……你真要让我死不瞑目？！噗－－」说完，梅洛华再次呕出一口黑血来。
「洛儿？！」见状沐君扬吓得立时奔过去扶住她。
「咳咳……梅洛华一生从不求人……咳咳……今日……算我求你了！」看着眼前的沐君扬，梅洛华的视线开始慢慢模糊，浓重的呼吸已经迫使她无法再讲更多的话，而她仅存的力气也只能用于紧紧的拽住沐君扬的手腕。
「好……好，你不要再说了，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不忍见她再苦苦哀求下去，沐君扬终于妥协，他紧紧地将梅洛华消瘦到只剩皮包骨的身子拥进怀中，并以额抵住她的。「什么都不要再说了，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听到沐君扬的承诺，梅洛华终于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色渐渐放松开来，「谢谢你，扬。」她缓缓合上疲惫而沉重的双眸，唇边缓缓绽开一抹欣慰满足的笑靥，骨瘦嶙峋的皓腕缓缓垂落于榻边再也没有抬起。
当徊婢和靳淮进来的时候所见的便是这一幕，梅洛华浑身染血的被沐君扬紧紧地抱在怀中已然断了生气，而沐君扬却动也不动的紧抱着她不见丝毫反应。
「小姐？！」徊婢惊恸的呼唤到。而靳淮也不放心主子的走上前去，「皇上？！」
「……滚！」许久，沐君扬才突然发出如野兽般的嘶吼，「全部都给朕滚出去！没有朕的命令，胆敢闯入者，杀无赦！」
他这一声吼扎扎实实的吓住了两人，靳淮还在犹豫之际就感觉自己的身体飞了起来，然后被一股强大的气流给打飞了出去，就连徊婢亦不例外，然后厢房的门被砰的一声给关上。
望着紧闭的门扉，靳淮自认没有哪个胆子再闯，可皇上怎么办？梅洛华死了，无疑也跟着葬了皇上的心，那日后该怎么办？大桑天下岂可一日无君啊？！靳淮无措的蹙着眉，心烦之余他看向了一旁的徊婢，只见她只是默默地跪在厢房的方向诚恳的叩了三个头然后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等等！你要去哪里？」如此的平静，这并不像他所认识的徊婢啊！依她与梅洛华的感情，她怎么也不该如此平静才是啊！
「天快亮了，奴婢要去伺候小少爷了。」冷冷的只留下这句话徊婢的身影便慢慢淡去。
愣愣的看着徊婢离去的身影，靳淮的内心被深深的震撼，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坚强而又玲珑剔透的丫头？她的悲、她的泪、她的痛到底被她深埋在怎样的地方不让别人、自己去触碰，仅是坚定着自己的目光以刚强的脊梁为年幼的少主撑起一片晴空。
☆、第十八章
昭元九年七月，梅洛华骤逝的消息一时哗然天下，无论是天下百姓还是江湖群雄无不扼腕于一代绝世红颜的香消玉殒，更为其死因而揣测纷纭。然而，在这场震惊大桑天下的舆论中，最有份量发言的人却意外地保持着沉默－－梅晔。身为梅洛华的父亲、身为武林盟主，梅晔对女儿的死讯仅是久久的沉默了一番然后怅然一叹，之后便闭关了鸢冉梅庄的大门谢绝一切会见。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然而在「鸢冉梅庄」内，梅晔却只是静静的驻足在梅洛华的「冉梅阁」前仰望着女儿曾经居住过的阁楼。自从女儿进宫后，他最常做的事便是向这样静静的站在这里眺望着，一遍遍的回忆着女儿曾经的一颦一笑和流连于这里的倩影。
当他知道慕容扬的真正身份时，他就已经知道，他失去了他的女儿；当圣旨接走梅洛华的那天，他就知道他的女儿永远也不会再回到这里。如今女儿逝世的消息传来，他作为父亲除了悲恸之余竟感到丝丝慰藉。知女莫若父，骄傲倔强如她，哪里可能在皇城后宫真正幸福？他不知道女儿到底都经历过什么，但他想那绝不是一条容易的路。纵使他在心底再如何怜惜他的女儿，他终究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为女儿送去一个「忍」字以祈求她能明其理好过些。但没有用，身处江湖听着宫闱中关于女儿曲曲折折，他知道女儿已经决定好了自己要走的路。如今，伊人已逝，也好，总算芳魂可归了。「洛华，回家吧，爹在家里等你。」喃喃耳语着，梅晔轻轻的走进了「冉梅阁」。
皇城内庭冷宫门前，一大批的太监宫女严阵以待的守在宫门外，而太后则和皇后站在一边阴凉处焦急的眺望着冷宫中梅洛华曾居的厢房。
「已经七天了，要再任由皇上这么下去，臣妾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