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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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仵作-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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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儿若不去收尸,就把尸首丢去乱葬岗喂狗!”
  *
  这日清晨便起了薄雾,柳梢含绿,春雨濛濛,空气中弥漫着化不开的湿气,万物似乎都被这雾雨压得喘不过气来,天地间一丝声音也没有。
  路尽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沉重而缓慢。
  浓雾中出现一个纤细的身影,粗衣布鞋上沾了许多泥点,粗粝的麻绳深深勒在她的肩膀上,她却依然倔强地笔直向前。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拉得动身后的木车。
  车上铺着几张破烂的草席,草席下,一具尸首的轮廓依稀可见。
  古桥村就在眼前,楚轻脚步稍顿,肩上的麻绳微松,她才发现肩膀处已经是钻心地痛。
  她重新调整了麻绳的位置,咬紧牙关,继续前行。
  师傅,徒弟带你回家了。
  卖水的田大娘刚搬了火炉出来,就看见了这一幕。
  眼见得楚轻肩膀处血迹斑斑,却依旧一步一滑艰难地向前,田大娘扯出一条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水光。
  天地间,那个羸弱的身形步伐艰难,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向家的方向挨着,虽然极慢,却是越来越近了。
  在楚轻的身后,田大娘略带哽咽的唏嘘飘散在风中。
  “可怜老张啊……贵人的银子,哪是那么好赚的哟!”
  村中一个稍显齐整的院子里,小满娘正死死拉着小满,不让自己的儿子冲出门去。
  “娘,你放开我!我要去看楚轻!”小满拼命挣脱着,小脸满是倔强,冲着院外嚷道,“楚轻,楚轻你等等我——”
  “我的小祖宗,你就别闹腾了!”小满娘急得要命,赶紧捂住了儿子的嘴,惊慌失措地向外张望着,一脸紧张地压低了声音,“娘知道你跟楚轻关系好,可是你别忘了,他们得罪的可是县衙里的贵人!你没瞧见么,连村长都不敢出头,咱们家就更不能出去了!”
  看着被捂住嘴的小满呜呜直叫,脸上表情急切悲痛,小满娘也不禁落了泪。
  “娘也知道,楚轻是个好孩子,可是这娃命不好,被跛子张收养注定是个贱民……”小满娘扯起衣襟擦了擦眼泪,哽咽道,“这个时候,咱们家真不能沾楚小娃的边儿啊!就算你不怕,你也要为你爹想想啊,你爹好不容易才得了教馆的差事,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给他添乱哪!”
  听到娘的话,小满知道,今天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去了。
  耳听得楚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小满扑通坐在地上,心疼着楚轻。
  小满娘稍稍松了口气,见儿子这副模样十分心疼,不禁放缓了语气:“小满,要不等到了晚间,你偷偷去瞧瞧,也算是尽了心意了。”
  小满哽咽难言,只是点了点头。
  行走在村子里的楚轻仿佛没有听到外界的任何声音,只是机械般地向前走着。
  往日的这个时候,村子里早就是热闹喧嚣的场景了,开门扫院子的,喂鸡喂猪的,扛着锄头下地的,打水的洗衣服的,构成一副楚轻再熟悉不过的村落生活图。
  而今天,此时此刻,村子里却是一片死寂,家家院门紧闭,悄无声息,似乎生怕一开门就沾染了什么晦气似的。
  楚轻低着头,全身的力气都放在拉车上,脊背却始终保持着挺直。
  师傅必定是不会是偷了东西畏罪自尽的,即使全世界都不相信师傅,她也坚信这一点。
  可是要为一个出身贱籍的忤作洗刷冤屈,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更何况,给师傅定罪的人是一县之主。
  她只能靠自己。
  两世为人,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感受到这样沉重的压力。
  将师傅的尸体背入院子,放在她离开时设好的简陋灵床上,楚轻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师傅,你信我,我一定会还你清白!”
  她不信什么在天之灵,不信什么神仙保佑,她只信自己。
  洗净手脸,换了件干净衣服,她走到了灵床前。
  深吸了几口气,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缓掀开了草席。
  尽管她之前不断地告诫自己,一定要保持客观,只当自己在检验一具普通的尸体,只当自己是在工作,可是在亲眼看见师傅的尸首的这一刻,她依然无法完全克制自己的情感。
  熟悉至极的脸庞近在咫尺,依然是那样的慈祥,却再也没了任何的生气。灵床上的师傅双目圆睁,牙关紧咬,尸首呈僵直状,典型的死不瞑目。
  而深谙法医学的楚轻却知道,所谓的死不瞑目,只是在人死亡的那一刻,眼轮匝肌没有接收到大脑传出来的闭眼信号,所以才会没有闭眼而已。事实上科学已经统计过,在死亡的时候没有闭眼的死者大约会占到四成以上,因此这种现象并不罕见。
  她强行控制住微微发抖的手,解开了跛子张的上衣,开始进行全身检查。
  在看清衣服下露出的大片青灰色肌肤时,楚轻的脸色顿时变了。
  她咬紧嘴唇,提醒自己保持清醒,继续默不作声地验尸。
  这是她两世为人以来,第一次检验自己亲人的尸体。
  过了许久,她才停下手中的动作,用一块白布盖住了尸首,动作轻柔而细心。
  做好了这些,她走到一旁,拿出了纸笔。
  整个过程只有她一个人,记录的也只有她一个人。
  “死者楚庭张,人称跛子张,男,年龄四十六岁,死亡时间为两日前丑时前后,额部有一处直径为一寸三分撞击伤,导致颅骨凹陷,伤口周围呈打伤色。左脸颊,左前臂外侧,双腿外侧有擦痕,皆为打伤色。”
  所谓的打伤色,是法医勘验中的一种说法,是指血液呈暗黑色的伤口,这种伤口是指血液凝结之后,也就是血液循环停止之后打出来的颜色。
  按照县衙给的说法,楚庭张的尸首是在后院一处荒废的井里发现的,里面的水早已干涸,楚庭张跳井自尽,是头部撞上了井底的石块而死。
  按照额头处的撞伤和身上的擦痕伤来看,楚庭张的确是掉进了井里,但是这些伤口,却是在楚庭张死去以后才形成的。
  也就是说,楚庭张在被扔进井里之前就已经死了。
  楚庭张克制住心中的悲愤,继续记录着。
  “尸体颈部,腰腹,四肢处,共有瘀伤二十七处,大小肿块六处,刀伤十四处,双手指尖多处馈烂,疑为刑具所致、脚底皆有针刺伤,不计其数……”
  越往下写,她的手颤抖得越厉害。
  与之前的那些伤口不同,这些伤口都是有生活反应的,她无法想象,在师傅死之前,曾经遭受过何等残酷的折磨。
  楚轻深吸了口气,在尸检单的最后处写下了结论。
  “死亡原因:虐杀。”
  随着“杀”字的最后一点落下,一阵带着寒湿之气的冷风骤然吹起,吹得灵床上的白布微微飘起,小小的院落里竟多了几分阴森森的气息。
  楚轻顺着风吹过的方向望去,看着白布下一动不动的尸体,目光渐渐冷然。
  “师傅,我楚轻对天发誓,一定要找出杀你的凶手!”细雨中,少女神色刚毅,声音如寒冰般冷冽,“即便他是皇子王孙,我也一定要他为你偿命!”
  楚轻狠狠抹了一把脸,再站起身时,肃穆的脸上孤傲清冷,眉宇间的坚贞,在身后绵绵的细雨中如同青竹般坚韧不屈。
  她走到角落里,把从龙门镇带回来的师傅的仵作箱带到了灵堂前。
  上面沾了血渍与泥水,楚轻一点点擦拭干净了。
  打开了仵作箱,里面摆放整齐的三层,此时却是凌乱的。
  师傅用以糊口的这个仵作箱,若非当时情况紧急,他怎么可能丢下自己的仵作箱而一人死在离刘家那么远的枯井里?她想要替师傅报仇,那么在此之前就要做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查出师傅无故惨死的原因,他死前遭到虐待,更像是刑讯逼供,对方逼问的是何事?
  刘家请师傅去龙门镇去验尸,过的是成县令的手,她第一个要去质问的,就是成县令!
  而第二件则是写状纸喊冤,让成县令立案彻查师傅死亡的真相。
  可是以成县令畏权怕势的性子,怕是不会得罪龙门镇的那个贵人——刘家。京城刘家的一个旁支,因为当朝刘国舅与刘太后的缘故,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龙门镇作威作福,相连的几个镇鲜少有人敢得罪他刘家的。所以想要让县令大人立案,就必须有一个由头,一个能前往龙门镇刘家的由头。
  最后一件事却是跟她有关。
  所有人都知道师傅得罪了贵人,怕是没人敢替他验尸,那么既然她是师傅唯一的徒弟,那么这个衣钵也就由她继承下去,由她来亲自让他老人家的尸体向众人开口喊冤。


第005章 河中男尸
  楚轻在楚庭张的灵堂前守了三天三夜,然后才下葬,等她做完这一切,已经是第四天的清晨了。
  她从林间回来,踩着一地的晨露,一袭素色长袍,白色的绸缎束发,衬得身姿纤细挺拔,像极了一根青竹,看似单薄无依,却刚毅挺拔。
  她怀里放着一纸状书,到了衙门前她就击鼓鸣冤,若是成县令不肯接,那么她就必定想尽办法进衙门里,不管用什么代价,都要让成县令给她一个交代。
  楚轻途径清水镇的清水河时,前方却是围了不少的人,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
  天刚擦亮,楚轻经过时,听了一通,大概是河里溺死了一个人,苦主的婆娘抓着一个疑凶不放手,以至于闹得衙役来了不少,妇人的哭嚎声嚎得楚轻不由多望了几眼。然她怀里还有一份状纸,她并没忘记她此行是给师傅报仇的。
  “……天杀的啊,你怎么就能这么狠下心啊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啊,干脆我也死了下去陪你算了,苍天啊为什么死得不是我啊!”哭嚎声拔高了尖响彻在凉风送爽的清晨,随即又拔高了一个分贝:“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还我相公命来!还我相公命来啊——”
  “杀他?某还不屑。”一把年轻却老成沉稳的男声传来,“还有,杀人与否自有衙门定论,你一妇人如此行事,小心某告你诬蔑,按朝堂刑罚当关上几日以儆效尤。”
  男子的威慑似起了作用,妇人拔尖的嗓音戛然而止。
  透过层层的人群,刚好透出一道缝隙,让楚轻看到了哭天抢地的妇人——刘二浑的婆娘刘许氏。
  死的难道是刘二浑?
  好歹楚轻也跟着师傅出入过几次龙门镇,自是知道刘二浑是镇上有名的混混,仗着自己的叔父是龙门镇首富刘家的家主,所以在龙门镇里插科打诨无恶不作,喜赌博,把家底都输没了,后来刘家的那位老爷干脆也不管他了,放任他自生自灭。刘二浑却是借着刘家的名头开始骗吃骗喝,可因为他有靠山,倒是也真没出过什么事。
  楚轻当即就决定管了刘二浑这件事,光是他姓刘跟龙门镇刘家有关这件事,就足以让她插手了。
  她正找不大由头去调查刘家,这不就送来了吗?
  只是她要怎么验尸,却是个问题。
  师傅刚刚出事,还是被用那么脏污的手段污蔑,众人躲她都还来不及,不过楚轻倒是在人群里看到一个熟悉的人,衙役的头头崔大头。
  她想了想,走了过去,也不出声就站在人群外往里看,崔大头几个衙役都没拦住那刘崔氏,他们虽然是衙役,可挡不住男女有别啊,也不敢真的动手,否则以这婆娘不管不顾的架势,能把他们给骂得连个底裤都不剩。
  崔大头愁得头疼,突然头一偏就看到了人群之外的楚轻。
  毕竟在一堆歪瓜裂枣的糙汉子映衬下,楚轻那就是一株白杨,怎么显眼怎么来。
  青青翠翠的,就跟一棵小嫩葱似的,模样俊俏白皙,招人得紧。
  崔大头眼睛顿时就亮了,实在等不了衙门里的仵作了,一把把楚轻给拉到了尸体旁:“楚小哥来帮个忙,给验个尸……”
  楚轻敛了眼,不动声色:“崔大哥,这不合理,我是仵作,但还没有得到县太爷验状是不能随便验尸的。”
  “这有什么不合理的?谁不知道你得了跛子张的真传,跛子张那么厉害你还不……”崔大头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扇了一下自己的嘴,可挡不住话已经说出口了,只能硬着头皮干巴巴笑了笑:“哈哈,楚小哥帮个忙了,这刘崔氏说这位公子杀了她汉子,道是昨个儿他们跟着这位公子起过争执,他还打了她汉子,晚上她汉子就没回家,可明明我们亲见这刘二浑是溺死在河里的啊,只是刘崔氏一直如此不依不饶的,我们恐着刘家的势力,所以还是劳烦楚小哥你赶紧给验验,大伙也好给县太爷与刘家一个交待啊。”
  若是普通人,崔大头直接给弄衙门去了,可偏偏这两位公子可是贵人啊,他前两日可是在衙门里亲眼见到县令大人给他们恭恭敬敬端茶送水什么的,这万一要是真得罪了,别说是他了,连县令大人恐怕都……
  崔大头说话的当头,楚轻只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抬起头直接看了过去,那年轻青袍男子,正用审视的目光瞧向楚轻,看到她看过来,似乎挺诧异,“你是跛子张的徒弟?”这倒是凑巧了,他这边刚打听到清水县最出名的仵作就是跛子张,他还没找到人,这跛子张的徒弟倒是送上门来了,那就且等他瞧上一瞧这跛子张的徒弟可否有真本事。
  “这位公子认识楚某?”楚轻淡淡地扫了眼青袍男子问,不解他看到自己为何露出这般神情。
  却见青袍男子已经敛了脸上的表情,沉稳颌首:“听闻清水县最出名的仵作就是跛子张,某好奇罢了。”
  楚轻也不甚在意,只是略微一颌首,算是应了崔大头的求助。她肩膀上正好背着跛子张的仵作箱,楚轻轻轻掀了掀眼睑,睫毛飞快地颤动了下,崔大头不经意看过去,觉得这楚小哥长得真的比小姑娘还俊儿,探过头问:“楚小哥,需要哥几个帮什么忙不?”
  楚轻蹲下身,点点头:“劳烦崔哥给记下验尸单。”
  “行行,这个还是可以的。”崔大头连忙应和。
  楚轻轻“嗯”了声,打开仵作箱,里面摆放的整整齐齐的,与先前的凌乱完全不同。
  仵作箱一共有三层,最上面一层放了验尸用的薄刀、镊子、短锯、缝合针、纱布;中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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