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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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宰相-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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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闻天笑笑:「进城後我住了四合院,我是四合院的院士……。」

会场上发出一阵轻松的笑声。

毛泽东却脸色一沉:「洛甫,我看你呀,情绪不大对头埃已经安排你做了全国政协的常务委员,加上中央人民政府委员,还嫌不够,还要伸手,人的欲望真是难以满足罗。」

斯斯文文的张闻天,脸庞胀的通红,争辩说:「毛泽东同志!我不是伸手要官,我只是想做事,想做点具体工作。我不能看到大家这么忙,尤其是少奇、恩来、陈云,听说他们每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我一个人却在赋闲……。」

毛泽东不悄一顾地挥挥手:「那好吧!你的事,这里不谈了,交给恩来去考虑,看看他能不能在政务院给你安个职位。做事和做官,两位一体罗。」

张闻天当众蒙差,再好的涵养,也忍受不住了。他慎重其事地举起了右手,说:「毛主席,刘副主席,我有个意见,可不可以说说?」

毛泽东仍是一脸的不悦:「你的意见有几箩筐啊?要不要叫辆马车来帮帮忙?」

其他人都不敢笑,唯刘少奇笑了笑说:「洛甫同志,你就尽量简洁扼要些,如何?」

张闻天眼睛望著周恩来。周恩来以为他关於工作的事有什么具体要求,便鼓励说:「洛甫,在党的会议上,你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大家商量嘛。」

张闻天的眼镜起了一层雾水似的,他摘下来擦著,边说:「我们党已经成为了执政党。执一国之权的政党,应当建立起相应的权力监督与制衡,也就是马克思在许多著作中所肯定、所赞赏的巴黎公社原则。应当避免权力过度集中。权力过度集中,利少弊多,容易忙中出错,容易产生一言堂,不利於群策群力,走群众路线,不利於健全党内的民主生活……。」

周恩来没想到张闻天谈起理论问题来了。他内心里是赞同的,觉得张闻天谈的很及时,很有必要。

毛泽东却不耐烦的看了两次手表,忽然打断张闻天的话,说:「洛甫,你的意见很好,可是题目太大。今天的马拉松会议已开了七个钟头,总得让大家回家喘口气,吃口饭吧?民以食为天,吃饭是第一件大事。我提议,下次专门召开一个会议,由你主讲党内民主生活问题,怎么样?少奇,下面,宣布散会!」

大家也确是有些累,有些饿了。一阵椅子响动,与会者纷纷站起来,相互谦让著退席。但见周恩来步子最快,一晃眼已经出颐年堂南门去了。

毛泽东向来行动较缓慢,在颐年堂通向菊香书屋的过道上,由他的卫士、护士、秘书一干人接著。他忽又转过身去,指著已经走出颐年堂南门的张闻天,大声说:「你们看清楚了吗?就是那个人,在江西苏区,曾经要害死我!」

毛泽东的服务人员都惊呆了,没想到他们所尊敬的首长张闻天同志,曾经是这样的人!站立在门外台阶上的张闻天,更是惊呆了。他缓缓地转过身来,眼含泪水颤著声音说:「润芝兄!这是你说的话吗?真是难以置信。我张闻天活了五十岁了,犯有各种错误,但什么时候害死过人?要是我在江西苏区、长征路上就那么坏,我还能够有今天,还能坐到颐年堂来开会?」

毛泽东却不要听他的辩解,赶蚊子似地挥了挥手,被卫士护士们簇拥著,经西过厅进菊香书屋庭院去了。

张闻天蒙受奇耻大辱,回到家里吃不进饭,睡不了觉,便向党中央写信,要求政治局开会,澄清历史真相,还他以人格清白。

张闻天,又名洛甫,一九00年生,上海南汇人。早年参加新文化运动。五四运动时,加入陈独秀的「少年中国学会」。一九二五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在上海、苏州一带从事地下工作。後赴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并兼职共产国际执行局东方部工作。通晓俄文。熟谙马列理论。一九三0年回国,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一九三二年转至江西中央苏区,任苏区中央局常委。一九三四年的六届五中全会上,当选为中央政治局委员,书记。同年并当选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政府人民委员会主席,其党内地位已在毛泽东之上。同年十月,与秦邦宪、周恩来、朱德、李德①等一起率领中共中央机关及中央红军举行「二万五千里长征」。在遵义会议上,他与王稼祥、毛泽东三人联手,说服周恩来,发动「会议政变」,撤销了秦邦宪、李德的军事指挥权,补选毛泽东为政治局常委,协助周恩来指挥红军继续长征。也是在这次会议不久,他出任中共中央总书记,成为党的最高领导人,直到一九四五年的中共「七大」。

延安十年,张闻天自知军事上不如毛泽东高明,而专职党务,并处处表现出对长他七岁的毛泽东的尊重与谦让,甚至常常将中央书记处的有关会议,都移到毛的住处去召开。张闻天对毛泽东,表现出来一种难得的「禅让」。也是在延安的十年期间。口口声声要求全党「同心同德、团结一致,不搞山头,要搞五湖四海」的毛泽东,却处心积虑地将张闻天、王稼祥、周恩来三人排除在外,组建起自己的一套党务军务班底,亲信骨干为刘少奇、高岗、康生、彭真、陈伯达等。在中共「七大」上,张闻天虽仍被选举为中央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但不久即被毛泽东免去了他的中央书记处书记一职,而派他去东北解放区工作,将其降格为中央派出机构的代表,曾任中共东北局常委兼组织部部长,中共辽宁省委书记等。一九四九年初,张闻天从辽宁回到河北西柏坡的中共中央机构,名为协助刘少奇做些党务方面的工作,实际上被闲置了起来。张闻天的马列修养,学识人品,民主作风,均在毛泽东、刘少奇之上,但他不谙军事,注定成不了中共中央的最高领导人。反过来,毛泽东和刘少奇二人,仍然对他十分忌讳,有意贬斥,只是毛泽东比刘少奇表现得更为露骨、更为肆无忌惮罢了。

张闻天给党中央的辨诬信,送达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的刘少奇手里。刘少奇不便转送当事人毛泽东,而找周恩来出面当和事佬:「恩来,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避免一场无谓的争端吧!而且就事论事,这次确是毛泽东同志心情欠佳,出言不慎,伤了洛甫的颜面。我看,主席的那些话在多大范围说的,就在多大范围内消除一下影响,严禁扩散。」

周恩来赞同少奇同志的处理方式,说:「洛甫的信,那就存放在你这里吧。主席和洛甫两头,我负责跑跑腿,沟通好。主席气头上的话,也是作不得数的嚕反而主席也说了,洛甫归政务院安排具体的职位,倒是个好事。少奇同志,你是管干部人事的,他是政治局委员,你看安排个什么职务才适合呢?」

刘少奇点著头:「很好,这次连带著把洛甫的工作也落实了,算给他个安慰。本来按他的资历,至少得挂个政务院副总理吧?但报送到主席那里又很难通过。对了,恩来,洛甫的俄语能力强,马列的书也读得多,读得好,能不能在你的外交部挂个第一副部长,再派他出任驻苏大使,住到莫斯科去,过几年舒适点的日子,怎样?」

周恩来有些犹豫:「政治局委员任外交部第一副部长,於洛甫来说职位不够,於外交部来说又摆得太重……。安排他出任驻苏大使,倒是很适当的,体现了我们对苏联关系的高度重视,老大哥方面也一定高兴,会表示欢迎。」

刘少奇说:「能行!我看主席哪里能通过,洛甫本人也会乐於赴任。

洛甫为人,优点是好钻研理论,处世淡泊,不热衷名位;缺点是书卷气习重,遇上问题穷认真。一九三七年在延安召开党的白区工作会议时,在评价白区地下党路线是非问题上跟我闹别扭,差点让我下不来台,亏了毛泽东同志挺身而出,支持我的观点,扭转了会议方向,他才认了输。」

周恩来说:「现在的驻苏大使是王稼祥同志。主席已经定了今年十二月上旬出访苏联,自然是由王稼祥陪同为宜。洛甫出使的事,当在主席返国之後。这又牵出一个重新安排王稼祥的问题。稼祥在江西中央苏区时期就是红军总政治部主任,长征时曾任中央军委副主席,年轻,资格老,水平高,工作能力强。延安时期,他跟润芝有过分歧,他坚持洛甫管党,润芝专责军事,少过问些党务。对後来提出毛泽东思想和毛泽东旗帜,他也认识不足……。」

刘少奇佩服周恩来,对党内干部的底细,来龙去脉,相互间的微妙关系,摸得清清楚楚。周的特点是能够以毛泽东主席的态度为准绳,随时调整对人对事的亲疏程度。刘少奇说:「若论资历水平,洛甫和稼祥,都可以做中央人民政府的副主席罗,但那很难通得过。我看呀,稼祥同志回来,也先摆到你外交部,挂个副部长怎样?主席已经同意把党的对外联络工作,从统战部分出来,成立一个新的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到时候,我来提议稼祥同志任部长,专责国际共运工运,兄弟党关系,使他有个英雄用武之地。」

周恩来点著头,觉得幸而有少奇同志分管组织人事、干部任免,处事公正,量才适用,使得大家心悦诚服。

由於刘少奇居中周旋,周恩来出面和稀泥,张闻天向毛泽东主席要求辨诬的事,在很小范围内平息了下来。主席政治秘书田家英告诉少奇同志,主席愿在菊香书屋第一党小组生活会上检讨一下。刘少奇将此话转告周恩来,并请周恩来代表中央去找张闻天谈话。

周恩来来到东城区一条安静的胡同里的四合院内,看望张闻天并谈及工作安排。张闻天含著泪水对老同事、老朋友说:「这样安排好,住到莫斯科去,今後尽量少跟他见面,少惹他讨嫌。我只是担心我们这个党啊,迟早会出毛病,集党、政、军、情大权於一人,君临天下,刚愎自用,发展下去就是专断独行了。党内两位最敢讲话的人,任弼时请了长假治病,彭老总又远离中央,在兰州坐镇,连开国大典都不来出席。现在是谁也不能批评他,甚至是善意提醒他。他却可以随心所欲,瞪起眼睛批评人,喝斥人,而且是当著他手下的那批服务人员。此风不可长,不可长啊!可又没有人能劝阻他,更正他。大家都已经习惯於看他的脸色行事。长此以往,总有一天,我们党要栽大的跟头,老百姓跟著我们吃大的苦头……。」

周恩来对张闻天的牢骚言论,未予肯定,也未予批评。其实许多话,任弼时早就说过了。任弼时在转战陕北的那段时间,跟毛泽东同志吵架,当面吵得再凶,事後也只有服从。

或许,张闻天的身边,早安排有内线人物。他的「反毛言论」及周恩来的暧昧态度,很快被汇报到毛泽东主席那里。

几天後,中央书记处在颐年堂召开书记处扩大会议,研究毛泽东主席率领党政代表团出访苏联的相关事宜。苏共中央和苏联部长会议的邀请函里,亦邀请周恩来总理陪同毛泽东主席到访。会上,朱德、刘少奇以及扩大进来的董必武、陈云、林伯渠、彭真,都同意周恩来任代表团副团长,以便打理些代表团的具体事务和主持与苏方的会谈事宜。

毛泽东却始终没有松口。他一九四八年即提出过赴苏联访问,以消除史达林同志对他的种种误解。但史达林认为中国内战正激烈进行中,局势尚待明朗,毛泽东访苏时机尚不成熟。毛泽东为此憋过一肚子恶气。现在新中国成立了,总算可以出访了,又提出让周恩来陪同,真是岂有之理。

离了姓周的,老毛就办不成外交?与其让周恩来陪同,还不如由东北人民政府主席高岗陪同呢。高岗还兼了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起码名份上高过周恩来呢。当然,毛泽东的这些话,只是闷在心里,不便在会上提出。

书记处扩大会议最後遵照毛泽东的意愿,不搞什么团长副团长,轻装简行,成员只包括王稼祥(已在莫斯科)、陈伯达、师哲,随行人员则有负责警卫工作的公安部副部长杨清奇,主席卫士长汪东兴,主席机要秘书叶子龙,以及翻译文秘医护人员若干。周恩来则待代表团抵苏後,视具体情况再决定是否出访。

散会时,毛泽东忽又一脸的不高兴。这次周恩来却没有快步离场,而是留在後边,仿佛还想跟毛主席谈个什么事。毛泽东在颐年堂通往菊香书屋的过道上停下来,车转身子,当著几个迎候他的卫士、护士、秘书的面,指著周恩来说:「告诉你们吧!在江西苏区,他也是反对我的!特别是富田事件前後,他执行王明路线,打击、排挤、压迫我,好厉害的啊!所以你们对他,也要心里有数。」

周恩来倒是没有像张闻天那样大惊失色,而表现出了惊人的自制力。

他只是哭笑不得的站在那里,说:「主席,江西中央苏区时期我所犯的错误,早在党内会议上,特别是在延安整风学习期间,检讨了,认错了,今後也还会继续检查、认错,你何必说给下边的这些年轻同志听呢?会令他们很为难,不好工作啊!主席,请你今後多个别批评我,我一定虚心接受的。」

看到周恩来难堪、狼狈的样子,毛泽东倒是动了动恻隐之心似的,笑了笑说:「我手下的这些同志,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我的许多话,对江青、对子女都不能说的,却从来不瞒他们。你是总理,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周恩来没有退缩,不像彭德怀、任弼时那样与毛泽东对吵或是拂袖而去,反而恭敬地走近毛泽东:「主席,你开会开得很累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好吗?关於我的缺点,错误,我另外找个时间,向你交心,谈心,汇报一次,好吗?」

毛泽东挥了挥手,又拍拍脑门:「确是有点累了,你说得很对。交心、谈心,无任欢迎。我们都各自多做自我批评。」

周恩来向毛泽东伸过手去,毛泽东稍作迟疑,仿佛在说,天天见面,还用握手?只是碍於周恩来的手伸著,没有缩回,他只得也伸出手去,使劲握了握。便是在场的那些服务人员,无不暗暗佩服周总理为人宽和大度,谦逊稳重。真是公侯头上跑得马,宰相肚里可撑船埃注①李德,德国共产党党员,当时为共产国际派来中共江西苏区任军事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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