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妈是个六十几岁的老太太，眉眼间多有皱纹，她叹息一声道：“姆妈不走……”
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头发，姆妈道：“三皇子，你受苦了。”
这看似长不大孩子的人，竟然就是曾经叱咤一时的三皇子明英淳。自从数年前他和太子斗争失败后，就一直被关在宗人府。
想当年他何等的风光，如今却好似一个痴呆的傻孩子，脸上露出一抹惨笑道：“姆妈，我想吃糖！”
“好，给你糖吃。”姆妈从怀中摸索了一会儿，取出一颗糖来，塞进明英淳的口中。看着皇子贪婪的咀嚼，姆妈的眼角不禁滴落了几滴晶莹的泪。
她三十几岁的时候进宫做奶妈，明英淳可以说是她一手带大，两人的关系不是母子胜似母子。
自从明英淳被关入宗人府，他的母亲淑妃也跟着被打入冷宫，如今自顾不暇，自然不可能再来探望。于是姆妈就担负起了照顾明英淳的责任，每隔一个月就来一次，陪他说说话，给他带些吃食。
每一次见到明英淳，他的精神就更差一些。刚进宗人府时还有些不服气，盼着有朝一日能出去。如今他却已经痴痴傻傻。好似回到了十几岁的样子。
看着自小抚养长大的皇子变成这般模样，姆妈不禁暗暗抹泪。
“姆妈你怎么哭了？”明英淳问道。
“姆妈没事……”姆妈摇摇头笑着道，“你还想吃什么。下一次来的时候我带给你。”
明英淳刚要说什么，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姆妈回望一眼。立刻惊慌的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冲那人行礼道：“叩见八皇子！”
来的是个面如冠玉的青年，脸色微微有些惨白，和明英淳的样貌有七八分的相似，正是大正皇帝的第八个儿子明英朗。
“原来是邓家姆妈，又来看三哥了。”明英朗淡淡的道。
“是的。”姆妈垂着头弯着腰，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她也不知道八皇子为什么会来看望明英淳，这可是几年都没有出现过的稀罕事了。
“我陪三哥聊聊。姆妈先回去吧。”明英朗道。他的语气很平淡，却给人一种不可辩驳的感觉。
姆妈垂首告退，临走看了明英淳一眼，心中深深的叹息起来。若有来世，千万不要生在帝王家啊！
等姆妈走了，明英淳呆呆的看着弟弟，什么话也不说。
明英朗也没说话。两兄弟就这么一会儿看着天，一会儿看着地，一会儿看向对方，沉默良久。
直到很久之后，明英朗才缓缓说出了一句和姆妈临走时心中所想一模一样的话来。
“三哥。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有来世，一定不要生在帝王家！”
明英淳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眼中的神色有些黯淡，似乎这句话让他回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你后悔吗？”明英朗似乎也没打算得到回应，只是絮絮叨叨的说着。
“想当初能和太子一较高下的只有你了，你的胆子大，死忠多，野心也大，一心要和太子争个胜负。结果呢，还不是阴沟里翻船，就为了一点小事，这辈子就只能在宗人府耗下去了。”
“然后呢，你辛辛苦苦想要打倒的那个人骄傲自大起来，以为这个天下只有他说了算，却忘记我们还有一个父皇。于是他也倒下了，而且比你还惨，死在了大雪山之上。”
“一连倒下两个，按理说我们这些兄弟应该收手了吧？可没有人想要收手，反而一个个的跳出来。没办法，那个宝座太诱人了，真是太诱人了！有时候只要偷偷想一想，就会兴奋的浑身发抖。”
“三哥，我知道你也一定想过，如果是站在光明塔之巅看这个世界，感觉一定不同。我也想过，我也希望我有那么一天，于是我暗中的努力，和其他的兄弟较量。我们谁也不想输，因为这是一场输不起的战争啊！”
明英淳一直静静的听着，脸上那略显痴呆的笑容一直不变，可他眸子里的光却证明他听的很认真，或许真的能够听懂。毕竟他曾经也是拥有同样想法的人，而且走在了其他兄弟的前面。
“说是兄弟，其实比任何敌人都更危险更凶残，因为我们都太了解对手了，而且为了那个宝座无所不用其极。你知道吗，就在昨天，四哥对我动手了。那么沉稳的四哥，居然派人暗杀了我的一个幕僚，还把我的账簿送到了礼部。他这是要把我往死里弄啊，是要我来给你做伴啊！”明英朗越说越气。一向被朝臣认为脾气温厚的他此刻却是满脸狰狞，一副恨不得吃人的表情。
明英淳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桀桀”一声有些艰涩的道：“我还记得……小时候，老四就是下手最狠的一个……他不在乎其他兄弟怎么想，只要是他想要的……谁也抢不走！”
明英朗一怔，看着明英淳那张依然保持呆傻的脸，沉默许久才道：“原来你也在装傻啊……”
“装傻很好。”明英淳的语气还是有些迟滞，可意思却表达的很清楚，“能活的久一点。”
明英朗陷入了苦思，片刻后终于长叹一声道：“可我也不会束手就擒的。我承认老四下了一招妙棋，几乎就要把我将死了，但一想到他赢了之后那副得意的样子，我就偏偏不能服输！我一定要跟他斗到底，就算日后会来跟你做伴我也在所不惜！”
明英淳看着八弟，忽然咧嘴笑道：“或许有一天你会盼着和我做伴呢……”
怔怔看着三哥，明英朗摇头道：“你真的疯了！”
明英淳干脆低下头去，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兄弟两个之间的对话到这里就僵住了，再也无法进行下去。
摇着头，叹着气，明英朗走了。当他走出宗人府的一瞬间，身形立刻就挺拔起来，他要做出一个气定神闲的样子给人看，给他的四哥看，给他的手下看，给朝臣们看给父皇看，他要所有人都知道明英朗是打不垮的！
这一场战争，才刚刚开始呢！
而当明英朗离开之时，他并没有听见明英淳口中嘟囔的话。
“错了，你们都错了，你们要赢的不是彼此，是他啊！是那个他啊！”
八皇子明英朗的秘密账簿曝光，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少朝臣义愤填膺，认为明英朗触犯了苍龙皇朝的律法，应该严惩。
却也有不少朝臣觉得此事并不严重，还应该仔细调查才对。
无论是站在哪一方，背后自然都有一棵大树。只要大树不倒甚至枝繁叶茂，他们就好乘凉。可如果树倒了，便是他们想做猢狲散去也不成呢！
事到如今，只能剑拔弩张赤膊相斗，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谁若是退却一步，恐怕都要令世人失去信心。
朝堂上的斗争越发白热化，大正皇帝却迟迟不肯表态，于是礼部会同宗人府开始了各种调查。首当其冲的就是账簿上的那些官员和产业。
当丁如海风尘仆仆的从远远的西域省归来时，距离事发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了。四皇子和八皇子的斗法显然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期，连带着独孤拓领军的贵族党和太师关战威都加入了战团，每天都吵的不可开交。
丁天宁的书房里，老爷子脸色不佳。毕竟是七十几岁的老人，纵然拥有虚境的修为，却也扛不住岁月的侵蚀。在他的身上，已经现出了老态，尤其是最近半个月的风风雨雨，更是让他的身躯有些佝偻。
丁如海和丁烈跪在丁天宁面前汗出如浆，别看他是封疆大吏，也是胎境强者，更是四十几岁的汉子，可在父亲面前却一直都像个孩子。
丁如山和丁野坐在一旁，父子都保持着沉默。这种时候没有他们开口的份，落井下石也罢，求情也好，都没有用处。一切都要看丁天宁的意思，只要老爷子还在一天，他就是丁家的主心骨！
“你打算怎么办？”书房里的气氛沉闷而压抑，许久之后才响起丁天宁略带疲惫的声音。
丁如海浑身一震，犹豫了下道：“我不会承认……”
丁天宁的目光变得严厉：“是你自己的意思吗？”
丁如海并没有回答，这样的态度其实就已经是回答了。
摇了摇头，丁天宁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我果然是老了，管不了你们了……”
“爹！”丁如海昂起头来，“别人都在选择，我们丁家不可能独善其身啊！”
“啪”的一声，一个茶杯摔在地上粉碎。丁天宁指着丁如海吼道：“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从今天开始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没有人敢相劝，丁如海沉默良久，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之后，起身大步的走了出去。
丁烈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丁如海离开了。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丁天宁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忽然一下子瘫软在座椅之中……
今日开始每天一更，更新时间定在每天中午十二点。（……）
p
第0329章 与八皇子的问答
太保丁天宁告病，这是大正三十九年八月间的第一条重要新闻。//
所有人都清楚丁天宁为什么告病，他的次子丁如海牵扯到了八皇子的案子中，让丁家一直信奉的中立立场瞬间被撕破。
拉拢过丁家的皇子们都怀恨在心，暗想难怪你会拒绝我们，原来早就在暗中跟老八勾搭上了！
明英朗却也对丁家恨之入骨，他是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本以为搭上丁如海就能获得丁家的支持，可没想到丁家却是高高挂起。
这样一来，丁家的地位就非常微妙了。他们就好像沧海里的一页小舟，在狂风巨浪之间努力保持着平衡，可天知道下一个浪头会不会更猛烈更狂暴，你能躲过一个浪两个浪，你能一直躲下去吗？
事实上，这一个浪头恐怕真的躲不过去了。丁如海一大早进了礼部，直到天色昏黄也没出来，等在门口的丁烈心急如焚，几次三番想进去问个清楚却都被挡了回来。
礼部哪里是随便进的地方，丁烈只能无奈的站在门口，直到月朗星稀，依然没有丁如海的任何消息。
远处的街角，丁野坐在马车里，远远看着丁烈那彷徨的身影。他并没有过去安慰，这种时候出现只会惹火烧身。
一个身影出现在马车前，恭敬的鞠躬道：“大人，事情查清楚了。礼部得到了陛下的旨意，一定要把此事弄清楚。二老爷绝口不提八皇子。一定要自己扛，现在双方正僵持着呢。”
“二叔这是何苦。”丁野皱起眉头来。
其实他也能理解丁如海的抉择，既然已经登上了八皇子这条船。那就不能再登别的船了。事到如今他只能咬紧牙关扛住所有的事情，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可如果他出卖了八皇子，那这苍龙皇朝之大。却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这便是一步走错满盘皆输！现在只能看丁如海的造化和大正皇帝的决心了。
想到太子兵败身死和如今还在宗人府的三皇子，丁野觉得自己需要做一点什么事了。他想了想道：“替我联系八皇子，我想跟他见一面。”
和八皇子见面的地方是一间很静雅的茶室，并不喧哗，却也不是什么隐秘的地方。
事实上现在谁也不可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见到八皇子，就算丁野有一张无孔不入的情报网也不行。
所以丁野干脆堂堂正正的和八皇子见面，就当厂卫和锦衣卫的那些探子是空气。
两人对坐在茶室里，丁野到底还是执臣子之礼。殷勤的给八皇子倒上热茶。
对于眼前这位以温厚著称的皇子，丁野的情绪很有些复杂。
前世的丁家就是全力支持八皇子登基的，结果功亏一篑，非但八皇子被关入宗人府后来莫名其妙的吃糕点噎死，连丁家的一百多口人也全都人头落地。
虽然真正的仇家是桑家和四皇子，可面对此人的时候丁野还是有一些感慨。
“八皇子，请。”丁野将一杯茶推到明英朗面前。
明英朗一言不发的接过茶杯。慢慢品尝。
两人似乎都忘记了见面的原因，品茶发呆，一时间茶室里一片安静。
好久之后，还是明英朗有些沉不住气的道：“不知丁大人请我来这里喝茶，为的是什么事？”
如果对面换一个人。无论是六部大员还是军中猛将，明英朗就算温厚也不会这般的忍耐客气。
但对面是丁野，是丁家第三代的代表，是猛禽师的名将，是亲手杀死前太子的功臣，更是他未来的妹夫！
这种种关系身份摆出来，明英朗也只能承认丁野和自己平起平坐的资格，不过他到底还是留着一点架子，不然这杯茶就不是让丁野给他冲泡了。
丁野沉默的放下茶杯，沉吟片刻道：“八皇子，我想请问你打算怎么处理眼前的乱局。那些跟随你的人，他们现在正被礼部询问，有些人还在坚持，有的已经招认，事情持续下去对你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你需要尽快做出一个决定了。”
明英朗明知道丁野会提出此事，可听在耳中依然有些不舒服。
吾乃皇子，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教训我？别说你还没娶我妹妹，就算娶了你也只是个外人！
这是心中的咆哮，自然不能说出口。明英朗苦涩的一笑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不是我希望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至于你二叔的事情，我表示抱歉。”
“抱歉？”丁野摇摇头，“那倒不必。一切都是二叔自己的选择，既然错了就需要承担后果。我需要的不是一个道歉，而是给皇子一个建议。如果你不想被拖入泥潭，就要有壮士断腕的勇气！”
“怎么讲？”明英朗的脸色有些难看，口中请教着，心里却想要拂袖而去。只是他的耐心一贯很好，笑容也保持着自然，难怪朝臣们会觉得他很温厚，实在是有常人不及的忍耐力。
“我记得小时候我尝尝犯错，也经常挨打。”丁野并没有直截了当的提出建议，而是话锋一转提起了童年。
明英朗微微一怔，拳头情不自禁的握紧，却还是耐心的听了下去。
“有一次我偷了母亲首饰盒里的一个镯子，去当铺卖了钱，和几个狐朋狗友喝酒花光了。等我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发现母亲的几个丫鬟和仆人都跪在门口。”丁野回忆道。
“那时候是冬天，风吹的跟刀子似的，他们一个个冻的瑟瑟发抖，可怜极了。”丁野继续道，“我就问母亲为什么罚他们，母亲说丢了首饰，一定是有家贼。虽然首饰不值几个钱，可母亲生气的是最信任的人竟然背叛她，才会大发雷霆。”
明英朗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他似乎猜到丁野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