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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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错-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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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子曦听着他天籁般醇厚悦耳的声音,抬起一张泪痕斑驳的脸,却不由地茫然了。
他哪里还有家?家里又哪里还有人?
忍不住就又伏在母亲已然冰冷的尸身上痛哭起来。
那人轻轻抚一抚他的头,缓缓地道:“你年纪虽小,可也是个男子汉,只会哭算什么啊?来,先跟我一同将这害了你亲人的恶人送去官府治罪,也算为他们报了仇。”
顾子曦于是看他拎起那膀大腰圆的劫匪,竟像拎一只小鸡似的毫不费力。
那人将被点了要穴的劫匪绑在车后,又将车夫与他母亲妹妹的尸首放到车上,一起运回了他家里。
劫匪被官府下狱,严加拷问之后才知,竟与杀害他父亲的乃是同一个人,即被判以死罪。
那人又助他草草料理了他家人的后事,便要离去了。
顾子曦举目无亲,又知道此人乃是高人,于是苦苦求他收自己为徒。

那人端详他许久,突然道:“你若想拜我为师,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顾子曦问他什么条件。
那人却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于是顾子曦就跟他到了一处地方,那里青竹遮天小溪淙淙,犹如世外桃源一般。
顾子曦一见这地方就十分喜爱,满心希望能够长住下去。
那人终于带他来到竹林深处,就看到几间精舍,当中还有很大一块空地。空地中央有一个身穿绿袄绿裤的小女孩,手里拿一把竹刀正有模有样地舞得起劲。
那人面露微笑地一直看着,直到小女孩终于收势停手,方招手道:“晓净,过来。”
那小女孩看到他,立即欢呼一声,飞奔而来。
那人对顾子曦道:“我叫慕书棋,这是我徒弟,她叫慕晓净。晓净,他叫顾子曦。”
慕晓净上下打量他一眼,点点头道:“哦。”
顾子曦对她最初的印象就是,那小女孩有一双清晨露珠般明净清亮的眼睛。
慕书棋便又转向顾子曦,看了他片刻方道:“你喜欢她么?”
顾子曦有些奇怪他的问题,但还是忍不住又看了那小女孩一眼,方点点头道:“喜欢。”
他说的是真心话,那小女孩的神情同她的眼睛一样清亮明净,最主要的是,她的年纪跟自己刚刚死去的妹妹相仿。妹妹乖巧柔弱,他一直很疼她,她也一直很喜欢跟自己玩。
慕书棋于是开怀地笑了,又问:“那你愿意跟她做夫妻么?”
顾子曦颇有些费劲地想了想这个问题,回问了他一句:“就像我父亲和母亲那样么?”
慕书棋不觉又笑了,点点头道:“不错。”
顾子曦心道:那不就是和自己一家人一样相处么?很好啊!
于是点点头道:“那我愿意的。”

慕书棋满意地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同样一脸困惑的慕晓净,问道:“晓净,你喜不喜欢他啊?”
慕晓净歪着头看看顾子曦道:“师父,他的眼睛怎么肿肿的?”
慕书棋忍俊不禁,摇摇头道:“怎么,你是嫌他长得不好看么?他家里出了些不好的事,爹娘都过世了,因此就把眼睛哭肿了。其实他眼睛不肿的时候,还是很好看的,就跟师父当年一样。”
 “哦?”慕晓净仍旧歪头看着他,不过眼里却已颇有些同情之色,道,“他好可怜。”
慕书棋便又笑问道:“你喜欢他么?”
慕晓净点点头道:“他这么可怜,我再不喜欢他,他岂不更可怜了?”
慕书棋不由又笑了,道:“我家晓净向来就是这么好心眼啊。不过晓净,你愿意等他长大了做你夫君么?”
慕晓净蹙眉问道:“夫君是什么啊?”
慕书棋倒是很有耐心地道:“夫君就是要和你一起生活一辈子、永远不分开的人。”
 “那他会陪我练功么?”慕晓净又问。
 “你若肯要他做你夫君,那我就收他做徒弟,以后你们俩天天在一起练功。”慕书棋道。
 “是这样么?好啊好啊!”慕晓净立即欢呼雀跃。
就从那时候起,两人成了师兄妹,也定下了亲事。

慕晓净不解地道:“师兄,这就是你不喜欢我甚至恨我的理由么?我那时候才六七岁,哪里知道师父说的那些话都是什么意思?”
顾子曦苦笑一下,道:“晓净,那件事不怪你,只是你不觉得师父那时行事十分古怪么?”
慕晓净蹙眉想想,确实有些奇怪,便道:“他奇怪是他的事,跟我有何关系?我已然说了,那时候我还小,这些事都已经记不大清了。如今师兄既已另有所爱,不想娶我,大不了晓净告诉师父一声,还师兄一个自由就是。”
顾子曦看着她叹道:“师妹,你一直便是这样爽利的性子,可是你大约并不知道,对于你我的婚事,其实师父他老人家似乎有一种很奇怪的执念。”
慕晓净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曾看出来。”
顾子曦又是一脸苦涩的笑容,半晌方道:“其实,下面这件事,才是我今日真正想同你说的事。晓净,你可记得,其实咱们师兄妹,从前相处得还是不错的。”
慕晓净咬咬牙,终是没有忍住,冷冷地道:“可是晓净自问,对待师兄一如十余年前初见之时,并不曾有过刻意疏远之举。”
 “晓净,我不是指责你,我也没有资格指责你。”顾子曦看得出,她是终于把这几年的不平都发泄了出来,可他却仍只是一脸苦笑,并无半点不悦的神色,缓缓地道,“我方才就说过了,你从未做错过什么,一切都是我不对。”
慕晓净倒不曾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于是也就不那么气了,只是有些诧异地问道:“师兄何出此言?”
顾子曦又叹一口气,道:“晓净,你还记得咱们,不,都是我,你还记得我是从何时起,对你就不如从前那样了?”
慕晓净蹙眉想想,道:“有五六年了吧?”
 “不错。”顾子曦背过身去,沉吟半晌,方又道,“那一年,我遇到了一个女子。”

在遇到那个女子之前,他以为自己此生就和慕晓净一辈子了,虽然他其实并不喜欢她舞刀弄剑的性子。而且师父明显是偏心慕晓净的,因此顾子曦后来才终于觉得,师父之所以会收他为徒,其实根本就是因为慕晓净愿意接纳他,而非他自己多有天赋或者多么努力。不过他和慕晓净之间倒没有什么,两个人虽然偶尔也会少年心性拌拌嘴,但是过不多久就又和好如初了,彼此倒是心无芥蒂。
直到那次,他在长江上帮别人送一趟货物,不料迎面一艘船顺流而下时大约遇上了漩涡,总之不知为何直直地便往自己所在的这艘船上撞了过来,一众人等齐声惊呼。
顾子曦急中生智,要过两三根船桨抱在一起,力贯双臂往那艘船的船舷上狠狠一戳一滑,那船便险险地擦着自己所在的这艘船过去了。
两艘船上的人这才都舒了口气。
那艘船上出来一个小厮,脆生生地说自家主人对于方才那位力挽狂澜的公子佩服不已,有心结识,故而想邀他来船上一叙。
顾子曦本来不想去,但是对方态度十分恳切,一再相邀。顾子曦无奈,只得叫自己的船等一等,去了对方船上。
那小厮挑起帘子,顾子曦微微一弯腰,走进舱内,就看到一个鹅黄衫子的少女款款起身,轻施一礼。
顾子曦连忙还礼,抬起头看清对方的容貌时,彼此不由都是微微一呆。
什么叫眉如春山目若秋水,什么叫云鬓桃腮朱唇皓齿,什么叫素手香凝纤腰束素?那时只觉得怎样的词语来形容她都不过分!
见了礼,那女子方才开口,那轻柔宛转的语声,叫顾子曦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少年时那些关于母亲和姑姑的记忆,她们都是这样的女子,温声细语,娴静端淑。
 彼此略略寒暄几句,那女子主要是为了道谢,末了硬要送他一块玉佩答谢。顾子曦自然坚辞不受,又说不好叫同船的人等得太久,就匆匆告辞了。
出来之后才省起,彼此连对方的姓名都没问。
顾子曦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那是第一次,他突然有些遗憾地觉得:为什么自己未来的妻子不是这样一个娇柔温婉的女子?

他帮忙送完货物之后,又应朋友之邀去了趟扬州。
不料走在扬州街头,突然有一人过来拦住他道:“公子,还记得小人么?”
顾子曦微微一怔之后,立即认出那人正是当日在船上邀他过去的小厮。
他蓦然只觉心头一阵急跳,不由抬头环顾,果见对面街边停着一顶软轿,轿厢的窗帘微微掀起一角,露出一块质地温润的上好玉佩,执在一只欺霜赛雪的纤纤素手之中。
果然,是她?





第41章 第四十章  一念执忍心断情缘
顾子曦随着那小厮来到轿旁。
轿帘却没有掀起来,只听到她轻柔宛转的语声隔着轿帘传出来:“那日事起仓促,忘了请教公子尊姓大名,不想今日又得重逢,不知可否相告?”
 “在下顾子曦。”顾子曦微一迟疑又道,“不敢请教姑娘芳名?”
 “我姓柳,闺名如眉。”
 “芙蓉如面柳如眉,好名字。”顾子曦由衷地赞了一句。
柳如眉似是低低一笑,道:“过奖,不知公子在扬州哪里下榻?”
顾子曦说了。
柳如眉又道:“今日就此别过,他日有缘再会,如眉先行告辞了。”
顾子曦亦道了别,就看那软轿徐徐远去。
虽然没有见到她的面容,但只是浅浅几句交谈,已足叫他心神激荡,一整天都有些魂不守舍。

尤其叫他意外的是,那柳如眉竟在第二日上午来他下榻的客栈寻他。而且大约是为了避嫌,她竟一身男装,引得街上女子纷纷侧目。
 二人于是相携去了城外,泛舟踏青,整整游玩了一日,好不尽兴。
游玩中闲谈,才得知原来她父亲在扬州府任录事参军。她母亲亡故已有数年,如今是继母持家,对于她这个继女并不大管束。
临别时,彼此都有些依依不舍,于是约好第二日再见。
如此数日,品茶观景,抚琴吹笛,越来越难分难舍的时候,顾子曦却无意间说起自己已有婚约。不料柳如眉一听竟有此事,立即颜面惨白,哭着跑了。

顾子曦知道官宦人家通常门禁森严,也不好贸然去找她,于是决定先去禀明自家师父,等退了与慕晓净的婚事,再图登门提亲之事。
他连忙修书一封,托门房转交柳如眉,自己则连夜赶回竹溪阁,去找师父退亲。
岂料慕书棋一听他要退亲,立即勃然大怒,说他对不起晓净。
顾子曦跪在地上,陈述因由,说自己当时年幼,以为婚姻就是一家人相处,并不懂得其他,才会贸然应允。
慕书棋冷笑道:“曦儿,你为何就没有想过,若非为了给晓净一世幸福,我何必要收你为徒,又对你如此悉心栽培?”
顾子曦怔怔地看着他,那一刻才发觉自己活得竟如此卑微。
其实不是一天两天知道师父偏爱晓净了。从拜师之日起,他就发现了师父待他与待晓净的不同。比如练功,无论何时去指点晓净,师父从来都是一脸宽容的微笑;对自己,那就苛刻得多了,挨骂与被罚就是家常便饭。他却一直以为,那不过因为他是男孩子,师父对他自然从严要求。再比如琴棋书画,晓净是个武痴,不怎么感兴趣,师父也不苛求,随她爱学不学;对于自己,却是比练武更加苛求,不管感不感兴趣,都必须达到师父的要求。他则以为,师父因为他是男孩子,所以更需要多一技傍身立足。
直至今日,他才彻底明白,原来自己不过是师父培养来给晓净一世幸福的工具罢了。
顾子曦只觉自己浑身冰凉,半晌方道:“原来如此。可是,师父,如今子曦自问怕是已经不能如你希望的那样,给晓净幸福了。”
慕书棋冷冷地道:“那就等到晓净对你腻烦了再说!反正现下,晓净对你可是一往情深。”
 “只因晓净对我有意,师父就要如此强将我留在她身边,却不管我对她是否有情?”顾子曦只觉得又是悲愤又是好笑。
 “不错。”慕书棋面无表情地道。
顾子曦一咬牙道:“那我现在就去告诉晓净,我从来就不想娶她做妻子,我——”
不料他话未说完,慕书棋蓦然起身,“啪”地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冷冷地道:“你敢这样伤害晓净,那你就等着看你喜欢的女子会怎样被我伤害!哼,若非怕晓净不喜欢太奴颜婢膝的男人,我哪里会叫你像今日这样敢不知天高地厚地来使性子?”
顾子曦被这一记耳光打得翻倒在地,口鼻中鲜血喷涌而出,他却连擦都没有擦一下,只是惨然一笑,恨不得就那样血流而死算了:又是为了晓净,为了晓净才留了这点棱角给他,否则自己还不知道会被打磨成怎生模样?这样卑微的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意思?那么,莫非就为了这点事去自尽么?岂非更加可笑可悲!
可若是说要反抗,他却又明白绝无可能。师父的能耐究竟有多大,他从来都不知道,就像他从来也不知道,师父的武功究竟有多高一样。他只知道,师父绝对是个说得到做得到的人。

慕书棋却再连正眼也没瞧他一下,就大步出去了。
顾子曦伏在地上,也没有再动一下。他想起柳如眉,想起那封信里永远也不可能再兑现的诺言,只觉得心痛得揪在一起,无论如何也无法舒展。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轻轻地推开。
只听到那轻捷的脚步声,他就知道是慕晓净来了。
果然慕晓净在他身旁蹲下,讶异地道:“师兄,你怎地一回来就惹师父生气啊?嗬,居然流了这么多血!你怎地还趴在这里?你不要命了啊,来,我给你擦擦!师兄,你性子不要这么死倔了,不管什么事,好好跟师父赔个不是,他就不生——”
岂料顾子曦一把推开她伸过来替他擦拭鼻血的手,恨恨地道:“谁要你来多管闲事?滚!”
然后一骨碌爬起身径自走了。
气得慕晓净在后面跺脚骂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狼心狗肺!疯子!”

慕晓净恍然大悟:“原来师父那次打你,竟是为了这个缘故?”
顾子曦叹一口气道:“不错。那时我又是难过又是无奈,不知怎地就迁怒于你,着实恨了你一些日子。”
慕晓净愕然道:“原来你竟为了这个恨我?”
顾子曦满脸歉意地微笑道:“是,不过那也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其实你没有做错什么,当初若非你可怜我肯接纳我,我如今还不知是怎样的光景。说起来,我非但不该恨你,反倒应该好好谢你。”
慕晓净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地道:“枉我一直以为师兄聪明晓事沉稳睿智,却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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