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天堂作者:花想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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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天堂作者:花想容-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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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出乎穆萧的意料,唐天说的救兵是云城昆曲团。他想从那里火速借调一名女演员来临时顶替凌云儿,完成最后的压轴戏《游园惊梦》。

  尽管大家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为了剧团的利益,只能听从唐天的安排。

  从唐天敲定了那个替补的女演员之后,凌云儿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不全是因为喉咙难受,而是她觉得有一块巨石忽然从天而降,砸在原本宽阔光明的道路上,挡住了她的梦想,她的希冀。天空忽然坍塌,暗无天日。

  穆萧一直默默地陪着她。他没有说任何安慰她的话,因为他知道任何安慰的话都无济于事。穆萧想到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对外演出要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搭挡,不是朝夕相处的凌云儿,只觉得极度的无奈与迷惘。

  他没有任何把握演出成功。

  他要凌云儿在家里休息,不要去剧场了。他害怕那种气氛会刺激她的神经。--那曾经梦想了多年的舞台,如今就近在眼前了,上场的却不是自己。

  还有,一想到是另外一个女子演杜丽娘,跟穆萧唱那段恩爱缠绵的戏,凌云儿就觉得心里一阵刺痛。

  可是凌云儿还是固执地要求去看演出。穆萧拗不过她,只好作罢。

  一直到团长亲自去后台催促,穆萧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凌云儿,去化妆间化妆。

  这个时候,那个云城的女演员还没有赶来。

  穆萧化好妆,穿上戏服从化妆间走出来之后,才听到身后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他转过身,看到团长陪着一个女子走进化妆间。

  他只看到了那个女子的背影。她穿着一件紫色的长风衣,就像一朵云彩轻柔地飘了进去。

  穆萧站在原地愣了片刻,猜想那一定就是来救场的女演员了。本该去跟她打个招呼的,怎么说一会儿要同台共演,也得临时抱佛脚,沟通一下感情。

  这时,扮演《游园惊梦》里丫鬟春香的方媛媛忽然出现在他面前,方媛媛问:“她来了吗?”

  穆萧知道“她”指的就是刚到的女演员,他木然地答:“在化妆间。”

  方媛媛穿着一条月白色的罗裙,一件翠绿色的坎肩,说不出的娇俏。她伸出手来,整了一下穆萧的戏装,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长叹一声向化妆间走去。

  穆萧想跟着她走,穿着戏靴的双脚却似钉在地上一般。

  团长急匆匆去后台找他,要他与女演员见上一面的时候,他只是淡淡地说:“不用了。上场之后我会处理好的。”虽然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没有一点儿底气。

  他只是想在临上场之前,再陪陪可怜的凌云儿。

  最后一场折子戏终于拉开序幕。

  悠扬婉转的笛子吹响,杜丽娘上场了。穆萧站在幕布旁边候场,却心神不定。

  他甚至没有听杜丽娘都唱了些什么,那些他已经烂熟于胸的唱词他充耳不闻,即使是那段最美的《皂罗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

  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

  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他听不进去,因为他固执地认为,再没有任何人可以跟他的云儿媲美。

  直到他听到那几句幽怨的“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要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哪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之后,悠扬悦耳的琵琶带出欢快的笛声时,才如梦初醒。

  穆萧戴着藏蓝色的戏帽,穿着白色的苏绣戏装,手持一根柳枝,玉树临风般登场。那一瞬间,他不知道为什么情绪一下子就饱满起来。

  舞台上,他第一次看到扮做杜丽娘的女演员苏紫。

  2

  台上一人,台下千人。

  台上那个着了戏装的女子,正飘飘然向穆萧迎来。水袖挥舞,那袖上的苏绣蝴蝶便展翅翻飞。

  台下千人,台上一人。台上的女子宛如一朵天边的流云坠落于凡间。

  穆萧便在那一刻身临其境了。他一上台,便成了翩翩绝代佳公子,玉树临风,风雅俊秀。捏着柳枝的兰花指微颤,手臂轻轻一甩,那四只水袖便轻盈地糅合在一处,纠缠,流连。她水袖上的蝴蝶便落在了他水袖上的点点梅花上。落下,复又飞离。

  四目相投,秋波荡漾,朱唇未启先有声。那声音便是发自心底之音。

  奇妙的音律,便宛如这场春梦。

  这场戏,讲的是杜丽娘游玩后花园,感春伤怀之时做的一场梦。梦中,她邂逅了书生柳梦梅。二人在湖山石边、牡丹亭畔、芍药栏前情投意合,云雨畅欢。

  而此刻,穆萧觉得做梦的并非杜丽娘,而是柳梦梅。柳梦梅便是自己。是他自己在做梦。

  “姐姐,小生那一处不寻访小姐来,却在这里!”穆萧的这句念白张口便来。抑扬顿挫间,含情几许。那是初见佳人,一见钟情的独白——早一分太早,晚一分太迟,而此刻,原来你也在这里!

  却见苏紫饰演的杜丽娘,背转过曼妙身姿,双颊嫣红,眉睫低垂。那姿态的娇羞柔媚,恰似落霞时分,园中一朵初开的牡丹,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穆萧完全入戏了。他右手轻轻托起苏紫低垂的水袖,苏紫袖上的蝶翅与穆萧袖上的梅花叠在一处,分不清哪是蝶,哪是花。

  穆萧边将左手里那枝翠柳轻轻放在苏紫衣袖边,边说念白:“恰好花园内,折取垂柳半枝。姐姐,你既淹通书史,可作诗以赏此柳枝乎?”

  苏紫双目似两潭春水,碧波荡漾。她轻启朱唇:“这生素昧平生,何因到此?”

  穆萧此时用心听了,方觉苏紫的音色幽婉悦耳,胜似天籁。

  穆萧动情地接了对白:“姐姐,咱爱杀你哩!”他拖了长长的尾音,就似长长的水袖余香袅袅。

  花神的花瓣开始漫天飘飞。花雨中,二人双双起舞。

  穆萧唱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女自怜。”

  他这几句唱词简直是超水平发挥,声音清亮甜润,立刻赢得了满场的喝彩。这个时候,穆萧方觉台下还有数千人,他刚才只顾沉浸在台上美妙的二人世界中了。

  穆萧念白:“姐姐,和你那答儿讲话去。”

  他牵起苏紫的水袖,似将满天的彩霞拉入怀中。

  苏紫念白:“哪里去?”

  穆萧唱道:“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著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摸著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二人合唱:“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合唱的部分,二人已是夫唱妇随,配合默契。如果说刚才穆萧刚出场,二人初见,配合尚有些青涩的话,此刻已经是酣畅淋漓了。二人忽执手相对,忽相偎相依,忽对影飞转。水袖翻飞,衣袂轻旋。曼妙的身段、动听的唱腔征服了台下的观众,亦征服了他们自己。

  穆萧未料到自己的首场演出会如此成功。在彩排的时候,穆萧是在演柳梦梅,而现在,他觉得自己就是柳梦梅,他是在演自己。

  只是因为女主角的不同,表现与感受便会有如此不同吗?究竟是因为这个五光十色的舞台的诱惑,还是因为苏紫?如果此刻的人不是苏紫,而是凌云儿的话,他的状态会不会这般好?这些其实是穆萧下台之后才细想的事情。在台上,只是一闪而过。他不知道,谢幕时,伴随着台下如雷的掌声,当全剧组的人都欢欣鼓舞的时候,只有一个人黯然神伤。没有人看到凌云儿的泪水。从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

  穆萧未想明白的事情,在苏紫心里则是透亮的。

  她清楚地知道,今晚她超水平发挥了。事实上,她超水平的发挥是在穆萧登场之后。所以她知道,她的感觉完全来自穆萧。当她看到穆萧手持柳枝,款款登台之时,感觉便排山倒海地来了。

  而她卸装的时候,并没有看见穆萧。当她在台上“惊梦”时,穆萧便消失了。在台下亦无影无踪。

  剧团吃消夜的时候,穆萧仍未出现。

  回到剧团给她安排的临时单人宿舍时,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她还没有去剧场之前就在团长唐天的陪同下来过这里,将行李放置妥当,在宿舍的楼道里跟唐天道别之后,便匆匆去宿舍休息。唐天说,今晚的演出非常成功,在原来的女主角恢复嗓音之前,由苏紫继续出演《游园惊梦》。

  苏紫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楼道里静悄悄的。大家都已经休息了,苏紫跟唐天在饭店多聊了一会儿才回来。

  房间不大,只有十平方米左右。门的对面就是窗户,窗帘没有拉上,因此窗外的灯光月光星光统统收入房内,令房间一片朦胧。

  而朦胧中,苏紫觉得有些不对头。

  她没有想出是哪里不对头。刚刚多喝了两杯红酒,她的步态已有些飘摇了。

  她伸手去摸电灯开关,却怎么也摸不到。墙上光溜溜的,开关在哪里呢?

  她边嘀咕着边走向她的床。她记得床头柜上有一盏台灯的,她想试试能不能打开。

  苏紫刚走到床前,忽然觉得朦胧中,有一个黑影晃入视线。

  她一惊,抬头,只见在窗外灯光的背景下,一个人影半吊在屋中,脚是悬空的。

  屋里冷不防出现一个人,而且是以这样诡异的姿势吊着,苏紫不由向后退了一步,用手掩住嘴巴才没有叫出声。

  如果刚才那一声惊叫发出来,整座楼的人立刻会被吵醒。

  苏紫手脚发软地摸到台灯,打开,房间里立刻明亮起来。

  她朝那个人影看去,几乎跌坐在地上。

  只见房间正中的天花板上,吊着一根长长的绳子,绳子套住了一个人的脖子。那是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皱巴巴的满是尘土,双臂垂下来的姿势极度可怕。他的胳膊怎么会这么长啊?

  而当苏紫看到那张脸时,再也撑不住了。那张脸满是泥土与血迹,看不出原来的脸色。他的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珠向上翻着。嘴巴张得很大,鲜红的舌头伸出来,吊在下巴上。

  苏紫几乎昏了过去。她刚想大声呼叫“救命”,却听到吊着那个人的绳子发出“格格”的声响,然后那个人便直直地掉在了床上。落床的姿势很古怪,有点儿像体操比赛的时候,运动员完美的落地,极稳。那双脚落床几秒种之后,身体直直地向后倒去。

  这个时候,苏紫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向门口跑去。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吊死的人忽然动了。开始只是扬起手挣扎了一下,接着,他整个人很快以一种十分怪异的姿势从床上弹了起来,走到苏紫面前。说怪异,是因为他的行动僵硬,而且居然很迅速。所以,那个人很快便从床上跳下来,走到苏紫面前。

  3.

  那个人用僵硬却迅速的步子走到苏紫的面前,那张脸依然保持着刚才悬吊时的表情:满脸的泥土与血迹,双目圆睁,眼珠上翻,舌头吊在下巴上。

  苏紫用极度惊恐的目光看着这个人,搞不清楚他究竟是死是活。他看上去更像……更像僵尸,传说中的僵尸!

  苏紫的大脑只能思考到这里,此后便一片空白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僵尸人抬起僵直的手臂,伸向自己。苏紫才发现,他的手背上有一块清晰的淡紫色尸斑!

  苏紫发出一声呻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跳了起来。她想打开门冲出去,但僵尸人已经在她之前堵住了房门。

  苏紫无路可逃。这仅仅十平方米的房间,还搁置着两张单人床,哪有地方藏身?

  可是僵尸人那只带有尸斑的手已经伸过来了,他会掐死她的……

  苏紫跳上床,床紧靠着窗户。她一把推开窗子,一闪身,便跳了下去!

  其实苏紫往下跳虽然是走投无路,但也不过于冒险。房间仅在二楼,苏紫也记得楼下是一个花坛。

  但落下去的时候,脚踝还是一阵猛烈的疼痛,苏紫痛得大叫一声,冷汗直冒,想挣扎着站起来,却是无能为力。

  她终于大声叫起来:“来人啊!”

  片刻功夫,已经有一个人奔出楼来,那人正是唐天。

  唐天看见路灯的光芒里,苏紫面色苍白地蹲在花坛中,不由大骇:“小苏,你怎么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苏紫一直紧崩的神经一下便松弛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边哭边将刚才恐怖的一幕讲给唐天听。

  唐天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苏紫。苏紫用手指了一下二楼的窗子,竟还优美地做了一个兰花指。

  这时又有几个人跑下楼来了,大家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苏紫搀扶起来。苏紫却一步也迈不动,一阵钻心的疼痛让她“唉呀”叫出了声。

  唐天立刻叫了急救车。与此同时,他还命令剧务徐滔带上两名保安立刻去苏紫的临时宿舍察看有无异常。

  苏紫的脚没有像她料想得那样糟。因为楼层很低,她又落在花坛里的软土上,所以只是将脚踝扭伤了,并没有伤及筋骨。

  而这在唐天看来,情形也够糟糕的了。看苏紫的脚踝肿起老高,敷药之后鞋子根本穿不上了。明晚的演出,又怎么能穿着那双小巧的绣花鞋在戏台上走云步呢?

  唐天不禁心烦意乱起来。昨天凌云儿刚刚喉咙发炎,还好搬来了救兵苏紫,刚演过一场,谁知苏紫的脚又扭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叫他如何是好!

  唐天心里窝火,正准备扶苏紫上出租车回剧团,手机响了。

  唐天严肃地听了几句,低声说“好,我知道了”,便挂了电话。

  车上,唐天一言不发,脸色阴沉。直到他扶苏紫下车,出租车远去之后,他才对苏紫说:“刚才剧务去你的房间看了。房间门是锁好的,房间里一切正常,并没有你所说的什么吊死的人,连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他们将整个剧团都检查过了,也一切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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