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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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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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文章痛斥当权术士,只说现在这制度如何如何不该,存在多少流弊云云,写了好多篇,平心而论倒真是好文采——芷萧你知道,打你一小为父就告诫你,立身处世万不可逆时而行,当权者自有当权者的道理,你一届平头百姓,太出头了总不会有好果子吃。我当初与他交情尚好,也以此劝说过他,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若也如我弃官从贾,好歹混个生计安定,家道殷实——这人骂我没骨气,就算是从此绝了交。他继续写他的文章,终于有一日上达了天听——那时候是天定四五年的样子,皇上看了,夸他文笔好,还答应会整治——你也知道这种话不过说说的,皇上自己就是术士,术士怎么可能让术士吃亏——他就把责任推在了三公头上,这下子,当权者被彻底惹怒了。”
“可是……”芷萧有些想不通,“不是说东君从定都江城开始就一直是大祭司的么?东君是支持国人的,他当时又在哪里……”
“你指那个大祭司?”老爷沉吟了片刻,“问题就出在这儿。那个大祭司当然不可能说是自己的错,就跟皇帝站在一条线上,说朝中三公为政不当导致流弊丛生什么的——大概此人讲话有些分量,又借圣上天威,三公都不敢直接抗旨。上面行不通,就要压下面,因为皇上和那个祭司在刑部不敢轻易给萧定方定罪,最后就干脆寻个其他藉口把他押下狱,最后找了个京城里有名的太医,开副方子,想毒死他。”
“然后……”一听“太医”芷萧马上意识到怎么回事了,“那太医的女儿救了他,然后他们……”
“是啊,当时那女人丢掉自己的家业愿意跟他,”说到这里他甚至有些痛心疾首,“而且起初,萧定方对她特别好,后来两个人就无媒无证地拜了天地——可是成亲之后没几年,那萧定方就像是变了个人,开始喝酒、打老婆,起初大伙儿还劝,后来慢慢地就没人管他了——”
“那么之前,他知道他的妻子……是术士吗……”
“啊?太医也是术士啊?”芷萧这句话问得郁老爷有些意外,“我也不知道他晓不晓得,反正最开始这两个人死去活来,指天誓地的,到后来你看他家破败成什么样子——所以我儿要以此为戒,万不可一时冲动,终生大事不是闹着玩的。”
芷萧想说什么,但又僵在那里了。
“人不识时务只害自己,尚不构成大碍,但打女人就是大大的不该了。芷萧,听爹的话,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不要指望着一个会喝醉酒打老婆的爹能生出什么争气的儿子来。”
芷萧沉默了,一瞬间她甚至不知道谁对谁错。在她看来,阿残的父亲竟然曾经是这样一个热血沸腾地去捍卫国人权利的人,他曾以微贱的国人之身惊动朝野,倒也难为阿残的母亲会爱上他。只是,也许他太偏激,偏激到仇视一切术士,所以才没能给阿残一个幸福的童年。阿残难免有些仇恨国人,但她还是宁愿相信他不会仇视自己——毕竟,自己也是术士:他是因为发现她是术士才主动走近了她,是因为她也是术士才会愿意和她在一起的。他曾讲给她那么多动人的故事,他曾一次次不顾一切地保护她,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他恨他的童年,因此他不会让这一切重演——哦,自己又在为他找藉口了。已经习惯了这样,在所有的指证都不利于他的时候自己依然愿意为他找藉口。也许这就是所谓爱情,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只要和他在一起。芷萧一直想说服自己相信,阿残是永远不会背叛她的,尽管她愈发觉得他变了,他会变的——她还是想要执着下去,执着着让自己相信一次爱情,相信爱可以克服一切,相信她的阿残,终究会为她,做出些什么。
首先,他总是想要保护她的。
其次,他至今还没有加入灵蛇教成为死士。
第三,她记得他看她的眼睛,永远是一种不一样的神情,不同于一如既往的冷漠,深黑的瞳仁里总会潋滟起某种若有若无的温柔与怜惜,而那种感觉,只有爱着的人,才感受得到。
阿残,求求你,就让我再相信你一回,请别,教我失望。

崇德四年的上元夜,江城大街小巷灯明如昼。朱雀街上人头攒动,朱雀河里灯月交辉——仿佛灵蛇教的阴霾从不曾对这座城市造成什么影响,这一天谁也不会去思考蛇君在到处“招贤”、招不来就杀掉,谁也不会考虑或许自己下一刻就有性命之忧。百姓们在街上观灯游玩,官员们在家里搭台唱戏,就连道君后院的小戏台上都是锣鼓喧天。鉴于已经结了亲家,芷萧全家都被邀请了去。郁老爷得意地向亲家公介绍这位可以抛头露面的术士女儿,可芷萧心里却一直平静不下来。
戏台上唱的是弋阳本子《访友记》,就是那个在国人的世界里脍炙人口的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芷萧和金桂,还有道君何家的小姐们一起坐在高台上远远地看:梁山伯来到祝庄,却发现同窗三载情真意切的祝家小姐早已许了别人——三载同窗、三载同窗——从认识阿残到现在已经八年了。八年一起笑一起哭的日子,这样的感情到底有多沉的重量。祝英台身许马家,梁公子积郁成疾,外披吉服内着重孝哭倒在风雨之中的祝家小姐——这些段子大过节的自然不会演了,只是戏台上那全无宛转之意的热闹的高腔,却仿佛是剧终时劈开棺木的雷,在隐隐昭示着自己未来的命运。
青陵台畔日光斜,万古贞魂倚暮霞。莫许韩凭为蛱蝶,等闲飞上别枝花。
一下子就想到了李义山,又想到了阿残:如果祝英台的结局就是自己的命运,那么,术士学堂教过的一条最基本的玄学理论,就叫做我们的意念,能够在阴阳天理划定的范围内,改变周围的现状。
——我是个术士,我不能认命。
——我不能认命。

藉口更衣离开女孩们,在众人的目光都集中于戏台上时溜出何府。一口气奔回家,胡乱打包一些东西,顺便把一个藏在衣柜深处的红布包袱装好,带上法器和双面菱花,也不顾仆人们的询问头也不回地出门。上元的灯夜万人空巷,芷萧一个人奔跑在长干里寂静的青石的街,冰冷的风吹得她发线飞扬。叩响那户人家的房门,门缝里隐隐透出幽黯的灯光。周围很静,只有空中一轮明月徒劳地皎皎。
“阿残,是我……”
“芷萧?”他讶异地开门,忙不迭地扶她进了房间,“你跑过来做什么,还拿这么多东西,你这是……”
“阿残,这个……你拿着,”芷萧说着便从行李中把那件红绸包裹着的长形物体取出来,轻轻递在他的手上——是一支晶莹的白玉箫,箫管上雕刻着细致的鸾形。玉箫共有两管,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的——箫上也悬着一对流苏,正是与他们法器上一模一样的同心方胜。
“芷萧,你这是……”
“家父为郁兰备下的大礼,”她垂着头,一字一句地说,“姐姐的是一对金钗,郁兰的是一对玉箫。姐姐的金钗付与白虎道何道君的公子——郁兰的箫,付与……萧郎……”
“呃……”萧残被硬生生地怔住了,“你叫我什么……”
“阿残,带我走!”芷萧的泪腺却在一瞬间崩溃,“金桂要嫁人了,我好像看到了我的未来——我们的事爹爹都知道了,不出所料他是反对的——阿残,你一定晓得国人戏文里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郁兰不想成为祝英台……”
“可是……”萧残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阿残,你知道,在周围的所有人和阿残中间,郁兰选择阿残了,”她渐渐地靠近了他,澄澈的瞳子直视着他古潭般的黑眸,“阿残呢?在郁兰和灵蛇教中间,阿残要哪一个——”
“若天下与卿,不可兼得,”沉默良久他终于静静诵出一段史书中的文字,“澨宁托肃慎贤德之手、尽散死士以归其所处。为芳卿断送天下,余当在所不惜。”
感觉有什么暖而潮湿的液体侵入胸腔,渐渐蔓延,直至灵魂深处。萧残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着她发线里清浅的香气,“我带我的青青走,青青我们去哪儿?”
“我想……”芷萧从他臂弯里直起身来,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嘴角绽放出淡淡的笑意,“越远越好,到一个没有灵蛇教的地方去……”
“那恐怕只有逃到广寒宫了,”萧残又恢复了他大煞风景的口气。
“呃……我才不相信灵蛇教会这么神通广大,”芷萧说着把随身带的东西重新归置起来,“要不我们先走,先出江都,然后沿着江水往上游去,一直到苍梧山下,湘江水边——”
“做什么要去姜天炽发迹的地方,”萧残倒是一点也不给朱雀神君面子,“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去肃慎呢,你不是说越远越好——”
“呃,肃慎,好远啊——不过肃慎也好,”芷萧甜甜地笑了,“只要能和阿残在一起,去哪里都无所谓。”
萧残静静地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放进行囊,之后把法器佩在腰间,牵起芷萧的手,两个人,无声地出门。
“我们驾云,”他柔声说,“驾云只用冲天索就够,不需要法器,不在朝廷的管辖范围内。这样我们先出了江都再说——你会晕吗?”
“不,我不怕,”芷萧说着,却不由紧紧抓了萧残的手。

长长的冲天索像是一道通往幸福的天梯,双脚踩上云头,软绵绵的。芷萧总觉得心里有那么一点不踏实,然而她要走了——就这么离开江都,再不回术士学堂,只是这么走了,和阿残一起——说到一起走他竟毫不犹豫,这让她空荡荡的心慢慢变得充实起来。偎在他瘦削的肩膀,他苍白的脸与温柔的眼神——她知道这一次他们真的会一生一世。云朵缓缓上升,在云流间飘荡。月轮离得如此之近,周围是一片雪白的浩渺苍茫。萧残似乎有些不舍地向远去的城池回望一眼,看得芷萧一瞬间也觉得怪舍不得的。
再见了爹爹妈妈,再见了术士学堂,再见了朱雀道的朋友们——
郁兰很坏很不争气是不是……
感觉云头在下坠,像失控一般,开始从高空里不断下坠。萧残面色惨白地握紧了法器,一手抱住她,口中念念有词。下降的速度好像慢了许多,可是依然无法阻止它下落的趋势——
“芷萧,拿出法器,有人在跟我们过不去,”他急促地低声说。
“颙光,我们找你好苦,”得到的回复却是马一昊冰冷刺耳的笑声。






、第十七章 埋玉

痴青青饮恨绝鸾好,苦玄冥耽酒葬梨花
芷萧紧紧地扯住了萧残的袍子——出逃的途中遇见死士,这回看样子,他也明白,是在劫难逃了。一瞬间觉得是自己害了萧残,抬起头用歉疚的眼神看他,他的目光依旧低垂而淡漠,只是在与她接触的瞬间,那里面就不由得潋滟起一线温柔。
“怎么,准备带你的蒜泥逃到天涯海角去?”马一昊轻蔑地牵牵嘴角,“呵呵,愚蠢的第一次心动,两个人动辄要死要活的,蛇君早就看透了,”说着他慢慢地按下云头,也控制着萧残的云缓缓下降,“颙光,别傻了,你总有一天会向现实妥协的。蛇君很清楚你在想什么,所以你还是早做决定,免得……”
“你不必为蛇君游说了,我若想加入死士根本用不着等到现在,”萧残淡淡地说,“我已经准备离开江都了,所以,别逼我用咒。”
“你不敢,颙光,你是聪明人,”马一昊笑道,“你知道我不可能一个人在这里的。这周围的死士一呼百应,谅你法力多高,到头来也免不得会寡不敌众。”
“马一昊,你不要威胁我们,”见萧残在犹豫芷萧便干脆抢了白,“我们已经决定离开江都了,谁也拦不住我们——”
“但是蛇君能,傻蛮子,”马一昊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尼西基塔——”
“玛塔利亚迦密,”还是萧残眼疾手快,“芷萧,别怕,用最狠的咒打他们——阿吉瓦阿末那!”
“好小子,黑道法术你用得还挺溜道么,”马一昊对此嗤之以鼻的同时不慌不忙地挡开了萧残打来的死咒,“你就是仗着蛇君不让我们杀你,但是蛇君可没说不允许我们杀死——”
“伐迦伐那——伐拉西瓦亚迦密!”
萧残连打出几个咒语,其速度之快足已逼得马一昊措手不及。芷萧明白,这个时候该动手就要动手了,紧紧搂着阿残只能给他添乱。于是她抽出自己的法器——咒语一向是她擅长的。可是还没等施咒,四围便有黑雾自各个方向腾弥而起,大量穿黑袍的死士如被捅了窝的马蜂般群集而至。脚下的云与阿残的分开了,她一时惊惶失措,也想不起究竟该如何控制这该死的东西,就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便跌在了地上。有什么冷冰冰的东西抵上了咽喉,而一个妩媚娇嗲的声音在耳边嘤嘤响起,就听得她一股冷气直窜上后脊背——
“哈哈,大家快住手,我抓住了漂亮的小蛮子——”芷萧用余光瞥到这个女人浓妆艳抹中妖异的丹凤眼,“萧颙光小乖乖,想不想让你的小公主叫给你听啊——”
萧残陡然一惊,云头没控制好一头从半空里栽到地上。
马一昊挥了挥法器,周遭将众人围得水泄不通的死士们就化作一沓纸片回到了他的袖中,而萧残从地上爬起来,愤怒地用法器指着一旁正用一只银色匕首威胁着芷萧的姬天璇。
“放下你的法器呗,”那女人妩媚地笑着,“我相信你是想要你漂亮的小公主死在你自己怀里的不是么?”
“放下法器投降罢颙光,”一旁的马一昊冷冷地说,“否则我们是不介意杀死这蒜泥的。”
“阿残,不要……”芷萧一直在试图挣扎着摆脱姬天璇的控制,“别投降,别管我……”
萧残注视着她,沉默良久。
举着法器的手臂缓缓垂下来,那束了同心方胜的木尺落在马一昊的脚下。
“阿残,不!!!”
“这才是正道,颙光,”马一昊说着施咒拾起了萧残的法器,“走罢。”
“但是你们要放了她,”萧残一字一句地说。
“放她可以,”马一昊阴笑道,“不过还是先带她去见见蛇君罢,那样,也许大家都会很开心的。”
两行清泪顺着芷萧的眼际滑下。
“真恶心,竟然还要带着你这么个蒜味十足的东西,”倒是姬天璇的匕首一直没离开芷萧的咽喉,“你的小英雄可真疼你啊,不是么?为了你连蛇君的大事都不肯做了,你准备怎么酬谢他呀?难道是玷污了他身上本来就不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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