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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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山冷燕-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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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阙应诏。若是万人不及,便好埋名隐姓,作世外之游,也免得当场出丑。」燕白颔笑道:「兄的算计倒也万全,祇是看得山小姐太高,将你我自视太低了。你我一个男子,胸中有万卷书,口中有三寸舌,一枝笔从来纵横无敌,难道见了一个小小女子,便死了不成!」平如衡笑道:「兄不要过於自夸。李太白唐时一人,曾见崔颢《黄鹤楼》诗而不敢再题。小弟岂让人之人。天下事最难料,前日在闵子祠看了冷绛雪之诗,小弟几乎搁笔。何况山黛名重一时,岂可轻觑!」
  燕白颔笑道:「也罢,这都依你。祇是还有一件,也要讲过。」平如衡道:「有何事要讲?」燕白颔笑道:「山小姐祇一人,你我却是两个,倘到彼时她要选才择婿,却莫要怪小弟不让。」平如衡也笑道:「好,好。一发与兄讲明,你我俱擅才子之名,一时也难分伯仲。若要与兄同考,以兄门第,自然要拔头筹。就是今日同应征诏而去,当事者必定要首取於兄。何也?兄为都宪之后,门生故吏,满於长安,岂有不为兄先容者?小弟虽逊一筹,而私心窃有不服。今日山小姐既有玉尺量才之称,兄若肯与小弟变易姓名,大家无有依傍,祇凭文字,若有长短,弟所甘心。」燕白颔道:「以小弟为人,岂靠门第作声价!」平如衡道:「兄虽不靠门第,而世情未免以声价取门第。惟有无名寒士之取为最公。吾兄若肯一往,则你我二人之文品定矣。」燕白颔道:「既然如此,当变姓名与兄同往。」平如衡道:「要行须索早行。若迟到了,圣旨一下,便有府县拘束,出门不得了。」燕白颔道:「作速打点就是。」二人算计停当,一面收拾起身不题。
  却说张寅祇指望借宋信之才压倒燕、平二人,不期被燕白颔搜出底脚,又出了一场丑,十分没趣。又闻得山小姐才美,心下想道:「怎能够娶山小姐为妻,则二人不压而自倒矣。」又想道:「若论起门楣,她是宰相之女,我是天官之儿,也正相当。祇怕她倚着有才,不肯轻易便许与我。」心下辗转踌躇。过了些时,忽又闻得王宗师果荐了燕白颔、平如衡为天下才子,要征诏进京,心下一发着慌道:「这两个小畜生若进了京,山家这一头亲事定要被他佔了,却是气他不过。」心下想道:「还是寻老宋来商量。」
  原来宋信自从那日在燕家喫酒,讨了没趣,便不好在张家住,祇得复回旧寓。这日被张寅寻来了,就将心上之事一一说与他知。就要他设个法儿,以为求亲之计。宋信听了祇是摇头道:「这个难。」张寅道:「为甚有许多难?」宋信道:「兄虽说是受了燕、平二人之气,尚不过是朋友之间小口舌,微微讥诮而已,何曾敢十分唐突。你不知那小丫头,十分惫懒,拿着一枝笔,在纸上就似蚕喫桑叶的一般,沙沙祇是写,全不顾别人死活。你若有一毫破绽,他便做诗打觑你。兄要求这头亲事,却从哪里讲得起?」张寅道:「依兄这等说,难道她一世不嫁人了?」宋信道:「岂有不嫁之理,但不知她属意何人?」张寅道:「肯不肯且由她,求不求却在我。莫若写一信与家父,叫他央媒去求求看。」宋信道:「这个万万无用。」张寅道:「却是为何?」宋信道:「一来尊翁老先生官高年尊,若去说亲,见他装腔作势,必不肯十分下气去求;二来山老为人执拗,不见女婿断然不肯轻易许可;三来山黛这小丫头爱才如命,若没有两首好诗动她,如何得她动念。还是兄乘燕、平二人旨意未下,先自进京,替尊翁老先生说明,央一当权大贵人去作伐。一个说不允,再央一个去说。三番五次,殷勤恳求,他却不过情面,或者肯也不可知。山老若要相看女婿,兄人物魁伟,料必中意。再抄人几篇好文字、好诗词,刻作兄的窗稿,送与山小姐去看。她在闺中哪里便知是假的。若看得中意,这事便有几分稳了。」主
  张寅听了满心欢喜道:「蒙兄指引,甚是有理。但就是小弟进京,也是初次。又且家父严肃,出入谋为,恐亦不便。闻兄曾在京久居,请託最熟,得能借重同往,不独深感,自当重报。」宋信听了连连摇首道:「这个难。」张寅道:「吾兄游於松,与游於京,总是一般,为何有许多难处?」宋信道:「有些难处,却是对兄说不得。」张寅道:「有甚难处?想祇是兄虑小弟行李淡薄,不足弃之费,故设词推脱耳。兄若肯同往,凡有所用,小弟决不敢悭吝。」
  宋信见张寅苦苦要他进京,心下暗暗想道:「我虽离京已有四五年,前事想也冷了。便有人认得,谁与我做冤家。我在松江,光景也祇有限,莫若同他进京,乘机取他些用用也好。但须改换姓名方妙。」沉吟了半晌,因说道:「小弟懒於进京,也不为别事,祇因小弟在京时,名太重了,交太广了,日日被人缠扰,不得自由自在,所以怕了。若是吾兄定要同往,小弟除非改了姓名,不甚见客,方纔可也。」张寅大喜道:「这个尤妙。兄若改名,不甚见客,方於小弟之事有济。」宋信道:「若要进京,便不宜迟,恐燕、平二人到了,又要多一番避忌。莫若早进去,做一个高材捷足。他二人来时,任他才貌也无及了。」张寅道:「有理,有理。别事都不难,祇是要抄好文章、好持词,却哪里得有?」宋信道:「这不难。要好文章,祇消叫斋夫将各县宗师考的一二名,抄几篇就是了。至於诗词,闻得前日燕白颔与平如衡在迁柳庄听莺的联句甚好。燕白颔还有一首《题壁》,一首《赠妓》,一首《赠歌僮》。平如衡还有一首《感怀》诗,一首《闵子庙题壁》诗,何不託朋友尽数抄来。就是兄园里壁上的这首也好,祇消改了题目,刻作兄的。到了京中,相隔三千余里,谁人得知其假。」
  张寅听了,不胜之喜。果然叫人各处去抄,又託袁隐将燕白颔与平如衡平日所作的好诗文,又偷了好几首,着人刻作一册,起个名叫做《张子新编》。宋信又改了一个姓名,叫作宗言,二人悄悄进京去了不题。
  却说燕白颔父亲燕都堂,虽已亡过,母亲赵夫人尚在堂。他将前事禀过母亲,将家事都交付母亲掌管。自收拾了许多路费行李,又带了三四个得力家人,又与平如衡商量,燕白颔依母姓改名赵纵,平如衡就依赵纵二字,取纵横之义,改名钱横。扮作两个寒士,也悄悄进京而去。祇因这一去,有分教:
  锦为心,绣为口,才无双而有双;花解语,玉生秀,美赛无而有赛。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观旧句忽尔害相思
  词曰:
    人在念,事关心,消瘦到而今。开缄忽接旧时吟,铁石也难禁。情恻恻,泪淫淫,魂梦费追寻。鱼书杳杳雁沉沉,最苦是无音。
  右调《喜迁莺》
  话说燕白颔与平如衡扮做贫士,改名赵纵、钱横,瞒了宗师,悄悄僱船从苏州、常州、镇江一路而来。在路上遇着名胜所在,二人定要游览题诗,发泄其风流才学,甚是快乐。
  一日,到了扬州,见地方繁华佳丽,转胜江南。因慕名就在琼花观作了寓所,到各处去游览。闻知府城西北有一个平山堂,乃宋朝名公欧阳修所建,为一代风流文人胜迹,遂同去游赏。寻到其地,祇见其基址虽存,而屋宇俱已颓败。惟有一带寒山,高低遮映;几株残柳,前后依依。二人临风凭弔,不胜盛衰今昔之感。因叫家人沽了一壶村酒,寻了一块石上,二人坐着对饮。
  燕白颔因说道:「我想欧阳修公为宋朝文人之巨擘,想其建堂於此,歌姬佐酒,当时何等风流,而今安在哉!惟此遗踪,留一片荒凉之色。可见功名富贵,转眼浮云,曾何益於吾身。」平如衡道:「富贵虽不耐久,而芳名自在天地。今日欧阳公虽往,而平山堂一段诗酒风流,俨然未散。吾兄试看此寒山衰柳,景色虽甚荒凉,然断续低徊,何处不是永叔之文章,动人留连感歎。」二人论到妙处,忽见两个燕子呢呢喃喃,飞来飞去,若有所言,若有所听。二人见了不禁诗兴勃勃,遂叫家人取过笔砚,拂试开一堵残壁。先是燕白颔题一首词儿在上面,道:
  闻说当年初建,诗酒风流堪羨。曾去几多时,惟剩晚山一片。谁见,谁见,试问平山冷燕。
  右调《如梦令》  云间赵纵题
  燕白颔题完,平如衡接过笔来,也题一首道:
  芍药过春无艳,杨柳临秋非线。时事尽更移,惟有芳名不变。休怨,休怨,尚有平山冷燕。
  右调《如梦令》  洛阳钱横题
  二人题罢,相顾而笑。又谈今论古,欢饮了半晌,方携手缓步而回。回到观前,天已昏黑。祇见许多衙役轿马拥挤观前,甚是热闹。问人,方知是太守在大殿上做戏请客。二人见天晚人杂,因混於众人中,悄悄走到殿前一张,祇见上面两席酒,坐着两客。不是别人,恰是张寅与宋信。心下暗惊道:「他二人为何到此?」再看下席,却是府尊奉陪。恐怕被人看见,不敢久立,遂走回寓所,私相商量。
  燕白颔道:「我们在家时不曾听得他出门,为何反先在此处?」平如衡道:「莫非来打秋风?」燕白颔道:「若说打秋风,在老宋或者有之;张伯恭家颇富足,岂肯为此离家远涉在此。依小弟想来,祇怕听见山小姐之事,亦做癡想,故暗拉老宋一同北上,以为先下手为计耳!」平如衡道:「兄此想甚是有理。他倚着父亲吏部之势,故有此想耳!我们却是怎样个算计方妙?」燕白颔道:「我们也没算计,此事乃各人心事,说又说不出,争执又争执不得,祇好早早去了,且到京中再看机缘如何。」平如衡道:「既要去,明早就行。莫与他看见,知我二人进京,他一发要争先了。」燕白颔道:「有理,有理。明日须索早行。」二人睡过夜,到了次早,果然收拾行李,谢了主人,竟自僱船北去,不题。
  你说宋信与张寅为何在此喫酒?原来宋信到了扬州,因与窦知府有旧,要在张寅面前卖弄他相识多,遂去拜见。又在窦知府面前夸说张寅是吏部尚书之子,与他相厚,同了进京。窦知府听见吏部二字,未免势利,故做戏请他二人。戏到半本之时,攒盒小饮。
  窦知府因问道:「张兄进京,还是定省尊翁老大人,还是别有他事?」张寅道:「祇为看看老父,并无别事。」窦知府又问道:「子成兄为何又有兴进京?」宋信道:「这且慢说。且请问窦老先生,可曾闻得冷绛雪进京之后光景怎么了?还是为妾,还是为婢?」窦知府笑道:「冷绛雪的事情可谓奇闻,兄难道还不知道。」宋信道:「冷绛雪进京之后,晚上就往游云间,其实不知。」窦知府道:「山小姐自恃才高,又倚天子宠眷,一味骄矜,旁若无人。此乃兄所知者。不期冷绛雪这小小女子,倒有些作用。到她府中,一见面就争礼不拜。山小姐出题考她,她援笔立就,竟将一个眼空四海的山小姐压服定了。不但不敢以婢妾相待,闻说山相公欲要将她拜为义女,山小姐犹恐辱了她,竟以宾客礼相待。又替她题疏加官号。天子听从,加她个女学士之衔。又将她父亲冷新敕典中书,冠带荣身,你道奇也不奇。兄前日原是要处她,出兄之气。不知她的造化,倒因祸而得福。」
  宋信听得獃了半晌,又问道:「果是真么?」窦知府道:「命下,冷新的冠带,是本府亲送去的,怎说不真!」宋信道:「这等看来,山府之事,冷绛雪倒也主持得几分了。」窦知府道:「闻得山小姐於冷绛雪之言,无有不听她的,怎么主持不得。」宋信听了,又沉吟半晌,因以目视张寅道:「这倒是吾兄一个好机会。」张寅惊问道:「怎么是小弟的好机会?」宋信道:「这个机会全要在窦老先生身上,须瞒不得。」张寅道:「既蒙窦宗师错爱,门生心事不妨直告。」
  窦知府因问道:「张兄有甚心事?」宋信道:「张兄此行,虽为趋事尊翁大人,然实实为闻得山小姐之名,意欲求以为配。到了京中,央求几个大老作伐。他两家门当户对,自有可成的道理。但以山小姐之才,必定爱才。张兄美才,一时未必得知。方纔听得冷绛雪这等得时,连父亲冷大户俱加了冠带,何不借重窦老先生鼎力,央冷大户写一封书与冷绛雪,说知张兄求婚之意,託她於中周旋。再将张兄所刻佳篇,寄一册进去,使她知张兄美才。内中之心一动,外面之事便好做了。岂非一个好机会。」
  张寅听了,满脸堆笑,因连连打恭,向窦知府道:「若蒙太宗师高谊,玉成门生,断断不敢忘报。」窦知府道:「要冷中翰写书进京,这也容易,本府自当为尊兄效一臂之力。」张寅称谢道:「既蒙慨允,明日再当造府拜求。」说完,又上席,完了下半本戏,方散。
  到了次日,张寅与宋信商量备了一副厚礼,来拜送窦知府,求他转央冷大户写书进京,託冷绛雪婉转作伐。又将《张子新编》一册,求他并附寄进京,以见张寅有如此之才。窦知府接了礼物说道:「本府若不受厚礼,尊兄祇说推辞了,」遂全受了。因发下名帖,请冷中书来,面与他说知此事。冷中书怎敢违府尊之命,遂央郑秀才婉婉转转,写了一封书,将《张子新编》并封在内,叫女儿周全其事,写完封好,送与窦知府。窦知府接了送与张寅。张寅得了,如获至宝。因辞谢窦知府,与宋信二人连夜赶了进京。及到了京中,见过父亲,方知山相公已不在朝。
  原来,山显仁为因女儿才高得宠,压倒朝臣,未免招许多妒忌。遂连疏告病,要辞归故乡。天子不准。当不得山显仁苦苦疏求。天子因面谕道:「卿既苦辞,朕也不好强留。但卿女山黛,朕深爱其着作,时有所命。卿若辞归,必尽室而行,便有许多不便,为之奈何?」山显仁奏道:「圣恩如此隆重,微臣安敢过辞。但臣积劳成病,阁务繁殷,实难支持,故敢屡渎。」天子道:「卿既不耐烦剧,城南二十里有皇庄一所,甚是幽僻,赐卿移居於内调理。卿既得以静养,朕有所顾问,又可不时诏见。即卿女山黛时有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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