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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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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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白流……”
芷萧开始低声抽泣,晶莹的泪水一滴滴打在碗里,一双系着同心的手环环相扣,越握越紧,仿佛依靠着这样就可以给彼此坚持走下去的力量。
“芷萧,答应我,”他还在尽力地遏止住喉头的哽咽,“要好好活着,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
“嗯,”芷萧把另一只手也递过去与他紧紧握住,“我们就这样说定了,以后,不管我们中的一个出了什么事,另一个都一定要……好好活着……”
此时此刻,只恨一方桌子的距离太过遥远,竟如一道银汉隔断了想要紧紧相拥的爱人。彼此揩拭着对方脸上的泪,他寂寥的瞳仁温柔地融进她潋滟的秋波。过了很久两人才相携离开,芷萧一直靠在他的肩膀,他的手指拂过她的发,甜蜜而柔软,只是他的心中,却总挥之不去某种浓烈的伤痛,与苦涩。
“芷萧,你知道,现在灵蛇教越闹越凶,以后恐怕很多时候,我都不能在你身边保护你了……”
“没关系啊,我会自己保护自己——”
“傻瓜,你以为黑道法术也是平时闹着玩玩儿吗?”萧残爱怜地伸手理着她的长发,“最轻的咒打到你身上都是好几道口子,还有养小鬼,下降头什么的,我们御魔术学的那点东西远远不够——”
“那你说怎么样才够?”芷萧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呃,我想……”萧残又开始支吾加脸红,“今天是十八,离我们回去还有七天时间,这七天我们每天都找时间练练,最起码,死咒要会,那是为了防身,还有……嗯,锁心术,这个有点难,现在都没什么人练它,不过很有用——”
“哦,那好的,你教我什么我都学,”芷萧才不会像他那么严肃认真,她很快便重新活跃起来,“阿残你陪人家到那边走走去嘛……”

第二天一大早芷萧就跑到隔壁找萧残,只可惜还是没有早过他——萧残已经出去了,留在桌上一堆墨香未散的手稿,字迹倒还工整,但整张纸头被画得乱七八糟——她大体可以猜得出应该是什么什么药和另外的什么药配出来又生成些什么,但所有的药名他一律简写,有的甚至只写了偏旁,几个偏旁凑在一起用一个字代替了一种药,就像是古琴的减字谱,在不懂的人看来完全就是天书;另一张纸上则画了七只杯,每个杯都标注着不同位置的朱砂记号,旁边涂着一大堆几寸几分,甚至,几厘——
也不知他又在捣鼓什么东西——他这个人,神神道道的,芷萧心里暗自思忖着——永远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大抵普通人真的永远无法理解天才。昨天经过凉州城的书院他又扛了好几本天书回来——那种密麻麻排版的文言药书——她甚至怀疑他现在白话书已经看不懂了。
外面响起敲门声,芷萧正惊异是谁门却直接开了,上次来送馍馍的那个刘喜顺小朋友满面红光地闯进来——
“啊,几勺姑娘——”看来北凉人都发不准江都的音,也不看看是什么字就只管跟着乱念,“大祭司让饿过来陪几位还留在这里的客人一起出去耍——那位勺公子咧?”
“哦,他还没回来,”芷萧说着把他桌上的纸重新整理好,“找他有事吗?”
“啊,没有啦,”刘喜顺那张脸显得愈发喜庆了,“其实饿是过来找你咧……饿想着明天就放旬假咧,饿想带你逛饿们凉州城……”
“哦,其实……”芷萧这下被他弄尴尬了,“其实用不着麻烦你啊,我和那位萧公子,我们可以自己逛……”
“其实吧,其实吧……”那张喜庆的脸已经涨得堪比正月里的红灯笼,“其实饿就是想叫上你一个人咧……”
“呃……这个……”
“芷萧,你在这儿啊,”萧残这回从天而降得可真及时,“我还去敲你的门。今天给你带的小笼馒头,我知道你喜欢——”
说着他把那一个大油纸包递给她,只是不明白她的一举一动怎么会如此反常——
“阿残,你真好,”在他印象里她从不曾用过这种夸张的撒娇口吻,“阿残你还记得喜顺吧,刚来那天给送咱东西的,他明天要约我出去玩——”
说着她去拉他的左手,有意把那一对同心环让刘喜顺看到。萧残朝另一边不自然地坐了坐:他可不习惯这么旁若无人。
“你让不让去,”芷萧丹唇轻启,一双潋滟的瞳子看得他心都醉了。
“可是……只有你们两个吗……”萧残一到这种时候就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我们不是说好了每天下午去……”
“呃……”那刘喜顺估计是终于看不下去他俩打情骂俏了,于是灰溜溜地找个借口告辞,留下芷萧钻在萧残的胸口笑得快要抽掉。
“嘿嘿,别那么紧张嘛,我只不过和你演一下——把他赶走了我们才能好好去练习防御咒啊——”芷萧看他那么认真只好给他各种蹩脚解释,“再说了,什么叫‘只有我们两个’啊——你心里头在想什么?说——”
萧残大抵也习惯了她逗他,就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
“算了,不跟你玩了,”芷萧于是故意埋头吃起她的包子,害得萧残又跟她驴唇不对马嘴各种不搭调地赔了半天不是。

剩下的时光里芷萧一直和萧残在一起练习防身咒语。死咒似乎很容易,用芷萧的话说这就是天下最邪恶的咒语?我练个召唤图腾都比它麻烦。萧残说用这个东西对你的可不是些无力反抗的虫子,严格说来没用它杀过人都不能算真正练会了。锁心术有些难度,起初倒不是因为闭锁思维太难,而是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他们两个谁也忍不住笑,结果读心术施不出来,锁心术也派不上用场。之后萧残改变策略开始深情凝望,他自己不笑了,倒给芷萧增加了难度:她很容易就醉进了这两泓深黑色的瞳子里,导致完全无力反抗他的一切要求。被人读心思是很痛苦的事情,两个人偶尔会因为看到了某些暂时都还极不想去共同回忆的经历,彼此尴尬上好一阵子,相互抱怨一大通,最后被某个人以转移话题为目的开始继续练习。
“阿残,你以前有没有偷偷看过我的心思啊?说实话——”
“呃,有过……一两次,不过……”
“不过什么呀?你真坏,人家不要理你了嘛——”
“哦……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呀,快好好教我,哪天也让我能看到你的我心里就平衡了——”
“呃……”萧残永远是块煞风景的料,“估计是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

于是日子就在这样无忧无虑的甜蜜中一分一秒地过去,很快又到了岁末年终。尽管术士的新年庆祝活动一般从廿七开始,但根据代代延续的习俗进入廿三年味儿就逐渐浓了起来。北凉的冬天一直覆盖着皑皑白雪,家家户户的窗上都贴起漂亮的窗纸,门口挂起红灯,红白相称的煞是好看。芷萧选了好几幅精致的窗花,有梅花鹿、五子登科,五福临门什么的,萧残却只拣一幅岁寒三友贴在窗前。芷萧硬要把一张龙凤呈祥给他贴上,最后此决议在萧残一张苦瓜脸作用下被永恒搁置。
腊月廿三,小年,民间习俗中祭灶神的日子。
从前一天晚上就一直下雪,皎洁的雪光把整座白沙湖术士学堂都折射得白亮亮的。芷萧起了个大早——她一定要赶在萧残离开之前去找他,因为今天可是个特殊的日子,也不知他忘了没有——天,这还能忘,一大过年的都能忘这药剂天才也太不长记性了,想想自己就忍不住笑出声来。给自家拣一套漂亮衣服穿着,蜜色的曲裾宫装,领口袖口以及腰带上均轧着淡金色的边线、绣着暗纹,主体却没有过多点缀,仅在腰下垂坠玫瑰色的流苏——头发绾成百合样式、只簪一支步摇;脸上略施些淡淡的粉黛,不太看得出,却衬得整个人尤其文静优雅;大氅是淡黄色的,雪白的毛边,下摆绣着一支清俏的红梅,在一片素雅中格外引人注目——用法术做这些事情费不了多少时间。叩开萧残的房门,这人果然还在,看到她的样子委实吃了一惊,就那么一脸错愕地石化在那里,也忘了叫她进屋去。
“我说,干什么哪,”她看他那呆呆的样子又忍不住想笑。
“呃……没,没什么……”萧残支支吾吾,“不过,你这是……”
“当然是有特殊意义啦,”芷萧欢快地晃进他的屋里,“告诉我,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萧残好像完全不曾反应过来,“小年啊——”
“是啊,小年是什么日子?”芷萧一脸期待。
“呃……小年就是小年啊……”萧残似乎想得很吃力,“哦我想起来了,今天应该是离我们回江都还有三天的日子——”
芷萧当时特有种冲动把手上抱的棉斗篷扔到他身上。
不过她知道他不是开玩笑——他从来就不会开玩笑,他是认真的,他只是真的把今天是什么日子给忘记了——哦,也许,会不会是惊喜呢?可是只会制造药剂的他,真的有可能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为自己,制造惊喜吗?
只觉得鼻孔里酸酸的,就有些潮湿的温暖拼了命地想要往上涌。强迫自己不要哭出来,她淡淡地说要不要一起去用早膳,或者我给你带——
“哦不,还是我去罢,”萧残依旧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你今天,这么……漂亮,还是我带回来罢,别弄脏了衣服……”
“我不要,一起去成吗?”芷萧的心里还是格外期待他会突然想起来的,就算他真的是忘记了,她也还是希望这一天,是和他一起度过的。
只可惜这一天,除了两个人换个地方一起吃顿早饭以外一切都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北凉祭司邀请他们天黑后到膳房大厅参加祭灶仪式,顺便尝尝北凉包的饺子。芷萧空洞地答应着,却只觉得半点精神都打不起来。萧残似乎有些反常,又让人琢磨不出他究竟反常在那里。芷萧对这场祭灶晚宴一点也不期待,尽管紫微山的祭灶夜向来只在道里过而从未有如此大规模的。对于她,年年都是全天下人民给她过生日,所以她从不在意这是场怎样的盛宴——她只是想和一个人在一起,她只是想那个人记住这一天——如此好记的一天。只是,他从来不曾上心,也许,归根结底,他关心的永远还是他的法术罢。
胡思乱想着,从中午枯坐到黄昏,也懒得叫他带自己去巩固刚练出成效的锁心术。北凉的冬日白天尤其短,仿佛也没干什么外面的光线就黯淡下来。有人敲门,芷萧懒洋洋地去开,却是萧残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枝嫣红如酒的梅花——
“阿残,这是……”
“拿着,”他说着便把花塞进她的手心,也不解释就里,只是径自到衣架前取下大氅为她披上,又为她把风帽系好,继而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条缎带蒙住她的眼睛——
“外面很冷,别凉着,”他也不顾她挣扎牵起她的手就跑了出去。芷萧大叫着“你要干什么”,他只说带你去个地方,却不说去哪里。芷萧心下觉得怪异,但转而想到也许张开眼会有惊喜扑面而来,便也不再多问了。仿佛随着他跑了很久,什么也看不见,她只觉得脚下磕磕绊绊的。正待埋怨两句,却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便被有些蛮横地横抱起来——
“阿残你要干什么……”她本能地开始乱叫——
“前面路不好走,”他只平淡无奇地说着,却像佩了神行符般飞快地奔跑。芷萧只好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也不敢乱动,又紧张得要命,就自管瞎喊阿残你不会想图谋不轨吧。他也不回答,只是抱着她,在某一个地方猛地转了好几个大圈——
“啊——阿残,放开我……”
喊着便感觉双脚触到了地面,蒙在眼前的缎带被轻手轻脚地解开。有淡淡的香气随着风的冷沁入肌骨,雪花纷纷扬扬地扑在脸上。天光开始自眼睑之外流泻,她慢慢张开眼,原来自己正处在一处山坳里,而周围整整一圈,从地面到山坡,红的、粉的、白的,蜜蜡色的,满山满树,竟缤纷盛绽的全是梅花——
“阿残——”她下意识地看了看手里那枝娇艳欲滴的红梅,只感觉鼻梁眼眶里全是酸楚,“我还以为你忘了……”
“我没忘,这是我每一年,唯一的节日,”萧残垂首说着,脸却涨得像周围的梅花一样红了,“这带地方我找了好久,在山坳里,隐蔽,安静——我从江城带来的魔法种子。北凉没有梅花,我知道你喜欢——”
眼泪还是一下子就涌出来,她开始抽泣,倚在他的肩上,两个人被四周缤纷的落英与穹顶飘坠的白雪环绕着。他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发,心疼地说我的本意不是要让你哭的。芷萧哭着笑了,边哭边笑地抬起头说我是激动的啊,我是幸福的啊——阿残你知道吗,我现在是天底下最最幸福的人——起初我以为你忘了,可是心里面总有一种直觉告诉我你没忘,你给我准备了一个很大的惊喜——
萧残为她揩着泪,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套着红绳的手腕。
“对不起,”他温柔地说。
芷萧静静地闭上眼,把脸埋进他的怀中。
“你知道吗阿残,我想起了小时候,”她曼声说,“朱雀河、梅花山……”
“我带你去遏云亭。”
她猛地一颤,他却牵起她的手拨开梅枝,踏着厚厚的雪走上山坡,横斜的梅树掩映着一座朴实的草亭,与当年的遏云亭别无二致,只是亭中的木桌上整齐地摆了七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盏,每一盏里盛着高低不一的透明液体,而那些液体的颜色,居然是赤橙黄绿青蓝紫——彩虹。
——他如此用心,竟找出了七种不同颜色的药剂——
他却不声不响地从袖中取出一只细小的水晶锤,轻轻地敲在小盏上,依次敲去,自浊羽至清宫七个音,音准分毫不差,而且定音——芷萧从小吹箫,对音律有一种特殊的敏感:他定的这七个音的音高,与她的箫一样一般,是精准的正工调。他将那锤轻轻在琉璃盏的边缘敲打,《梅花三弄》的泛音部分如落花飘零般点点跃出,而四周的雪与梅花淡雅的香气,就缱绻地,将人的心绪导引至一种微醺的状态。
持起箫,轻轻地和,四目相对,心脏都漏跳了几拍。一曲终了,相视而笑。携手走到亭前,视线里全是雪上漫点的飞花,红如酒、腊如蜜,粉如爱人娇羞的面颊,而那些溶入飞雪的白色,却像是那一份一直深藏在灵魂最深处的纯洁的爱。静静地靠近他,闭上眼睛,轻轻踮起脚尖:如果时光可以在这一刻静止,如果我们可以永远保持这个幸福的姿势,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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