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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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山冷燕-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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钙普朗滴蓿o是老先生不该如此珍重他。」晏文物道:「她十分称讚我,教我怎不珍重?」宋信道:「老先生怎见得她十分称讚?」晏文物道:「她说『三台东阁』,岂不是称我相府出身;他说『五马黄堂』,岂不是讚我新选知府;『造天地开古今』岂不讚我功业之盛。」宋信笑道:「这个是了。且请问老先生,她扇上说『日孤明,路不平』,却是讚老先生那些儿好处?她画上说『断鳌拨云、平成、聋聩』却是讚老先生甚么功业?请细细思之。」
  晏文物听了,哑口无言。想了一回道:「实是不知,乞子成兄见教。」宋信复笑道:「老先生何等高明,怎这些儿就看不出来?他说『日孤明』是讥老先生之目;『路不平』是讥老先生之足。『断鳌拨云』犹此意也。」晏文物听了,羞得满面通红,勃然大怒道:「是了,是了,我被小丫头耍了。」因将绫画并扇子都扯得粉粉碎。众客劝道:「不信小小女子有这等心思。」宋信也劝道:「老先生如此动怒,倒是我学生多口了。」晏文物道:「若不是兄提破,我将绫画挂在中堂,金扇终日持用,岂不被人耻笑!」宋信道:「若是个大男子,便好与她理论。一点点小女儿,偶为皇上宠爱,有甚真才,睬她则甚。」晏文物道:「她小则小,用心真实可恶。她倚着相府人家,故敢如此放肆。我难道不是相府人家,怎肯受她讥诮,定要处治她一番,纔泄我之恨。」众客再三解劝不听,遂俱散去。
  晏文物为此踌躇了一夜。欲要隐忍心下却又不甘;欲要奈何她,却又没法。因有一个至亲姓窦,名国一,是个进士知县,新行取考,选了工科给事中,与他是姑表弟兄,时常往来。心下想道:「除非与他商议,或有良策。」
  到次日绝早,就来见窦国一,将前事细细说了一遍,要他设个法儿处她。窦国一道:「我一向闻得小才女之名,哪有个十岁女子便能作诗作文如此。此不过是山老要卖弄女儿,代作这许多圈套。圣上一时不察偶为所愚,过加宠爱。山老遂以假为真,祇管放肆起来。」晏文物道:「若果是小女子所为,情还可恕。倘出山老代作,他以活宰相戏弄我死宰相之子,则尤为可恨。祇是我一个知府,怎能够奈何他宰相,须得老表兄为我作主。」窦国一道:「这不难,待我明日参他一本,包管叫他露出丑来。」晏文物道:「得能如此,小弟不但终身感戴不尽,且愿以千金为酬。」窦国一笑道:「至亲怎说此话。」过了数日,窦国一果然上了一疏。
  此时天子精明勤於政事,凡有本章,俱经御览。这一日,忽见一本上写着:
    「工科给事中窦国一奏,为大臣假以才色献媚,有伤国体事:窃闻朝廷重才,固应有体,是以五臣称於虞廷,八士显於周代。汉设三老於桥门,唐集群英於白虎,此皆淹博鸿儒高才学士。未闻以十龄乳儿臭小娃,冒充才子,滥叨圣眷,假敕造楼,哄动京师,讥刺朝士,有伤国体,如阁臣山显仁之女山黛者也。山黛本黄阁娇生,年未出幼,纵然聪慧,无师无友,不过识字涂鸦,眩闺阁之名而已。怎敢假作白燕之诗,上惑圣主之聪,下乱廷臣之听,妄邀圣恩,叨窃才女之名。倚恃相府,建造玉尺楼之号,此其过分为何如?若借此为择婿声价,犹之可也;乃敢卖诗卖文,欲以一乳臭小娃,而驾出翰苑公卿之上;甚且狂言呓语,讥笑绅士。夫绅士,朝廷之臣子也。辱臣子则辱朝廷矣。山黛幼女无知,固不足责。山显仁台阁大臣,忍而以假乱真,有伤国体如此,不知是何肺肠!臣蒙恩拔置谏垣,目击幼女猖狂,不敢不奏。伏乞圣明,追回御书,拆毁建楼,着该部根究其代作之人。如此,则狐媚现形,而朝绅吐气矣。谨此奏闻。」
  天子览毕,微微而笑道:「他以山黛为虚名,说朕为之鼓惑,朕岂为人鼓惑者哉!此腐儒坐井观天之见也。」因御批道:「窦国一既疑山黛以假作真,可亲诣玉尺楼与山黛面较诗文。朕命司礼监纠察。如汝胜山黛,朕当追回御书究罪;若山黛胜汝,则妄言之罪,朕亦在所不赦。该部知道。」
  旨意一下,窦国一见了,着慌道:「别人家的事,倒弄到自家身上来了。我虽说是个进士,祇晓得做两篇时文。至於诗文一道,实未留意。若去与她面较胜了她,她一个小女子,有甚陞赏;倘一时做不出输与她,则谏官妄言之罪,倒祇有限,岂不被人笑死。」因请了晏文物与许多门客,再四商量。此时宋信亦在其中,因说道:「十岁女子善作诗文,定是代笔传递。若奉旨面较,着侍妾近身看紧,自然出丑。即使涂抹得来,以窦老先生科甲之才,岂有反出小女子下之理。若是窦老先生恐怕亵体,不愿去,何不另荐几个有名才学之士去较试,岂不万全!」窦国一听了大喜道:「有理,有理。」遂到次日,另上一本道:
    工科给事中窦国一为特荐贤才较试,以穷真伪,以正国体事:臣前疏曾参阁臣山显仁之女山黛,以假才乱真,蒙御批着臣亲诣玉尺楼与山黛面较诗文以定罪。遵旨即当往较。但臣一行作吏,日亲簿书,雕虫文翰,日久荒疏,倘鄙陋不文,恐伤国体。今特荐尚宝司少卿周公梦、翰林院庶吉士夏之忠,雄才伟笔,可与山黛考较文章;礼部主事卜其通、山人宋信,古风、近体,颇擅三百之长,可与山黛考较诗歌;行人穆礼,声律精通,可与山黛考较填词;中书颜贵,真草兼工,可与山黛考较书法。伏乞陛下钦敕六臣,前往考较,则真伪自明,虚实立见。如六臣不胜,臣甘伏妄言之罪。倘山黛技穷,亦望陛下如前旨定罪,则朝士幸甚,国体幸甚。
  天子看了又微笑道:「自不敢去,却转荐别人。若不准他,又道朕被他鼓惑了。」因批旨道:「准奏。即着周公梦、夏之忠、卜其通、宋信、穆礼、颜贵,前往玉尺楼与山黛考较诗文。该部知道。」
  旨意一下,早有人报到山显仁府中来。山显仁着惊道:「窦国一为何参我?」因着的当家人去细细打听,方知为晏文物诗文讥诮之故。因与女儿山黛说知前事道:「大凡来求诗文的,皆是重你才名,祇该好好应酬他才是,为何却作微词讥诮,致生祸端。」山黛道:「前日,这晏知府送绫扇来时,因孩儿在内看母亲,侍妾收在橱中失记交付孩儿,未曾写得。他来取时,见一时没有,着了急,就在府前发话,又跟到玉尺楼踱来踱去,甚无忌惮。孩儿因窥他眇一目,跛一足,一时高兴讥诮了几句,不期被他看破,有此是非实是孩儿之罪。」
  山显仁道:「这也罢了,祇是有旨着周公梦等六人来与你考较诗文,他们俱是一时矫矫有名之人。倘你考他不过,不但将前面才名废了,恐圣上疑你《白燕》等诗俱是假的,一时谴怒,岂不可虑。」山黛笑道:「爹爹请放心。不是孩儿夸口,就是天下真正才人,孩儿也不多让,莫说这几个迂腐儒绅,何足挂於齿牙。他们来时包管讨一场没趣。」山显仁听了大喜道:「孩儿若果能胜他,窦国一这廝我决要处他一个尽情,纔出我恶气。」祇因这一考,有分教:
  丈夫气短,儿女名长。
  不知后来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玉尺楼才压群英
  词曰:
    才须好,何女何男何老?十岁闺娃天掞藻,直压群英倒。温李笑他纤巧,元白怪他潦草,绣口锦心香指爪,直个千秋少。
  右调《谒金门》
  话说廷臣得了考较诗文旨意,不敢迟慢。礼部便将考较事宜商量停当,奏闻朝廷道:
    礼部为遵旨回奏事,谨将条定考较事宜,开列於后:
    一考期,拟於七用初三。是日立秋,正才子宾兴之候。
    一考时,限辰时齐集玉尺楼,巳时考书法,午时考填词,未时考诗,申时考文,酉时考古。先时而成者为优,过时不成者为劣。
    一考书法,真、草、隶、篆各一纸。
    一考填词,宋词、时曲各一阕。
    一考诗,五言近体一首。
    一考文,或论或赋,内科一道。
    一考古,诘问往事三段,不多不寡,庶寸晷可完。
    一出题,召翰林院官齐集文华殿,临时拟上,御笔亲定,走马赐考。
    一题文完,走马呈览,再发二题,庶无私传等弊。
    一监考,委司礼太监一员,并窦国一、山显仁督同纠察,庶无后言。
    一考后,除山黛幼女免赴,其余俱至文华殿,听候圣上亲定优劣功罪,庶免虚传妄报。
    以上数款,俱考较事宜,谨遵旨条奏,乞圣明裁鉴定夺。
    御批:条议允合,俱依拟。
  旨意下了,周公梦即知会夏之忠、卜其通、宋信、穆礼、颜贵等同集窦国一私衙,商议道:「山家小女,我闻她前日朝见时,笔不停腕,而赋《天子有道》三章,古雅绝人,所以天子十分宠爱,恐与寻常浪得虚名者不同。列位先生,亦不可轻视。」窦国一道:「周老先生,如何这等说,莫说虚名,就是真才实学,一个十岁女子,能读多少书,岂有转胜似列位老先生之理!此一考较,立见其败也。周老先生更何疑!何虑!而为此言?」宋信道:「若说考古做文,我晚生学疏才浅,实实不敢夸口。倘祇要做这五言八句的歪诗,我晚生遍游天下,凡诗社名公,词坛宿彦俱曾领教。无过是限韵,无过是刻烛,从未见笑於人。岂至今日而失利於弱女。我晚生一山人布衣尚且藐视,何况列位老先生金马名卿玉堂学士,不必明日旗鼓相当而丧其气,即此先声所至已足令彼胆落闺中矣。」大家齐笑道:「宋兄之言有理。」窦国一道:「祇有一事可虑。」众问:「何事?」窦国一道:「所虑者传递耳。虽说召学士纠察,也须大家觉察。临考时或有疑难,彼此须互相提拔方不失利。」众人道:「这个自然。」商量停当,遂各个散去。
  到了七月初三正日,山显仁早在玉尺楼御书才女匾额之下铺设龙案,焚香点烛。下面设三座。为司礼太监、窦国一并自已纠察之位。左边西向设六坐,为周公梦等六人之位。右边东向设一坐,为女儿山黛之位。各铺笔、砚於上。打点端正,却自在厅上等候。将交辰时,司礼太监赵公公早先到了。山显仁迎入叙礼未毕,各官陆续俱到。山显仁侍茶,茶罢,因说道:「小女闺娃识字,过蒙圣恩,谬加奖赏,实伤国体。今辱窦掌科白简,亟赐追回改正,已出万幸。不意圣心不肯模糊,欲明正小女虚假之罪,又劳列位老先生赐教。小巫岂折大巫,固不必言。但以闺中乳臭,而与翰苑大臣逐词坛之鹿,其亵渎之罪,又当何如!」周公梦道:「晚生陈腐迂儒,本不当唐突令嫒阆苑仙才。但辱窦掌科荐剡,又蒙圣上诏遗,故不得已应诏而来,实惶愧不安。」
  窦国一此时,要谦不得,要让不得,要争论又不得,祇老着脸默默不则一声。祇有太监赵公公笑说道:「列位老先生,太谦也不中用,讥诮也不中用。既奉旨来了,祇是早早去考较诗文罢了!」众官都说道:「有理。」遂一齐起身,山显仁就邀入玉尺楼来。
  众官上得楼一看,祇见正当中上面悬着御书「弘文才女」一匾,下面焚香点烛,四边坐位摆得端端正正。众官正打帐序坐,山显仁乃说道:「御书在上,臣子例当展拜。但在老夫私第,又系特赐小女,在御书则重,在老夫与小女则轻,还是该拜不该拜,请教窦掌科与赵公公,无使朝廷闻之,谓我辈失礼。」窦国一欲说不该拜,又恐得罪朝廷;欲说该拜,又恐折了锐气。踌躇不定,挣得满面通红。又是赵公公说道:「御书在上谁敢不拜。老太师怎么替万岁爷谦起来?」山显仁道:「既是这等,可铺毡。」祇说得一声,左右已将红毡条铺在楼板上。早有府中掌礼人唱喝排班。窦国一与周公梦等面面相觑,然事已到此,无可奈何,祇得叙位而拜。拜罢,山显仁又指着座位道:「这座位,据学生之意虽是这等摆设,不知可该如此?」众官道:「礼宜如此,老太师所设不差。」山显仁道:「既不差。」因吩咐左右道:「可请小姐出来,相见过好就座。」
  左右去不多时,祇见内阁中一二十个侍俾簇拥小姐出来。山显仁道:「小女见列位大人本该下拜,恐怕反劳动大人,祇常礼吧。」众官俱道:「常礼最便。」小姐因走到正中,朝上深深拜了四拜。众官俱立在东首还礼。礼毕方各各就坐。周公梦六人坐於东,山黛一人坐於西,赵公公、窦国一、山显仁三人坐於下。坐定,一面献茶,一面就着传题员役飞马入朝领题。
  此时,拟题翰林官已在文华殿伺候。不一刻天子驾御文华殿。近臣奏言:「蒙诏玉尺楼考较诗文,将近巳时宜考较书法。」众官遵旨,走马领题。天子命翰林官拟来,翰林官拟上:真书《猗兰操》,草书《蟪蛄吟》,隶书《龟山操》,篆书《获麟歌》,各一幅。天子依拟,又於题纸上御笔加四字道:「俱着默书」,付与近侍。近侍付与领题员役,飞马打入玉尺楼来。
  先是纠察赵公公、窦国一、山显仁三人接着开看。看罢,即分抄二纸,一纸送与颜贵,一纸送与山黛。又各送锦牋四幅,原题供於龙案之上。题纸分送毕,山显仁即命侍妾俱退。侍妾一哄散去,祇是山黛一人在座。山黛接题一看,不慌不忙,即亲手磨墨濡毫,展开锦牋,次第而写。
  却说颜贵,乃是一个考选中书,字虽写得几个,却不曾读书,哪里晓得《猗兰操》、《蟪蛄吟》、《龟山操》、《获麟歌》等是何物!见御笔「俱着默书」四字,吓得魂不附体。心下犹想,我虽记不得,山黛一个小女子,她如何记得。大家不知,便好奏请底本。及抬头一看,早见山黛从从容容的写了,急得他满身上汗如雨下。急不过,祇得开口说道:「我晚生原系中书,祇管书写,四歌实记不得,还求窦老先生与赵公公代奏。」
  窦国一见第一考颜贵就写不出十分着忙,就接说道:「颜先生也说得是,座中有记得四歌的,不妨抄出与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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