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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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惊心(下)-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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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轿子顺利出宫,马车一路急奔到廉亲王府,十三扶我下车,一旁早有小厮上前敲门道:“我家王爷求见。”守门的侍卫向十三磕头行礼,脸带悲愤地回道:“今日王爷早有吩咐,谁都不见。王爷请回吧!” 

  我未等十三回答,越过侍卫就往里走,侍卫欲拦,十三相随而进,一面呵斥道:“混帐东西!我们是你能拦的吗?”侍卫碍于十三威严,不好硬阻,几人齐刷刷跪下挡住我们道:“主子有吩咐,奴才们不得不遵,若王爷硬要进,小的们不敢挡王爷金玉之躯,但又未能尽职,也只能先行自尽。”我和十三相视一眼,愣在门口。 

  早有人赶着通报了主事之人,李福大步跑着而来,看到我猛地一惊,向我和十三行礼请安,对十三淡淡道:“爷身子不舒服,真不见客。”我道:“领我们去,爷若怪罪,我自会交待。”李福沉吟了会,僵着脸颔了下首,领先而行。 

  我紧着声音问:“八爷可尊旨了?”李福身子一哆嗦,半晌后声音才微带着颤道:“爷已经依旨而行。” 

  我‘啊’的一声惊叫,提步就跑,李福看我样子,神色也变得惊惶,大步领着快跑起来。我膝盖一抽一抽地痛,脚步踉跄,一旁十三忙伸手扶住。他虽比我好一些,可也是脚步不稳,我和他对视一眼,两人都苦笑起来。 

  李福在门口恭声叫道:“王爷,十三爷和若曦姑娘求见。”屋内黑漆漆,半晌未一点动静。李福又重复了一遍,里面才传来一个口吃不清的声音冷冷道:“谁都不见,让他们走!” 

  李福为难地看向我。我一把推开他,推门就进,熏人的酒气直冲鼻端。坐在椅上端然不动的允禩喝道:“滚出去!” 

  月光随着大开的大门,倾斜在他身上,桌上横七竖八的酒瓶泛着冷光,却都比不上他此时冷厉的脸色。一向温润如暖玉的他,今夜在月色下却如万载寒玉,冷意潋滟。 

  他喝了口酒道:“你们究竟还想怎么样?是打算今夜取了我性命方才安心吗?只要皇上准许,我求之不得!”十三低头静默无语。我忽觉得身上寒意侵骨,紧裹了裹披风,“你不能休福晋。” 

  允禩从桌上扔了一个卷轴在我脚下,我捡起,就着月光凝目看去。 

  “廉亲王允禩实系大罪之人,朕继位以来于允禩无见不施,无事不教,唆使敦郡王允礻我滞留张家口,去岁至今依旧不归。兵部参奏允礻我,奉派往蒙古,其不肯前往,竟在张家口居住。朕将允禩晋封为亲王,伊妻外家向伊称贺,伊云:“何喜之有,不知头落何日”等语。是诚何语,是诚何心?允禩之行看来皆伊妻唆使所致。朕屡降严旨与允禩之妻又令皇后面加开导伊,劝谏其夫感激朕恩,实心效力。屡次训教允禩夫妻毫无感激之意。 

  伊等恶迹昭著,允禩之妻亦不可留于允禩之家。我朝先世行有旧例,信郡王傲札之妻因欺侮其王,圣祖皇帝曾令休回外家,礼王福晋残刻,太祖高皇帝特遣王等将伊处死。 

  特降谕旨与允禩,命休妻,逐回外家。亦降旨于外家人等,另给房屋数间居住,严加看守,不可令其往来潜通信息,若有互相传信之事,必将通信之人正法,其外家亦一人不赦。嗣后,允禩若痛改其恶,实心效力,朕自有加恩之处。若因逐回伊妻,怀怨于心,故意托病不肯行走,必将伊妻处死,伊子亦必治与重罪。” 

  我手不停颤抖,走到他身前问:“福晋已经离开了吗?” 允禩目视着我问:“你究竟想做什么?老十三来寻我,我已经说过,绝不会让九弟和明慧任意妄为。为什么还是如此下场?” 

  我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要赶快去找福晋,否则会出事的。”他冷笑道:“出事?你没有看到上面写着‘不可令其往来潜通信息’?若再加一个抗旨的罪名,明慧、弘旺会怎么样?我不想见你们,不要让我轰你们出去。” 

  我还未张口,他已经叫人进来赶我们走,十三忙护在我身前,我一怒之下拿起桌上酒瓶尽数将酒泼到允禩脸上,正在喧扰的声音刹那寂静,全都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吼道:“你是傻子,还是呆子?福晋跟你多年夫妻,她对你的情意,你究竟心里明白几分?” 允禩一下站起,满脸的酒珠在月色下泛着莹光,他握拳双手不停颤抖,惨笑道:“险死还生时,只有她昼夜守在榻旁,众人皆弃时,只有她悉心宽慰,我争时,她全力支持,我弃时,她也一意赞成。身边已有明珠,却还到处寻找。不错!我是傻子!是呆子!人人都说十弟傻憨,可连他都早早就明白了的道理,我却要到潦倒时才明白。天下有谁能比我更蠢呢?我当年费了心机得到她,可却一直没有真正珍惜过她。我只看到她外表的权谋算计,却不懂她内里的千般柔情。” 

  允禩闭眼长叹了口气,沉痛地道:“我想着我虽明白晚了,但终究不算太迟,我尽余生之力待她,可上天为何就那么残忍?我一再退让,可皇上却一再逼迫,我以为谨小慎微也许可以换一方安生之地,可如今才明白,根本不可能!我的结局早已注定!” 

  我哭道:“你既然明白,可怎么还不懂她的心呢?你以为让她离开,是最好的安排,不愿意让她跟着你遭受不堪的结局。可你知不知道?她根本不怕幽禁,不怕死亡,她什么都不怕,她只怕你会不要她!你于她而言就是一切,可你怎么能自己硬生生地夺走她的一切呢?” 

  允禩脸色骤青,猛然踢翻几案,推开我,向外狂冲出去。我和十三紧跟在他身后。他冲到门口,看到门口马车,随手从侍卫身上拔出佩刀斩断缰绳,上马疾驰而去。 

  十三依样画葫芦,也斩断一匹马的缰绳翻身上马,又把我拽上马,飞追在允禩身后。 

  我靠在十三怀里眼泪纷纷而落。他以为这样是为她好,让她不跟着他受罪;她虽百般不愿,却不能明说,因为那是让他抗旨,她不愿意再让他为自己承担罪名。老天为何对他们如此残忍? 

  人还未奔到阿附府,就看着天边隐隐透着异样的红,十三身子猛地一颤,我惊问道:“那是什么?”十三未答,只是匆匆勒住马,抱我下马。八阿哥早就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阿附府里乱成一团,人人赶着打水救火,没有人理会我们。八阿哥早就不见身影,我心中寒意透骨,腿直打颤,十三扶着我,两人向火光处奔去。 

  “明――慧――!”如痛失爱侣的孤狼,苍凉悲愤的喊声,伴着熊熊大火,直上九霄,质问着天地不仁。 

  允禩身子被三个人架住,仍旧挣扎不休,双手绝望地伸向不远处火光中单薄的身影。那个悬在半空的俏丽身影在火光吞吐中如烈焰凤凰,炫目之极,刺得人眼疼痛。 

  风声呼啸如裂帛,火焰夹带着风声欢腾跳跃,讥笑着世人痴嗔。那个身影越来越淡,逐渐溶入炎炎红光中,眼前只剩下一汪炽热的鲜血在舞动。允禩停止了挣扎,身子如冰柱,纹丝不动,火光映得他脸霎白中透着妖异的红,黑漆漆的双眸中也是一片血红。只有猎猎随风摆动着的袍子带出一丝生气。拦着他的三人都畏惧地退开几步。 

  泪珠顺着他眼角滚落,火光映照下,颗颗泛着红光,彷似心头滴落的血珠。我惊骇地盯着允禩,他一步步向火焰走去,旁边的人震慑于他的神色,无一人敢动。他离火焰越来越近,身上袍子被热浪冲推,‘啪啪’作响。 

  我猛然回过神来,几步冲到他身前挡住他。霎时如跌入岩浆中,内里却是冰透。允禩眼睛未动,直直盯着前方的火光,随意地一把推开我,我踉跄一下跌在恰好赶来的十三怀中。周围的人迅速反应过来,惊叫着上前抱着允禩,把他向后拖去。 

  允禩恨恨盯着我吼问:“她不过与你说了一次话,并没有实际伤害到你,如今你可满意了?”我身子直抖,十三拥着我对允禩吼道:“没有伤害?你知不知道就因为福晋的一通话,若曦没有了孩子。而且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她在夹缝中的痛苦,你们又体谅过吗?” 

  允禩仰天悲吼了一声,大喝道:“放开我!”几人正在挣扎,十三怒道:“放开他!让他去,留下生死未卜的弘旺,看他如何向八嫂交待。” 允禩身形顿住,痴痴看着大火,拦着他的人犹豫了下都退开几步。 

  火光渐小,允禩侧身对明慧的哥哥吩咐道:“这里就拜托你了!” 明慧哥哥用力点点头。允禩转身一步步蹒跚向外行去。 

  我和十三刚出阿附府,高无庸已经领着人在外面候着。十三扶我上了马车,我呆坐半晌问:“我究竟做了什么?”十三按着我肩膀道:“不关你的事。”我道:“我以后都不能有孩子了?”十三呆了一会,脸色哀痛,点点头道:“皇兄怕你受不了,此事只有太医和我们知道。”他还欲再安慰我,我淡淡道:“没什么好难受的,我本来就不想再要孩子。让她在这个紫禁城里受罪吗?” 

  宫门渐近,我道:“这次拖累你了!”十三神色怔愣,好一会方道:“我从未料到八哥和八嫂竟是这样的。”我木然地说:“以前以为活着是艰难,求死总该容易,却不料连死都那么艰难。同生不可求,共死亦无缘,福晋点燃罗帐,悬梁自尽的刹那究竟有多少恨怨?” 

  十三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轻叹口气道:“若曦,你是个很古怪的人,别的女人若知道自己不能有孩子时,只怕深受刺激,可你却无动于衷。但你不能因为自己无所谓,就忽视皇兄的心情。你当时昏迷着,未看到皇兄听到太医这句话时的神色。那是怎样一种刻骨的伤心悲痛绝望。我虽然希望皇兄能放过八嫂,可我完全能理解他这样做。皇兄和八哥、九哥、十哥之间的矛盾是朝堂上的矛盾,是男人之间的战争,皇兄尽力把你隔绝在这一切之外,可他们却一再把你拖入,皇兄这次发怒也是情理之中。更何况皇兄只是命八哥休妻,皇兄也绝对未料到是这么一个结局。” 

  呆呆的倚着车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漂过来,空空的,没一丝生气,“我们都没错,那究竟是谁错了?”十三静默很久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马车缓缓停下,高无庸扶我下车。十三和我一前一后进了暖阁。胤禛正独自用膳,旁边伺候的太监看我们进来,都赶忙躬身悄悄退出。十三向胤禛请安,胤禛淡淡道:“你们东跑西颠地,只怕没有时间用膳,一块用一些吧!”十三轻应了声“喳!”在下首坐好,看我依旧站立不动,皱眉紧盯了我一眼。 

  我走到桌边坐下,高无庸摆好碗筷,我拿起筷子看着满桌饭菜却一点胃口也无,犹疑了会,搁下筷子道:“我吃不下。” 胤禛没有理会我,只对十三道:“朕已派人传旨:著革去敦郡王允礻我王爵,调回京师,永远拘禁。” 

  十三筷子一抖,目光看向我。我静坐不动,脑子里纷纷乱乱,我的历史知识错了?还是历史错了?我一直以为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都是雍正四年落难,可现在不才是雍正二年吗?乱哄哄中越发想不起任何关于十阿哥的事情,他的身影淡淡隐在八阿哥和十四阿哥身后。 

  我低头苦笑了会对高无庸吩咐道:“去拿一壶酒来。”高无庸瞟了眼胤禛,低头快速退出。 

  我笑斟了两杯酒,对十三道:“不知道今后你是否愿意再和我饮酒,今日能陪我再饮一杯吗?”十三目光惊诧,我把酒放在他面前道:“还记得第一次饮酒吗?我们也算结缘于酒。”说完自己一干而尽。十三嘴角噙着丝笑点头道:“记得!从未见过酒量这么好的女子,能把我喝得七分醉。”说完自己也喝尽了杯中酒,我道:“今日缘分似乎也要灭于酒。” 

  说完不再理他,凝视着一直静静看着我们的胤禛,“你一直以为是八福晋害死了我们的孩子,其实不是的。是我自己。”我侧头笑想了会,摇头道:“从何说起呢?这是多久远的事情?康熙四十八年吧?有一天我和八贝勒爷,当年还是我姐夫,说了几句话,告诉他务必要多多提防四王爷,还有隆科多、年庚尧等人。” 

  十三脸色刷地一下煞白呵斥道:“若曦,求情是求情,不是自己兜揽事情。这样于事无补。四十八年你怎么可能就知道这些?”我咬唇看着面无表情、静坐不动的胤禛道:“这事是真的,九阿哥、十四阿哥都知道,派人一问便知。” 

  我转向十三道:“对不起!害你被囚禁十年的人,竟然是你坦诚以待的知己。若非我对八爷的提醒警告,八爷不会设计对付四爷,也就不会牵连到你了。”说着强忍的眼泪终究还是滚落,我侧头抹掉,低头静立了会,对胤禛道:“十三爷吃的苦受的罪是我一手造成,我自己的身体也是自己罪有应得,孩子也是我自己害没了的。你这么多年根本就恨错了人……” 

  “闭嘴!” 胤禛一声怒喝,搁在桌上的拳头青筋跳动,他死死盯着我道:“你出去!我不想再见你!”十三叫道:“皇兄!” 胤禛猛地把面前的碗筷扫落在地,闷声喝道:“滚出去!” 

  我向他微一行礼,转身快步而出。立在屋外,手扶胸口,心痛得难以成步,彷似一把尖刀贯穿胸口,摊手查视却没有血。我疑惑了会,嘿嘿一笑,原来心被掏走了,难怪觉得胸中被人拿走了一样东西。 

  黑沉沉夜色中,我茫然立着,我究竟该去哪里?我的家在哪?每个人都有家的,我的家呢?爸爸,妈妈,姐姐,姐姐!我嘴里一面喃喃叫着,一面恍恍荡荡地四处寻着。 

  寻来寻去,却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心下恐惧急躁,姐姐,你在哪里?“小姐!”巧慧扑上来,轻抱住我柔声道:“我们回去。”我看了她半天,忽道:“你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姐姐呢?我要去寻她。”巧慧道:“主子在屋子里等你呢!乖乖和我回去,就能见着。”说着搀扶着我往回行去。我心中大喜,彷似在漆黑深夜中忽然见到了一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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