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12-花间一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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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12-花间一壶酒!-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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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出身、辈分类。这是最有中国特色的一类,根子是祖先崇拜。我们中国人,特别喜欢充大辈,借辈分压人,如以“爷爷”、“奶奶”自居,骂别人是“王八羔子”、“兔崽子”(与第二类有交叉),或者加cào字于别人的先辈之上(与第一类也有交叉),骂完人家的女性先辈,不解气,还得搭上男的。最奇怪的是,我们北京话,还有跟人家“二大爷”过不去的一类。比如,气极了,北京人会说“cào他二大爷”。近年,的哥还管初上路开车,手潮,摇摇晃晃在前面挡道的富婆阔姐叫“二大爷”,更怪。美国,这一类不太发达,但他们的bastard也应归入这一类,相当我们的“杂种”,临河人叫gěpāo(不知哪两个字),有时还加上“灰”字,则更显刻毒(四川的“龟儿子”也属这一类)。还有,美国黑人爱说mother fucker,有人以为相当我们的国骂(“他妈的”)。其实,这话的直译是“cào妈人”,含义略同于北京人说的“cào蛋人”,其实和我们的国骂还不完全一样。    
    脏话的渊源,其来尚矣,邈乎难寻。这样的字,仓圣羞于造,许慎也不收。即使有人拐弯抹角造几个出来,也是随造随亡,刚一出口,就有人消灭,不能让它伤风败俗。它能留下来,那是命大造化大,赖口口相传,虽千载之下,精神不灭,一直活在所有的活语言当中。    
    比如,敦煌卷子里,白行简《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其中有“※空皮而※※,※无力而髝髞”一句,就是早期的粗口荤段。这十二个字,有一半是怪字,其中除“髝髞”是“粗急貌”(这里指心有余而力不足,放着机会干着急),在《玉篇》、《广韵》、《集韵》里还保存着解释,其他都不认识,字典里查不到。我翻张涌泉的《敦煌俗字研究》(上海教育出版社,1996年),他也没有解释。这种考据学上的难题难不难?难。但凭生活常识,我们照样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这两句话,既是形容“夫妇俱老,阴阳枯槁”,它的上句第一字,肯定是相当现在的bī;下句第一字,肯定是相当现在的diǎo、qiú或jībà,没跑。至于上句的最后两字,读字读半边,似可读为“羸耷”,估计也是形容皮松肉懈,相当今语之“耷拉”。说到这儿,我很感慨,这些肮脏字眼,它们的生命力为什么如此之强,历史上屡禁不止,时隐时现,伴随我们到永远?这一现象,难道不也像爱情一样,是人类的永恒主题吗?这样的永恒主题,难道不值得我们认真思考,从学术上刨根问底吗?我想,光从语言本身分析,里面就有许多深刻道理,值得我们细心领会。


《花间一壶酒》 酒色财气见人性天下脏话是一家(3)

    第一,它贴近生活,扎根本能,绝对口语。消灭脏字容易,消灭口语难。口语不灭,则脏字难除。即使从消灭脏字的观点着眼,这样的问题也值得研究。    
    第二,它喜欢用小词短语,衬于句中,起承转合,控制节奏,加强语气,渲染情绪,创造丰富含义,有“小快灵”的特点。如北京话的“我cào”,英语的fuck、damn,经常都是用作语气词。当语气词时,原来的含义被淡化。还有,我们都知道,很多粗人,不管是哪一国的,都喜欢用几百个固定的词,包括脏字,表达生活中的一切,他们不会像科学家,什么都拉丁一下。对他们来说,花都是花,鸟都是鸟,说话干脆利落。即使要区分,也多半是从生活直接创造。如五十年代,老乡把拖拉机、摩托车叫“铁牛”、“电驴子”,就是术语创造的本来面目。脏话的词,本身就短,如此书所谓four letter words,即只用四个字母的短词(有人戏称“四字经”),像piss; shit; fart; fuck; cock; cunt; hell; damn,就是对应于尿、屎、屁、cào、qiú、bī、该死,作用非常活跃。    
    第三,它善于利用语言变形,创造暗示和联想,很多都是双关语。此书对double meaning的解释是“有双重含义,其中之一是下流含义或性含义”。如美国常见的人名,Dick的别义是jībà,Bush的别义是bī毛。临河人要形容吹毛求疵爱挑剔的人,他们会说“bī不好,倒毛不少”。这些词就容易产生性联想,说话要格外小心(尤其是在俗人堆里)。    
    第四,它还有更大的妙用,是发泄“亵渎之快感”。我想,这是“活语言”最重要的功能之一,怒不可遏,乐不可支,幽默真幽默,痛快真痛快,远不是雅言所能望其项背,特别是用于骂人。    
    骂是一门种艺术。    
    凡遇可恶可恨之事,不可不骂也。    
    但骂人不吐脏字,那是很高的修养,难。    
    击鼓骂操,横眉立目,咬牙切齿,指着鼻子骂,戳着脊梁骂,大骂特骂,这里面有表情和发音的规律可以探寻。    
    人类的表情很丰富,有人作心理测试,墙上挂张百脸图,自己给自己打分。我们的喜怒哀乐,什么都写在脸上,特别是情绪激动也比较直率的人。    
    我猜,人类最基本的表情是怒,这是我们和动物最有缘分的表情。我记得,有一次,有个热爱动物也研究动物的美国学生,他驱车带我游历美国西海岸,从南到北,一路狂奔。在路上,我们对动物讨论了很久。当时,我太自以为是想当然。我说,动物最基本的表情就是怒,比如猛虎下山,龇牙咧嘴,咆哮山林,这才是动物本色。牲口,高级一点,有悲有惧但不会笑。牛之因老伏死,泪水盈眶;猪之以肥见杀,一路狂嚎,它们顶多如此。哪里赶得上我们人类,挤眉弄眼,表情异常丰富。他不同意。他说,专家研究过猫、狗,它们的表情其实比人丰富,只不过隔膜太深,没有了解之同情。我想,他比我懂,肯定说的对。但人之骂人,怒火中烧,高声詈骂,样子一定很难看。当我们怒斥对方太畜生时,我们自己也一定很畜生,而且恐怕是野兽一般,凶相毕露如虎狼,这点还是可以成立。    
    骂人,除龇牙咧嘴像我们的动物朋友,发音也像,原理是积聚势能。人发怒,一般先抽气闭息瞪眼睛。瞪眼则咬牙,咬牙则咧嘴,好像拉弹弓,先朝后一收,再朝前一放,嗖的一声射出去。或像吐痰那样,先在嗓子眼里打滚,再啪的一声吐出去。方法略同犬吠,也是憋一腔怒火,酝酿于喉咙,压着挤着往外冲,效果有如炮弹,呼啸而出,爆破于双唇之外。语言学家称之为“破擦音”。比如,北方人说cào或rī,如果情绪激动,总是摩擦于前,爆破于后。但前者用齿尖摩擦,声音小,节奏短,远不如后者用上颚摩擦,口腔震动大,声音拖得长。效果更强烈,还要数临河的“shī他”,“shī他”乃“rī他”之音转,其实是同一词的两种发音。发shī,嘴巴是张开的,气流呼啸而出,而不是含在嘴里,声音也拖得长,形成更大的落差。南方人说“diū你妈”,因为绵软,缺乏这类特点,难免逊色。    
    比较一下英语吧(我知识不够,远不足以论“天下”,举一反亿,是迫不得已)。他们的fuck,是以上牙咬下唇作准备,其他略同于我们的cào、rī和shī(注意:他们的很多脏字都是以类似广东话的入声韵尾来收尾,特别是t、k)。发音方法简直如出一辙。    
    像,真像。    
    然而有趣的是,这里没有传播。    
    相似是出于人心同理。    
    2004年5月27日写于北京蓝旗营寓所    
    【附记】    
    此文原来的标题是“读书偶记”,副标题才是“天下脏话是一家”,现在用副标题作正标题。    
    注意:文中的“※空皮而※※,※无力而髝髞”,有四个字要造字:    
    (一)第一句。    
    (1)第一字,左边是尸,右边是扁。    
    (2)第五字,左边是羸,右边是皮。    
    (3)第六字,左边是耷,右边是皮。    
    (二)第二句,。    
    (1)第一字,尸旁下加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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