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杂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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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杂文集-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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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的 梦和我的梦,他被捕了,叶明勋也为这事丢了官,两年以後,严侨 竟死在火烧岛。在王蘧常「严几道年谱」六十八岁条下写着: 

  元旦,长孙以侨生,字曰彦国。先生有诗云:「神州需健者,勿止大吾门。」又云:「震旦方沈陆,何年得解悬?太平 如有象,莫忘告重泉。 可是神州的「健者」那儿去了呢?在「重泉」底下,他能告诉他祖 父什麽「象」呢?严侨死了,在他原来的神到自由主义的神的路中间,他倒下了。 

  「严侨事件」是我生命里第一次受震撼的事件,他的离去 使我有很长一阵子心灰意懒,「严侨事件」对我是一个总结,它刺 激我,使我重新给我自己结一次帐。那时候的「李敖思想」是一个大杂烩,那时候的我,做过全台湾叁民主义论文比赛的得奖人、台 中市祝寿论文的冠军以及钱穆的忠实读者。一个中学生,收到钱穆 写的信、送的书,竟没有变成钱穆的徒弟,竟在几年後放弃了「钱穆的路线」,这不能不说是怪事吧? 

  如果我没有看过右派的左派的或是国粹派的书,而只看过 你的书,而受你深刻的影响,那不是一件奇怪的事,可是当我在右 派的书堆里打过滚、在左派的远景里作过梦、又在国粹派的本位论底下受过欢迎以後,转而拿起「胡适文选」,这该是一件很有味儿 的事。就老一辈的人说,在中国,没有第二个人能带给我这麽大的 变化,使我在迷乱里面,放弃了旧有道路那些使我着迷了好多年的老路。 

  不久,你的着作慢慢引起我很大的狂热,四十一年十月一日,我在台中车站递了一封两千字的长信给你,那时我才十七岁, 对你免不了多少有点「人身崇拜」。从四十四年二月二十七日我在 「中副」发表文章驳太希的「胡适旧诗词」起,我陆续写了不少介绍你的思想的文字,那些文字现在看起来虽然太糟太滥,但是动机 却很单纯,为了我深受过你的影响,我也愿意别的青年人认识 一下胡适之。 

  当时许多人笑我,奇怪我为什麽不写点别的?为什麽专门写关於胡适之的?甚至有的朋友开玩笑说:「李敖是吃胡适饭 的。」 

  对别人的误会我很难解释,他们不晓得我「宣传」胡适思 想,是因为我在右派左派国粹派中有过很长一段的矛盾,他们不晓 得我对胡适之有着一种莫可名状的感情,这种感情使我不能容忍别人乱骂你或乱捧你,因此我很费力地写了一阵子文章,希望人们看 看胡适的真面目,虽然我那一阵子的表现可能费力不讨好。 

  等我又大了几岁,对你的看法已很少「人身崇拜」的痕迹了,我觉得我比较能够更清楚的认识你、了解你,你有许多使我失 望的地方,也有许多地方非常可爱,我觉得你有点老惫,虚荣心与 派系观念好像多了一点,生龙活虎的劲儿不如当年了,对权威的攻击也不像以前那样犀利了。我这种感觉只是感觉而已,我把它们多 少表示在我给你的信和诗里,我知道你不会介意的,我没有用看 「太老师」的眼光来看你,我支持你,向别人为你辩诬,使我在军队中得到「思想游移,态度媚外」的纪录(我想你不知道军队中有 着很盛行的「枪毙雷震,赶走胡适」的革命理论,这种理论同时还 有蔓延成「枪毙胡适」的趋势)。同时我也批评你,我不忌讳,如果我远远站在一旁,诚惶诚恐地「执弟子礼」,或是满纸「道 席」、「钧鉴」,那未免太俗气。我喜欢你,为了你是一个 「人」,有尊严、有味儿,我受你影响和期望自己的,也无非是在权威和群众底下努力做一个「人」,不出卖自己、不低叁下四,我 喜欢麝,为了它们在必要时会毁掉自己,为了换取不妥协。有一次 我向殷海光开玩笑,我说:「殷先生,你在台大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几个自由主义者,一受军训,全都变成国民党了,据我所知,他 们有几个还是自愿的。凭这一点,你应该佩服我。」 

  也许我值得骄傲,为了我始终未曾放弃我的信仰,虽然受了不少苦、得了不少不方便,可是我不在乎,如果我有点才干而不 能照我的意思来「行道」,我会毫不费劲地背起我的「自毁主义」 下乡去。 

  我像不相信权威那样不相信传统,我是一个小人物,我不相信我能打倒什麽,但是他们除非很费劲,否则也很难打倒我。我 像一个王八,他们不理我,我可能冷不防咬他们几口,使他们气得 血压高一高,如果他们勃然大怒操刀而来,那我就只好缩头不出,任他们花言巧语,我也是不妥协,我可能是一个最没出息的 Cynic,在青龙偃月之下,自信不能做文文山或史可法,只好选择罗 素的??气论,不过套一句蒋总统的话即「不到最後毁灭关头绝不轻言屈服」,这一点总可得「最佳勇气奖」。好在我对自己目前的韧 性还算满意,我从军队里走回来,还是无党无派无宗教,还可以很 神气地写这封长信告诉你,我还坚守我们的岗位,在你大博士的领导之下,一同长期发展、一同宣传自由主义、一同歌颂马维君的美 丽。唯一不同的是你是头儿,我却不过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助 理,想想「宁下勿高」的哲学,也许我比你还痛快。收到你限时寄来的一千元,开心之至,温源宁、朱文长他们都记述过你慷慨解囊 的故事,今天我竟身受其惠。裤子既赎回,可说句大话,就是钱本 是身外之物,你对人的体贴该考第一,你用你收下我送的书的事来「诱」我收下这钱,其实这是不能相提并论等量齐观的,钱是可爱 的,可是我若收了,我不能找理由说这是不「苟取」,老祖宗们鼓 吹「一介不苟取」,何况一千元乎?所以在这件事上,我要坚守固有道德不能收。你既然这麽好心帮我一个大忙,那麽就让我把 它做为一项借款,用它救一下急,周转一下,缓一口气。我决定在 明年叁月十二日还你,「你千万不要推辞」,这样办,又不过分贪财、又不过分狷介、又没有利息、又穿上裤子,真是再好没有了! 

  如果「谢谢」两个字能表达我的感动,我一定毫不迟疑地用它来表达;如果我不用这种字眼,请你允许我寻找另一种表达的 方式。 

  李 敖 六一年十月十日夜深。 

  〔附记〕  这封信中关於我父亲那一部分,由於吴焕章先生 提供出文件,我已修正我的看法。我在「李敖自传」(「千秋评 论」第二十一期)中说:「爸爸在沦陷区背『汉奸』之名,做地下工作,为了安全,他并不澄清他的形象,我那时太小,也不清楚细 节,我对他也一直有所误会。一九六一年十月十日,我写信给胡 适,提到爸爸做地下工作,『可是我颇怀疑他对工作认真的成绩』。」後来吴焕章签署了一封他证明爸爸清白的秘件,转到我手 中,我才明白了真相。」我希望读者看了我给胡适的信以後,重读 一下我那篇自传。(一九八五年四月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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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杨贵妃的一封信

  玉环女士: 

  你我萧条异代,生死幽明,你不知道我是谁,我知道的你,也极有限。我从陈鸿「长恨传」里,知道你是唐明皇派高力士「潜搜外宫」搜到的杨女儿;从白居易「长恨歌」里,又知道你是「养在深闺人未识」、「一朝选在君王侧」的杨家小姐,但我後来一查,这全不是真的。你根本是唐明皇第十八个儿子寿王瑁的妃子,唐明皇其实是你公公,他横刀夺了儿子的爱,以一国之尊,却做了扒灰大王。你的老公可真多情多得捞过了界! 

  你是唐朝第一美人 ,你压倒群芳, 使「六宫粉黛无颜色」,使女人在你面前降低地位,但也由於你的缘故,「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而使女人在男人面前提高地位;中国男女不平等的观念,由於有了你,居然一时出现了「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的民谣。可惜你当时只提倡「妃权」而没有提倡「女权」,如果提倡了,当时男女对跳「迪斯可」了,谁还要舞「霓裳羽衣曲」呢? 

  当然上面这些,都是指四海无事时候说的,一旦「渔场鼙鼓动地来」、「千乘万骑西南行」的时候,你的老公、你的周围,立刻又变成百分之百的男权世界,他们国事败坏,不归罪於他们玩女人,反倒归罪於被玩的女人,而将你一代红颜,勒毙於乡土。你生不能当母老虎,死反做替罪羊,身世实大可哀。说来说去,这都是你被老公「霸王硬多情」的下场。 

  唐明皇同你山盟海誓,说什麽「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但在紧要关头,他却不能同生、不能共死、不能横刀救美,反倒自己逃难去了。他这种作风,实在一点也不男性化,而是十分君主化。後代的诗人袁子才,批评你老公的懦种行为说 

  到底君王负旧盟, 

  江山情重美人轻。 

  实在一针见血。後代的另一诗人自我期许「不爱江山爱美人」,但他既无江山,又乏美人,光说不练,等於白说。真正做到「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是英国皇帝爱德华第八,他宁肯不要江山,也要美人,改行做了温莎公爵。可见江山美人之间,能抱住该抱的,中土以外,大有其人。只可叹你玉环女士生不逢时,又不逢地,风华绝代,竟为伧夫俗子老油条薄命,真大大划不来。「长恨传」里说唐明皇跟你又发誓:「愿世世为夫妇!」天啊,又来了!这样不可靠的家伙,下辈子还能嫁他吗?去他妈的蛋罢!要嫁,也来个贵妃和番,嫁给温莎公爵,再也别「唐明皇,胡子长」了!千万!千万!

  哀

  贵妃者 敬上 

  「中国时报」 一九六九年八月九日

  (本文录自「李敖文存二集」一书,收於「李敖大全集」第六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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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眼看台湾

  不为贤者讳,却为汉族讳

  我编著的《二二八研究》、《二二八研究续集》、《二二八研究三集》出书之

  日,林浊水和黄美英为了买书,到我这边来。浊水老弟几年不来往了,上次来往还

  是他在党外做编辑时代;现在已是新潮流系大员了,并且是民进党第三届中央评议

  委员了。

  聊天时谈到吴凤,浊水老弟侃侃而谈他怎么一手策划拆毁吴凤铜像的事,对这

  一“倒吴”行动,他颇为自得。隔着办公桌,我笑着向这位小老弟和小妹妹朗诵我

  在铜像被毁第二天所写的一段文字:“吴凤故事本是人类中罕有的伟大动人故事,

  纵与史实小有出入,也不该引起高山族的自卑感,因为他们已经不再杀人;更不该

  引起台湾人的政治作用,因为吴凤根本就是台湾人。但在无知与褊狭的盲动下,却

  有人刻意要摧毁吴凤,并从铜像开始。他们不知道,所毁有甚于铜像者,是他们毁

  掉了历史与正义,他们毁掉了台湾人史无前例的一个义人,和永不再有的伟大动人

  故事。”朗诵完了,我告诉他们:如今有人口口声声根据《台湾通史》,但若说吴

  凤“杀身成仁”,是日本人和国民党制造的神话,这种人,显然是不真读《台湾通

  史》的,因为《台湾通史》明明指吴凤是为汉族“杀身成仁”的,一个人为他本族

  “杀身成仁”,还不伟大吗?立个铜像值得拆毁吗?至于吴凤对异族,我也看不出

  来有什么不对,请异族不要猎人头,这是与人为善啊!这是人道主义啊!这种人的

  铜像,也要拆毁,这是干什么啊?

  浊水老弟不否认“倒吴”计划是他们的政治目的,在三月五日出刊的《新潮流》

  第二期中,他没有就吴凤真伪问题横生笔墨,但他写道:“中国视野为什么不可以

  ‘以台人治台’呢?汪公纪说:因为‘台人恒自视为异族’!”“当我人为俞国华

  最近把国民党来台统治说成满清人关,而张口结舌时,如果也回头看看近五十年前

  江公纪给陈仪的信,就该明白台湾人、中国人是两个异族的立场,在‘中国视野’

  中原是源远流长的!”“中国视野既然如此的血脉相连,我们也才骇然于贤者李敖

  说台湾人民追究陈仪的血债是‘恩将仇报’的话,和专制王朝老管家俞国华令人毛

  骨悚然的‘满人人关杀汉人不必道歉’的说法是何等相亲,甚至是更令人惶惑了!”

  浊水老弟这此“惶惑”,我看来看去,觉得实乃自怜使然。汪公纪所说“台人

  恒自视为异族”,是指台湾人自己这样自视,他只是综合此一印象转述而已,他汪

  公纪自己并没这么说;至于汉人俞国华的满人杀汉人论,其重点似在强调改朝换代

  时的杀乃当然,重点不在谁满谁汉,历史上人关杀人者,汉人还不愁不考前三名吗?

  我在这里,并无意替这些国民党老官僚个个澄清什么,我只是澄清文路与史实而已。

  浊水老弟在“中国视野”上把“贤者李敖”跟这些国民党老官僚等量齐观,他不为

  者讳,我欣赏他的质直。但我要反问一下,究竟“中国视野”,又有什么大逆不道?

  台湾人的祖先郑成功,是我最佩服的英雄好汉,他在“满人人关”,不甘于“汉人”

  陵夷,因而占此山川,“做遗民世界”以谋重返中原,这种“中国视野”,当年留

  在大陆的汉人,都望尘莫及的。降至吴凤时代,台湾已是中国的一部分,他是典型

  的汉族,生在台湾、长在台湾,也是今天标准的台湾人,他为台湾人而死,今天的

  台湾人却煽动异族来掀他的铜像,可见这种视野,连台湾人视野都不及格,而是异

  族视野耳!当然台湾人是不自视为异族的,但是伐同党异如此、对吴凤忘恩负义如

  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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