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杂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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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杂文集-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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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事件不是偶然的。 8年来,随着政治作用的炒作,吴凤问题渐渐变成了政治斗争的靶子,国小课本中吴凤故事虽予删除,并未缓和了局面。相反的,反倒助长了「倒吴派」的气焰。如今「吴通事」再次落马,身首异处,惨被「政治出草」,他若死而有知,岂不情何以堪也哉? 8年来,我看遍了每一件「倒吴派」的论证,发现他们说国小课本与历史不符,固非无据;但是他们自己的宣传,与历史不符者,却也半斤八两。如果为了政治作用,则其心态与国民党固无二致,没有什么好说;如果为了历史求真,则这一公案,就有待我这种历史家来讲评讲评了。

  反对「吴凤神话」的豪杰们,他们口口声声的论据是:在连横「台湾通史」中,吴凤是因背约、骂人、与曹族格斗下被杀的,并不是什么「杀身成仁」而死;而曹族的终止猎人头的「出草」习惯,是因族人遭天花传染病侵袭和大举迁移的缘故,与吴凤固无涉也。

  说吴凤是因背约、骂人、与曹族格斗下被杀的,并没有错;但是若口口声声引据连横的「台湾通史」,却予以断章取义,就不对了。「台湾通史」卷三十一吴凤传中,首先即赞美「士有杀身成仁,大则为一国,次为一乡」,但吴凤却为一族而死---「为汉族而死」,言外之意,吴凤「杀身成仁」的伟大,显然有胜于为国而死。连横又说,吴凤做通事时,以前的通事与番人有约,每年以汉人男女二人给他们「杀以祭」,但是番人「犹不守约束,时有杀人」,可见番人背约在先。吴凤接任通事职务后,乃对番人说:「今岁大熟,人难购,吾且与若牛,明年偿之。」则意在以牛代人,他的人道精神,可以肯定。后来连牛也不给,确是背约。番人声言要杀他,他「固不得去」,也就患有所不避。番人来了,他【危坐堂上,神气飞越。………。叱曰:『蠢奴!吾死亦不与若人!』】这种我宁死也不肯把汉人男女送给你们这些蠢东西来杀的气概,不是「杀身成仁」是什么?最后「番怒刃凤,凤亦格之」而死。 「已而疫作」,番人「各社举一长老,匍匐至家,跪祷曰:「公灵在上,吾族从今不敢杀汉人。……。」尊凤为阿里山神,立祠祷祀。」由此可见,吴凤的「杀身成仁」,的确于史有征,虽然细节部分,如骑白马赴义之类,不见「台湾通史」,但他基本上为台湾人(汉人)「杀身成仁」,却不容否定!

  如今说吴凤「杀身成仁」,是日本人和国民党制造的神话,这种人,显然是不真读「台湾通史」的,「台湾通史」的作者既非日本人,又非国民党,他可是台湾人!

  吴凤故事本是人类中罕见的伟大动人故事,纵与史实小有出入,也不该引起高山族的自卑感,因为他们已经不再杀人;更不该引起台湾人的政治作用,因为吴凤根本就是台湾人。但在无知与偏狭的盲动下,却有人刻意要摧毁吴凤,并从铜像开始。他们不知道,所毁有甚于铜像者,是他们毁掉了历史与正义,他们毁掉了台湾人史无前例的一个义人,和永不再有的伟大动人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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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宝钏的另一面

  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我已在“王宝钏精神”一文里,指出这是一种没有意义的“愚贞”,且呼吁我们不但要打倒薛平贵男权至上的思想,也要打倒王宝铡女人自甘吃亏的精神。

  可是。我们研究民情的人不要忘记,“王宝训精神”虽然如此落伍不通,但是这仅限于两性贞操的一面;她本人在另一面-恋爱自由婚姻自由的一面,却一反其道,表现得极为进步勇迈。这一点上,平剧中《红鬃烈马》可以提供我们不少材料.值得我们进一步的论列。

  话说王宝钏小姐在深闺时代,一天在花园里碰到“穷小子”薛平贵在那儿睡觉。慧眼识英雄,春情想汉子,立刻把薛平贵叫醒,告诉这“穷小子”,说她要打彩球招亲,请他届时跑来抢球。于是平剧中“彩楼配”开场,玉小姐和薛先生好像篮坛国手,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抛一接,竟不差毫毛,王宝钏的父亲王允,看到许多在场的公子王孙都没有接到球,反被“穷小子”薛平贵接到,大惊失色,决心“一不该,言而无信,要把婚姻赖”。那知女儿王宝钏,乃是见到汉子,信誓旦旦的人,死命不肯赖婚。气得王允怒不可遏,乃至父女二人表演“三击掌”,双方发誓脱离父女关系,永不相见。平剧中“三击掌”唱词,可节录出这样的对话:

  (允)我的儿说话言不逊,句句话儿伤父心。

  (宝)非是女儿言不逊,爹爹为何你要退婚?

  (允)要退要退偏要退!

  (宝)不能不能是万不能!

  (允)今日不把婚来退,两件宝衣脱下身!

  (宝)上脱日月龙凤袄,下脱山河地理裙。两件宝衣来脱定,交与了嫌贫爱富的人!……

  (允)有朝为父亡故后,不用宝钏哭半声!至死不见王三姐!

  (宝)女死不见老严亲!

  父女二人,为了“严防”双方再见,于是“三责掌”发誓。发誓后,王宝钏唱道:“一刹时失去了父女情!休怪儿与父三击掌,老爹爹做事太无情!”

  在父亲无情的干涉婚姻自由下,王宝钏以相府宦门之女,跟薛平贵搬入寒窑冷洞之中,直到薛平贵“投军别窑”,她仍旧至死靡他,坚持不变。后来她的母亲来看她,在“母女会”中,她恩怨分明,告诉她妈妈说:“老娘亲不必两泪淋,女儿言来听分明:倘若爹爹丧了命,女儿不去哭半声,非是女儿心肠狠,他把儿夫妻不当人!倘若老娘遭不幸,披麻带孝是儿身,守墓入土把孝尽,也不在老娘把儿生。”

  王宝钏这种为了恋爱自由婚姻自由,而吃尽千辛万苦,不惜与老子决绝的勇气,可说是我们中国民间最伟大的性爱故事,值得每一位新时代的女性的效法与回味

  (一九六五、八、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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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宝钏精神

  王宝钏精神最近因为一中学校长与一海外留学生的太大通奸,引起了不少的争论,当一个省议员提出留学生太太“守空闺”的问题的时候,省主席曾呼吁留学生的太太们要效法王宝钏,要苦守寒窑十八年!

  对省主席的高论,我只有佩服。但是我承认:我若是女人,我一定做不到,并且丝毫不觉得有做到的必要。我不肯这样做,理由很多。主要的理由在罗素《婚姻与道

  德》一书里说了不少,不服气的人不妨参看。

  反看王宝钏的丈夫薛平贵,他在这十八年里做了些什么呢?他不但没有“苦守寒窑”,反到讨了“代战公主”做了太太!

  十八年后,薛平贵回去看王宝铡,在“武家坡”戏词里还有这么一段:“洞宾曾把牡丹戏,庄子先生三戏妻,秋胡曾戏过罗氏女,平贵要戏自己妻!”一十八年的苦守。先换得的,竟是大夫这门子“戏妻”的雅兴!

  薛平贵的安排下,王宝钏曾见了代战公主。平剧中“大登殿”戏词中,写王宝铡的心情如下:

  “王宝钏低头用目看,代战女打扮似天仙。怪不得儿夫他不回转,原被她缰住了一十八年!宝钏若是男儿汉,我也在她国住几年!”

  这种对外国婆子“我见犹怜”的心情,最像晋朝桓温的太太。这时候,王宝铡本可到台中法院控告薛平贵“重婚罪”的,可是她大概知道不会得到公平的裁判,所以她屈服了。于是薛平贵大唱道:

  “孤王金殿来观看,二梓童打扮似天仙。宝钏封至在昭阳院,代战公主掌兵权。赐你二人龙凤剑,三人同掌锦江山。”

  于是王宝钏和代战公主“你为正来我为偏”,“学一个凤凰伴君眠”了。代战公主既不需要黎东方教授收为干女儿,也不需要被妇女会通电驱逐,薛平贵这种施诸于女士们的显然阴谋,比起新时代的施显谋来,真是“不可原谅”多多了,可是他却有“好运气”,而今日的王宝钏,她却老实不客气,在台北法院里告上一状,这是时代的进步,也是妇女的抬头,当然相对的是男权的下降,和一切薛平贵式人物的悲哀!

  在近代世界的贞操观中,大家公认的事实是,提到贞操,男女是相对的,不再是女人一方的。整天在外面胡搞女人的丈夫,没有资格谴责自己的太太在家里偷汉。太太也没有独守空闺的义务和必要。这种认识,根本否定了“王宝钏精神”,并且认定“王宝钏精神”像“愚忠”“愚孝”一样,只是一种没有意义的“愚贞”而已。

  昨天三更半夜与黄胜常先生聊天,一再讨论王宝钏的问题,他告诉我说,平剧“马派”(马连良派)的“武家坡”里,有薛平贵的一段道白如下:

  “哎呀!且住。想我离家一十八载,也不知她的贞节如何?我不免调戏她一番:她若守节,上前相认;她若失节,将她杀死,去见我那代战公主。”

  这种可耻的片面的贞操观念,就是中国人肯定过的思想:不但受益的男人肯定,甚至吃亏的女人也肯定,这真是不可思义。如今,在新时代里,我们不但要打倒“薛平贵思想”,也要打倒“王宝钏精神”。只有这样,我们的两性生活才有一条活路。

  (一九六五年、八、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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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式伪善”和“金庸式伪善”

  有一次,皇冠的平鑫涛请我吃饭,由皇冠的几位同仁作陪,我到了以后,平鑫涛说:“有一位作家很仰慕李先生,我也请她来了,就是三毛。”于是他把三毛介绍了给我。 

  三毛很友善,但我对她印象欠佳。三毛说她:“不是个喜欢把自己落在框子里去说话的人”,我看却正好相反,我看她整天在兜她的框框,这个框框就是她那个一再重复的爱情故事,其中有白虎星式的克夫、白云乡式的逃世、白血病式的国际路线,和白开水式的泛滥感情。如果三毛是个美人,也许她可以以不断的风浪韵事传世,因为这算是美人的特权,但三毛显然不是,所以,她的“美丽的”爱情故事,是她真人不胜负荷的,她的荷西也不胜负荷,所以一命归西了事。我想,造型和干哪一行还是很重要的。前一阵子林青霞同我晚餐,餐后在我家谈了十小时,我仔细看了她,我看她就是明星造型,正好干明星;美丽岛军法大审时,陈菊在电视里出现肉身,面目坚毅肃杀,我仔细看了她,我看她就是政治造型,正好搞政治。如果林妹妹搞政治,陈姐姐干明星,我想就说不出来的不对劲。三毛现在整天以“悲泣的爱神”来来去去,我总觉得造型不对劲,她年纪越大,越不对劲。有一次我在远东百货公司看到她以十七岁的发型、七岁的娃娃装出现,我真忍不住笑,这种忍不住笑,只有看到沈剑虹戴假发时,才能比拟。 

  比起琼瑶来,三毛其实是琼瑶的一个变种。琼瑶的主题是花草月亮淡淡的哀愁,三毛则是花草月亮淡淡的哀愁之外,又加上一大把黄沙。而三毛的毛病,就出在这大把黄沙上。三毛的黄沙里有所谓“燃烧是我不灭的爱”,她跟我说:她去非洲沙漠,是要帮助那些黄沙中的黑人,他们要她的帮助。她是基督徒,她佩服去非洲的史怀哲,所以,她也去非洲了。我说:“你说你帮助黄沙中的黑人,你为什么不帮助黑暗中的黄人?你自己的同胞,理需要你的帮助啊!舍近而求远,去亲而就疏,这可有点不对劲吧?并且,史怀哲不会又帮助黑人,又在加那利群岛留下别墅和‘外汇存底’吧?你怎么解释你的财产呢?” 

  三毛听了我的话,有点窘,她答复不出来。她当然答复不出来,为什么?因为三毛所谓帮助黄沙中的黑人,其实是中一种“秀”,其性质与影歌星等慈善演唱并无不同,他们做“秀”的成分大于一切,你绝不能认真。比如说,你真的信三毛是基督徒吗?她在关庙下跪求签,这是那一门子的基督徒呢?她迷信星相命运之学,这又是那一门子的基督徒呢……所以,三毛的言行,无非白虎星式的克夫,白云乡式的逃世、白血病式的国际路线,和白开水式的泛滥感情。她是伪善的,这种伪善,自成一家,可叫做“三毛式伪善”。 

  “三毛式伪善”,比起另一种伪善来,还算是小焉者也。另一种伪善是金庸式的。金庸到台湾来,有一天晚上到我家,一谈八小时。我责备他不该参加什么“国建会”,自失他过去的立场。他说他参加,也说了不少批评的话。我说这是不够的、得不偿失的、小骂帮大忙的,你参加这种会,真叫人失望。接着谈到他写的武侠,我说胡适之说武侠小说“下流”,我有同感。我是不看武侠的,以我所受的理智训练、认知训练、文学训练、中学训练,我是无法接受这种荒谬的内容的,虽然我知道你在这方面有着空前的大成绩,并且发了财。金庸的风度极好,他对我的话,不以为忤。他很谦虚的解释他的观点。他特别提到他儿子死后,他精研佛学,他已是很虔诚的佛教徒了。我说:“佛经里讲‘七法财’、‘七圣财’、‘七德财’、,虽然‘报恩经’、‘未曾有因缘经’、‘宝积经’‘长阿含经’、‘中阿含经’等等所说的有点出入,但大体上,无不以舍弃财产为要件。所谓‘舍离一切,而无染着’,所谓‘随求经施,无所吝惜’。你有这么多的财产在身边,你说你是虔诚的佛教徒,你怎么解释你的财产呢?” 

  金庸听了我的话,有点窘,他答复不出来。为什么?因为金庸所谓信佛,其实是一种“选择法”,凡是对他有利的,他就信;对他不利的,他就佯装不见,其性质,与善男信女并无不同,自私的成分大于一切,你绝不能认真。他是伪善的,这种伪善,自成一家,可叫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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