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完，将杯中的酒饮尽。
右相大人拿起酒杯，凑到唇边好一会，还是放下。
“你们先退下。”他吩咐左右。
众人领命，行礼退下后，他这才转向我道，“月儿，你先起来。”
我点了点头，起身坐下。
右相大人正色看我，“我先问你，现在还喜欢太子吗？”
我垂下眸，轻轻摇头。
“那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
“爹，”我抬眼看右相大人，“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没有人能拒绝他。况且，我留在他的身边的话，将来太子称帝，便不会动任家。”
“怎么？”右相大人冷笑出声，“你觉得你爹怕了太子，为了保命必须将女儿交给他吗？”
“不是的，爹。”我急急解释，“我只是想为家里做些什么。我从前已经做错，今后便不能继续拖累任家。”
“唉……”右相大人长叹一声，“你从前做错，难道现在便对了吗？你说你愿跟太子，不说其它，就说太子称帝，将你纳入宫中后，刘盈能放过你？深宫大院，后宫佳丽无数，你又如何生存？”
“爹忘了我是谁的女儿了吗？”我仰头看看右相大人，“刘盈最厉害的不过是那一手鞭子，可您的女儿不仅有脑子，更不是能让人随便欺负的主。”
右相大人愣了愣，看着我的眼里多了几分惊讶。
“即便你能适应宫中的生活，那易儿，又将如何？”
我垂下首来，不让自己冷笑出声，“夫君……也只能对不起他了。”
“唉……”右相大人又叹一声，“若是当初，你与易儿成亲之后，我便送你们几亩薄田，几座屋舍，隐入山林。或许你还能快活地过完今世。”
“爹不是说过吗？”我含笑抬眸，徐徐说道，“夫君是人中龙凤。既是凤凰就不能埋没山野，既是蛟龙就不能困于浅水。怎好让他，为我误一世成就。”
“月儿，”右相大人轻声唤我，几乎有些不可置信，“你真的长大了。为父，欣慰。”
右相大人说完，将杯中的酒举起，饮尽。
气氛松动，右相夫人忙高兴地为我们布菜，“老爷你肯原谅月儿便太好了。以后我们一家人便能常常聚在一起吃饭了。”
我忙忙点头，我会常来，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吃到一半，突然一个蒙着面的黑衣人从天而降，二话不说掀了餐桌，掳过我便掠上墙头。
满桌佳肴撒在地上，右相大人急切地大喊，“来人，有刺客！”
右相夫人则紧张地看着我，不顾一切地小跑着追上来，“月儿——”
原来这就是他让我来相府的目的。借着右相大人和右相夫人的眼，让我顺理成章地离开。
“叫救命。”他在我耳边轻道。
我紧紧地抓着他掐着我的脖子的手，张了张嘴想喊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音节也喊不出来。
我们在墙头迟疑了一会，底下乱糟糟的一片，他终于放弃，带着我便往城外飞去。
我们在一辆马车前落了地，他将我放开，扯掉面巾。
我不想看他的脸，忙背过身去用力地呼吸。绝对，绝对不可以哭出来。
“主人，”许久之后我开口唤他，“第四个任务，是什么？”
第80章 第 80 章
“我要你助廉王造反。”妖孽的声音，在身后不徐不缓地响起。
“我知道了，主人。”我回了他，举步朝马车走去。
他从身后追上，将我的手拉过，把我的身子转过来面向他。
“我还没说完。”
我别过眼不看他，“请继续。”
他看我一会，将一把钥匙交到我的手上，“马车里有一箱银票，这是钥匙，你找个借口给他，助他起兵。”
我接过来，收进怀中。
他牵过我的手，将我的衣袖推上半截，而后变出一枚银针，徐徐地扎进我的手臂里。尖锐的疼痛向随着银针的刺入一点点地爬进血肉，直到全部没进去，我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一连扎了三根，他才住了手。
“看好了，小鸟儿。”他捋起自己的袖子，也露出半截手臂，而后用另一只手沿着手肘处徐徐下推，推到某点，便见一枚银针出现在他的手臂上。他用指夹了，将银针拔出，对我道，“方才给你的三枚银针用来保命，就这样取出来。”
我愣愣地看着他，脑子里却现出那日他在天狼山洗澡的情景来。那时他已经褪去了所有的衣物，却依旧能在瞬时，变出数枚银针来。原来他就是这么藏针的。那么这个变态，到底在自己的身上，扎了多少针？
果然，是个不可理喻的变态。
“这里，”他将银针交到我的手上，带着我的手往上，在太阳穴上停下，“这是太阳穴。将银针刺入，当场毙命。”
我的手停在他的太阳穴上不动，他也不动。
我们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僵持了一刻后，他突然笑了，问我，“不想试试？”
我挣开他的手，将银针收进袖中，回他，“我希望永远也不要有机会尝试。”
他轻叹一声，“小鸟儿果然还是心软。”
我不回话。若只是心软，便好了。
“小鸟儿。”他低声唤我，“前面两个任务，你都完成得很好。我许你两个愿望，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吧。”
“当真？”我问。
他郑重点头。
“好。”我吸口气，望定了他，开口道，“头一件，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他怔了一下，“安长风。”
安长风，安长风。我在心里默默的念，从此以后，我的爱恨，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
“第二件，”我微笑看他，“跟我说声‘我爱你’。”
他立刻蹙起眉，“小鸟儿，你是何苦……”
“不行就算了。”我转身便走。
他将我拉回怀中，叹气，“好吧。我爱你。”
说了不哭的。我紧紧地抓着他，拼命抑制身体里的颤抖。
“安长风，”我颤着声音唤他，“你可知多少女人死在这句话上？我这一去，就是死了，也算得上一个风流鬼了。”
“李廉爱你，他会保护你的。”他轻声回我，“小鸟儿，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我自然可以保护自己，只是现在的我并没有多大兴致这么做，况且这并不在任务之内。
推了推他，我想从他怀里出来，他却收了收臂，将我压我怀里，“小鸟儿，你可喜欢李廉？”
我推他的动作因为这句话停了下来。
只听他继续道，“若你喜欢李廉，任务结束后我便把他送给你。我不杀他。许你们寻一个僻静的去处，安稳地过完余生，好不好？”
我终于推开了他，“这么说，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他摇头。
“那么你找到代替我的女人了吗？”
他敛了敛眸，“有。”
“她比我有利用价值？”
“不，小鸟儿。”他轻声回我，“你是我整个棋局中最得意的一颗子。你听话，聪明，乖顺，一次又一次地完成了我的要求和期许。但……”他朝我伸出一只手，修长泛白的指轻轻地滑过我的脸颊，“我喜欢你，心疼你，小鸟儿。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多到……”他在我脸上的指顿时顿住，许久才继续道，“我希望你不会再受伤，但我又舍不得放开你，小鸟儿……你乖乖地听话，否则，我很快就会后悔。”
我冷笑，“安长风，你这么说话，是真的想我离开你吗？”
他也笑，别过去的双眸里带着几许自嘲。
我走过去，用手指着他的心口，“这里真的好冷，冷到根本就装不下爱。你根本就不可能爱上任何女人的，妖孽。你把我害得还不够惨吗？所以，你也给自己积点德，”我轻轻地将他抱住，“别去祸害别的女人了好不好？”
他过了好一会才低声轻叹，“傻鸟……你明知道，一旦你回来，我只会更加变本加厉地利用你……”
“放心，我会考虑。”我退出他的怀抱，转身爬上马车。
“我去做任务了，主人。”我转过身来朝他说完后，放下车帘。
马车里宽敞而空旷，荒野里没有光能透进来，这里面昏暗一片。我靠坐在车厢里，呆呆地想要想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想起，只能任思绪无边无际地涣散。
他还在马车之外立着，许久许久。隔着马车的车板，隔着寂静空旷的夜，我甚至还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冰凉的指尖，还有他心里微微的沉。
那个卑鄙的男人，明明知道他的一丝丝好就能够让我心甘情愿地为他赴汤蹈火……那个男人，是个该死的混蛋！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荒野的宁静，他默无声息地离开了。
我抹掉眼角的泪，在车里坐好了。
有人将一个人扔进马车，而后拨过马头，驾着马车一路狂奔。
我在黑暗中摸过去，抱住那个被扔进来的人，放柔了声音，“还好吗，廉？”
“月儿？”李廉起先还有些惊慌，发现是我之后急切地将我抱过，“是你救了我？是你让人从太子手上把我救出来的是吗？”
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将他抱紧，“廉，我想过了。我要跟你在一起，无论如何也要跟你在一起。我们一起逃，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不，我不逃了，月儿。”李廉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每一字都像是从牙齿里咬出来，“如果我还能活着回去，绝对，不会放过李念！”
第81章 第 81 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里终于有光透进来，视线开始清晰。奔波了一夜，疲倦的李廉终于在我的怀中沉沉睡去。伏在腿上的他长发凌乱，秀眉紧锁，脸上还有些未退的慌乱。青衣上是干涸的血迹，宽大的袖子被烧掉了一截。
死里逃生。可想而知昨晚于他而言是多么的惨烈。
马车的速度越来越慢，渐渐停了下来。
我小心将李廉的脑袋从腿上搬下来，动了动有些发麻的大腿，从车厢里爬了出来。
掀开车帘，看见赶车人头戴面纱，一身劲装，身形很是熟悉，看来又是一位故人。
“早。”我朝他笑笑，在他身边坐下。
爬到他身旁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他放在车板上的手，他反应迅速地躲开，同时身子向外面挪出去一截。
我觉得气氛有些僵，于是半开玩笑地说，“怎么，我碰你不得？”
我听到他轻轻“哼”了一声，“脏。”
我的怒火“噌”地一下起来，靠过去问，“方励之，你倒说说我哪里脏？”
“你……你怎么知道……”
我凑过去的脸撞上了他的面纱，于是趁他吃惊，顺手一把摘掉了他的面纱，瞪直了眼问他，“我什么我，你说说我怎么脏了？”
他似乎没想到我的反应会这么激烈，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我重重地挪了挪屁股，直盯着他的眼道，“就因为我被很多男人碰过？就是脏，也是你们这些臭男人弄脏的，你有什么资格嫌我脏？”
“我……我……”他往后退一些，有些词穷，纠结许久依旧说不出一句整话。
“你你你！”我又挪过去一些，咄咄逼人，“你倒是说出个道理来！”
他又退，好看的星眸瞪了一下，结结巴巴地回，“你……你……你……”
“我怎样！”我恶狠狠地喝一声，为了表达怒气又逼近了些。
一逼近我便知道自己错了。因为我太专注于自己的愤怒，完全没注意到我们两个已经一挪一退几次，早退出了马车的边缘。那厢方励之早撑不住，一下滑下马车，而使劲凑近他的我根本收不回身子了。
“砰！”慌乱中他将我的肩头扶住，让我可以稳稳地呆在他的怀中，自己则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恩……”他痛得闷哼了声，缓过来后微带委屈地看向我，说出了今天第一句整话，“你别靠过来了，行吗？”
我被他无辜的表情逗笑，止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满腔怒火瞬时消失了。
他的眼睛直了直，白皙的脸上染上淡淡的粉色，配上些许无措，简直可爱到不行。
“方励之，”我偷笑一阵，轻声唤他，“你的任务是什么？”
“我……”他回了回神，别开了目光，答我，“安全地把你们送回齐州。”
“送到这里就好了。你可以回去回话了。”我说。
他有些惊讶地看我，然后一口拒绝，“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的手扶上他的胸口，身子压下去，跟他眼对着眼鼻对着鼻，浅笑嫣然，“不信任我吗？”
他的脸“腾”地红透，又开始语无伦次，“你……你……干什么？”
我“咯咯”地笑，挑眼看他，“亲你一下，好不好？”
“你……”他终于觉出异样，猛地起身将我推到一边，迅速拔出刺入身体的银针，“这银针是……”
“他教的。”我看他已经没有反抗的力气，走过去将他手中的银针拿回来，收好，“半个时辰而已，你就好好睡一觉吧。”
将强撑着不肯倒下的方励之推到地上，发现他依旧倔强地瞪着一双星眸不肯闭上。
真是倔强的孩子。我无奈地看他一眼，掏出一张手帕将他的脸盖上。又想了想，将他的面纱捡回来，戴在了自己身上。
上了马车，我奋力扬鞭，“啪”地一声，休息了半个时辰的马儿在村道上狂奔出去。
因为技术欠佳，马车在平整的道路上一路颠簸，整个车厢都在乱响，期间还夹杂着几声“咚咚”的闷响，像是谁被狠狠地撞到了脑袋。
“发生了什么事……恩公？”李廉抱着脑袋掀开车帘，看见我时立刻将我认了出来，转而改口，“月儿，怎么是你在驾车，恩公呢？”
我拼命地抓着缰绳，见他醒来，急忙招呼，“廉，廉……你来驾车……”
他见我手忙脚乱的，有些失笑地坐到我的身边，将缰绳拿了过去。
马车渐渐稳当起来，我大舒了口气，依偎他坐好。
“恩公呢？”他再度开口。
我垂下脑袋，小心翼翼地回，“被我……杀了……”
“嘶——”奔跑中的马儿长啸一声，被李廉紧紧勒住，不得不停下奔跑的步伐。
“月儿！”他转过脸来，好看的长眉微微蹙起，“我们在逃命，别开玩笑。恩公武艺高强，千万人之中如入无人之境，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伤他性命？”
“我……”我看他一眼，咬着唇避开他的目光，“我听说太子要害你，便苦求爹救你性命。爹拗我不过，便派了他去救你。我在城郊备了马车候你，原是答应了爹一见你平安便随他回去的。昨夜你睡着之后他便要悄悄将我带回去。我实在不想离开你，突然想起相公曾教我用银针防身，于是趁他不备，用银针将他杀了……”
我一边说，一边抽着鼻子落泪，“廉……我是不是好坏？可是我不想离开你……”
“是我让你受苦了，月儿。”李廉听完我的哭诉，将我拥进怀里，“不过以后别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