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杂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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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杂文集-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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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浮议、毫无风骨的穷酸文人,阀又何妨?四十年来,胡适被穷酸文人的浮议骂惯了,他才不在乎这些,有的甚至写洋洒千言的专书骂他,他只觉得好玩。他最喜欢的一句话是:“You can‘t beat something with nothing ”。他说:“只要我们有东西,不怕人家拿‘没有东西’来打我们。”我要给他补一句:“只要我们负责任,不怕人家拿‘不负责任’来骂我们。”补全了,才是他“个人主义”的真精神。

  现在一些人攻击胡适的个人主义,凭良心说,这一冷箭实在放错了。胡适所提倡的乃是“健全的个人主义”,英文是individuality,可译作个性主义,这主义的特性有两种:

  一种是独立思想,不肯把别人的耳朵当耳朵、不肯把别人的眼睛当眼睛、不肯把别人的脑力当自己的脑力;二是个人对于自己思想信仰的结果要负完全责任,不怕权威、不怕监禁杀身,只认得真理,不认得个人利害。(《非个人主义的新生活》)细读这段文字,才会知道什么是胡适之的个人主义,才会知道独立的与负责的个人主义实在不是什么不得了的洪水猛兽,乃是一个极普通的大丈夫所应具有的一点最起码的人生态度。“不教别人牵着鼻子走”,这不是大丈夫的独立精神吗?“好汉做事好汉当”,这不是大丈夫的负责气概吗?做大丈夫不是每个男子汉起码的要求吗?这样的个人主义还有什么可非议的吗?

  知道胡适这种基本态度,才会明白为什么他主张“用负责的态度,说平实的话”;为什么他“不说专为大家拍手叫好的话”;为什么他不在外国说、租界说,却一定要跑回国内来说话;为什么朋友被抓起来,他不说“抓破脸”的话;在他眼中,为舆论坐坐牢,算不了什么,并没什么不像话。

  胡适就是这么一个大而化之的人,如果我们盼他热情多于理智、傻劲近于侠义,那我们一定会失望的。这种情形,对一国众望所系的胡适说来,当然是美中不足的,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他并不想逞快,打翻了一锅粥,这种委曲求全的微意,都充分显示了他是一个自由主义的右派,一个保守的自由主义者,在急进者的眼中,太不够火辣辣了。

  但在许多方面,胡适也绝非冷冰冰的人:他怀念周作人,不止一次到监狱看他;喜欢南港的小学生,为国民学校捐巨款;赞助北平的助学运动,也破例卖字;听说一个年轻朋友的裤子进了当铺,立刻寄去一千元,……从这些小故事上,我们可以看到胡适为人热情的一面。但他的热情绝不过度,热情的上限是中国士大夫,下限是英国绅士。他在讲课时,天冷了,看到女学生坐在窗边,他会走下讲台亲自为女弟子关窗户,这是他的体贴处,但当女学生疯狂地追他的时候,他绝不动心,他只在给张慰慈的扇子上写着:“爱情的代价是痛苦,爱情的方法是要忍住痛苦。”在这点上,也许那写Marriage and Morals的风流哲人会笑他,不过在保守的中国,他在这方面是白璧无瑕的。

  没有疑问的,胡适之是咱们这时代里的一个好人,他有所不为、他洁身自爱。按说以他的英年盛名,风云际会,四十年来,高官驷马,何求而不可得?何至于在车声震耳的纽约寓楼,以望七之年,亲自买菜作饭煮茶叶蛋吃?试看今日国中,能有几人?无怪乎蔡尔德(M。W。Childs)说他是Sage of Modern China了。

  显然的,以胡适今天所处的地位来看,他还不是一个过时的人。过时的人社会早把他遗弃,至少不再重视他。可是从报章上、谈天上、“名满天下,谤亦随之”的流言上,我们知道他还是一个毁誉交加的新闻人物,可笑的是乱骂胡适之的人和乱捧他的人一样,统统抓不到痒处!一个稍有现代化头脑的人,一看就知道胡适思想只不过是一个“开放社会”(open society)所应具有的最基本的必要条件。说他叛道离经则可,说他洪水猛兽则未必。基本在某几点上,我们还嫌他太保守、太旧式,想不到这些平淡无奇的起码言论居然还不为人所容,这真是中国社会的大悲哀!

  说真的,在另一方面,我真希望胡适之是过了时的人了。胡适之不过时证明了我们四十年来没进步。学术与时代的进步对个人来得快才好;学术与时代赶过胡适之总比还让胡适之卖老命来得好。胡适之是一个豪迈的人,他若能看到学术与时代跑到他前面,他又何吝于自己是个落伍者? 

  邱吉尔最爱引用的一句老话是希腊史家布鲁达克所说的:“对他们伟大领袖无情,是强大民族的特征。”胡适之是我们思想界的伟大领袖,他对我们国家现代化的贡献是石破天惊的、不可磨灭的。虽然这样,我仍希望我们的进步能向他们投掷我们的无情,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们是一个知道长进的强大民族。

  一九六一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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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是个〃寂寞的人〃 /李敖

  胡适先生死在一九六二年二月二十四日。在他死的那天晚上三点钟,我写下了这几段文字:〃别看他笑得那样好,我总觉得胡适之是一个寂寞的人。〃

  在《播种者胡适》里我写过这么两句话。今天傍晚,这个〃寂寞的人〃到底走向永恒的寂寞:他看不到捧他的脸孔,也听不到骂他的声音。在天路的历程中,他转入了苦难的炼狱他是一个战斗的人,那才是他战斗的地方!

  我想到去年十月九号给他的信。有一段说:〃我觉得你有点老惫,虚荣心与派系观念好像多了一点,生龙活虎的劲儿不如当年了,对权威的攻击也不像以前那样犀利了。〃

  在我这封信前两天,他写信约我去南港〃玩玩〃;在我这封信后二十天里,他先托姚从吾先生带了一本小说送我,不久又转给我一封信。可是他没收到我的复信,也没见到我去〃玩玩〃,他就倒下了!

  两年十个月来,我一直没见到他,当然再也不会见到他一个最能播种的人儿,如今再也不能播他的种子了!

  这几段文字写好后,我并不打算发表,所以我改写了一篇《胡适先生走进了地狱》,发表在三月一日的(文星)杂志里。

  胡适先生走进〃地狱〃后,眼看就快两年了。两年来,真可说是一个既〃冷漠〃又〃吵闹〃的局面。

  何以说〃冷漠〃呢?这是专指胡适生前围绕在他周围的人说的。他们这批人,在胡适生前俨然是他的畏友、良朋、门生、干女婿,是〃幡龙大花瓶〃的赠送者,是生日酒会的拜寿者,是〃胡适合会〃的〃标会〃者……可是在胡适倒下以后,几乎在〃尸骨未寒〃的当儿,他们就变成了〃不认得耶稣〃的〃彼得〃。《新约》路加第二十二章里,有这样的故事:

  他们拿往耶稣,把他带到大祭司的宅里。彼得远远地跟着。

  他们在院子里生了火,一同坐着,彼得也坐在他们中间。

  有一个使女看见彼得坐在火光里,就定睛看他说:〃这个人素来也是同(耶稣)那人一伙的。〃彼得却不承认,说:〃女子!我不认得他!〃

  过了不多的时候,又有一个人看见他,说:〃你也是他们一党的。〃彼得说:〃你这个人!我不是!〃

  约过了一小时,又有一个人极力说:〃他实在是同那人一伙的,因为他也是加利利人。〃彼得说:〃你这个人!我不晓得你说的是什么!〃

  正说话之间,鸡就叫了。主(耶稣)转过身来看彼得。彼得便想起主对他所说的话〃今日鸡叫以前,你要三次不认我。〃他就出去痛哭。

  这真是一个含义深长的故事!这个故事在耶稣死后一千九百年,居然在台湾来了一出全新拷贝胡适的亲爱的〃彼得〃们,纷纷露出了他们的嘴脸,他们和当年彼得不同的一点是:彼得还会羞惭痛哭,还会在日后做个传布耶稣思想的使徒,可是他们呢?他们都不会,他们只会在胡适的生日忌日里来一番〃告朔饩羊〃,对遗照三鞠躬以后,一哄而散,坐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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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的蒙古症 /李敖 1985。08。24

  从断送到保送

  国民党的牛屄学,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不要脸的牛屄学。例如它吹牛说抗战胜利收回了台湾,但它却不说它丢了外蒙古。台湾在中国东南,面积一万三千平方英里;外蒙古在中国正北,面积五十八万平方英里,比台湾大四十四倍。吹牛只吹东南不吹正北、只吹一万三千不吹五十八万,这算什幺英雄?

  断送外蒙古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四日,国民党和苏联签订了《中苏友好同盟条约》。条约中大卖其国,同意外蒙古独立,为的换取苏联对国民党政权的支持。可是签约后,事实上换得的却是苏联全盘的违约背信,换得的却是苏联军队在在东北强奸

  、轮奸中国女人,换得的却是八十亿美金的劫掠与失!……

  国民党这一上当事件,第一负责人当然是蒋介石自己。一九五二年十月十三日,蒋介石石在中国国民党第七次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上,发表《对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的政治报告》,有过这样的秘密谈话:

  ……战后情势的发展,竟不出我们预想之外。我们中央处于这样的内忧外

  患交相煎迫,而国内社会、经济、在长期抗战之后,更是百孔千疮,随时可以发

  生危险的局势;在这种局势之下,自然要求一时之安定,以从事复员建设。当时

  我个人的决策,就是要求战后确保胜利战果,奠定国家独立,民族复兴的基础,

  必须求得二十年休养生息,和平建设;只要能够争取这一个建设机会,那就是任

  何牺牲,亦是值得的。于是我们政府对俄帝,乃决定忍辱谈判,不惜承认外蒙独

  立,做此最大牺牲,来忍痛签订和约和附件。无如墨迹未干,竟被俄帝一手毁弃

  ,这是万万所不料的。我亦永不相信,这样一个中国,就会被俄帝囫囵的永远吞

  下去;而且我深信,只要我们中华民国今后能够自立自强,统一独立的时候,那

  我们固有的领土外蒙古,必会归还到其祖国怀抱里来。这是我对外蒙古问题最后

  解决的信心,是始终一贯,而没有动摇过的。至于承认外蒙独立的决策,虽然是

  中央正式通过,一致赞成的,但是我个人仍愿负其全责。当时我决心的根据有三

  点:

  第一、

  我对于民族平等、自由的思想,向来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只要其民族有

  独立自主的能力,我们应该予以独立自主的。

  第二、

  外蒙所谓〃蒙古人民共和国〃,自民国十年设立以来,事实上为俄帝所控制

  ,我们政府对于外蒙领土,实已名存实亡了。

  第三、

  只要我们国家能够自立自强起来,外蒙这些民族,终久必会归到其祖国怀

  抱里来的,与其此时为虚名而蹈实祸,不如忍痛割弃一时,而换得国家二十年休

  养生息的机会。那是值得的;因为割弃外蒙寒冻不毛之地,不是我们建国的致命

  伤,如果我们因为保存这一个外蒙的虚名,而使内外更加不安,则国家更无各平

  建设之望了。

  我主张放弃外蒙的的决心,实基于此。这在现在看起来,实在是一个幼稚

  的幻想,决非谋国之道;但我在当时,对外蒙问题惟有如此决策,或有确保战果

  ,争取建国的机会。这是我的责任,亦是我的罪愆,所以我不能不向大会报告的

  。

  这段话里行间,蒋介石明确的归属了责任所在。他说签约是〃我个人的决策〃、〃是我的责任,亦是我的罪愆〃、〃负其全责〃。他在签约七年后,自己承认当年签约放弃外蒙古,〃实在是一个幼稚的幻想,决非谋国之道〃。在这《对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的政治报告》开始,蒋介石就表示他〃对总理,对革命,对国家和人民应该引咎自责〃。可见这段秘密谈话,开宗明义,就在承认国民党〃谋国之道〃的错误。这一承认,因为出自蒋介石本人之口,最值得我们的重视。

  〃为顾虑美国关系,迟未采取行动〃

  国民党上当四年后,自己流亡到台湾。到了一九五三年二月二十五日,美国艾森豪威尔总统对国会正式否认雅尔塔秘密协定的存在,国民党文学待从之臣邵毓麟,当天上午即请见蒋介石。他对蒋介石说:〃我国在联合国大会所提'控苏案',大会仅决议苏俄并未遵守《中苏友好同盟条约》,未予惩处。实则苏俄利用雅尔塔美俄英秘密协定,既逼我签订中苏条约,又凭此约,占领东北,协助中共,使我大陆沦陷,过去我为顾虑美国关系,迟未采取行动,如今美国总统既经公开否认雅尔塔密约,我实应立刻废除《中苏友好同盟协定》,昭告国内外人士。〃蒋介石听了,连声说:〃很对,很对,就请你立刻去告王秘书长办理。〃于是邵毓麟立刻到了王世杰的办公室,说明〃奉谕〃经过,王世杰一面说:〃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一面电邀外交部长叶公超立刻前来会谈。就这样,在当天下午,由国民党外交部发表声明,正式废除《中苏友好同盟条约》。

  奇怪的是,既然苏联早就违约背信了,国民党为什幺不早点废约呢?为什幺拖到八年后才废约呢?这一颟顸行径,在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九日,国民党外交部在《宣布与苏联断绝邦交声明》里,透露了答案:

  中国政府于一九四五年不惜重大牺牲而缔结中苏条约,原冀远东和平及安

  全得藉此奠一基础,因之虽苏联屡次违反该约,但中国政府仍一向恪守其由此约

  产生之一切义务。……

  这种作风,岂不是太贱了吗?事实上,明明是苏联签约起就违约背信,国民党外交部却从来不昭告世界,直到被苏联耍得七荤八素之后,才在一九四九年在联合国提出控苏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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